禹国的冬夜，风里带着刺骨的干冷，谢临伏在禹国皇宫冰冷的殿脊上，很好的融入进了漆黑的夜色之中。她已经在皇宫里潜伏了三天了，接皇后的命令从昭国前往禹国查看暗桩，并传递情报，任务本身对于谢临来说不难，但避开禹国皇宫变态的守卫需耗费时间摸清。
这三天她如同幽灵一般穿梭在重重宫阙之间，观察着皇宫中的守卫换岗时间，而也在这一过程中瞥见了让这位见惯了生死的暗卫都胸口发堵的一幕。
焦点是一位约莫七八岁年纪的小女孩，身上褴褛的衣裳与这金碧辉煌的宫殿显得格格不入，活得也不如一只普通的蝼蚁。
谢临第一次见这个女孩是在一个飘雪的午后，小女孩穿着单薄的旧衣，上面甚至还有几个小洞，被一个衣着华贵，看着像是皇子模样的少年推搡着跌落台阶，嘴里骂着野种，贱婢，周围的太监宫女们不敢拦也不愿拦，全都带着令人恶心的笑容看着这一幕。
但偏偏这个女孩不哭也不闹，也没有求饶，只是死死地咬住下唇，尽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直到下唇被咬得渗出点点血珠，眼睛盯着地面，偶有被迫抬头的时候，那双过于漆黑的眼眸里，空荡荡的，没有光，没有泪，也没有情绪。
这种眼神，让谢临的心被蛰了一下。
随后两天，因为那一幕，谢临总是不自觉的在宫中寻找那弱小的身影，看着她被年长的宫女克扣饭食，让她食用已经腐坏的食物，看她因冲撞“贵人”被罚跪雪地，看她被太监欺负，扛着比自己还高的扫帚清扫庭院积雪......最让谢临无法忍受的一次，是一个太监管事，因心情不畅，骂骂咧咧地将点燃的烟斗，故意去靠近女孩因衣裳破烂而裸露在外的手臂，接触的瞬间女孩瑟缩了一下，身体剧烈一颤抖，但仍然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低头将自己的手臂往后藏了一下，那模样仿佛错的是她自己。
那一刻在暗处的谢临手指攥紧了瓦片，骨节泛白，她这些年执行过无数任务，暗杀过很多人，但此刻一股无名火在她胸中熊熊燃烧，烧得她想下去拧断那个太监的脖子，瓦片因用力，划破了她的皮肤，渗出血丝，提醒着她冷静。
任务完成的当晚，情报传递成功，她本应像往常任务一样，立刻抽身如同从未出现，但因为之前的一幕幕她鬼使神差地在宫中找寻女孩的身影，终于在途径冷宫附近的废旧庭院时，她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女孩瑟缩在破败的廊柱旁等前方一个醉醺醺的侍卫经过，衣服有些鼓囊，好像紧紧揣着某样东西，偏偏侍卫不如她意，哪怕刻意避开，侍卫经过的时候仍是骂骂咧咧地上去一脚把她踹倒下：
“小杂种，挡你爷爷的路了。”
女孩扑倒在地上，怀中揣着的东西也滚落在地上，是半个冰冷的，像石头一般硬的馒头，她没管疼痛，站起身就把馒头捡起，或许那是她明天一整天的饭食。
侍卫觉得无趣，在她旁边啐了一口，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谢临站在阴影里，看着侍卫走后，女孩小心翼翼地将馒头上的灰尘擦掉，重新紧紧揣在怀里，然后走到破败的庭院里，把自己瑟缩在角落里，好像这样可以缓解冬日的寒冷。
够了，去他娘的全身而退，去他娘的不节外生枝。谢临脑子里此时只剩下这样的念头，她谢临见不得这样的事，她不敢想象若自己转身离开，这个女孩该如何在这座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中存活下来，又能存活多久，一个月？还是半年？皇后娘娘常教导她们要惜才，碰到合适的人选就带回去培养，这孩子眼神里那股劲儿，像极了在恶劣的环境中仍傲然挺立的梅花，正适合培养。
这样一番给自己的洗脑后，在一队巡逻队换岗的间隙，谢临动了，动作迅速，悄无声息地来到小家伙瑟缩的角落，小家伙惊愕的抬起头，却在她发出声音之前，谢临已经将一块浸了蒙汗药的帕子轻轻地捂住她的口鼻。
“别怕，我带你离开这里。”谢临用极低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同时将自己身上黑氅将她小小的身子裹住，牢牢抱在怀里。
女孩的身体起初由于惊吓而变得僵硬，却在听到离开二字的时候，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竟生出了些许微弱的光彩，随即意识便被药力拉入黑暗。
谢临一刻也不敢耽搁，将女孩缚在胸前，身形展动，凭借着高超的轻功和这几天对路线的熟悉，巧妙地避开了所有明哨暗卡，无声无息地翻出了禹国皇宫高耸的宫墙。
城外，接应的苏挽清早已备好快马，在看到谢临怀中多出来的孩子时，眉头微蹙，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利落地将缰绳递给谢临。
“回去跟你解释。”谢临翻身上马，将小家伙护在怀里，一夹马腿，骏马在夜色中向远方疾驰而去。
寒风扑面，谢临低头看了一眼怀中昏睡的小家伙，女孩脸上带着污渍和伤痕，但终于也有了一些属于孩童的安宁，她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自语，又像是对与自己并辔而行的苏挽清解释：
“看见了，做不到视而不见。”
苏挽清听到谢临的话语，清冷的目光扫过她怀中的小孩，却没有多问，只是言简意赅的说：“走水路，我准备了船。”
谢临点头，这也是她们多年搭档的默契了，陆路关卡太多，目标明显，错综复杂的水路最安全。
抵达预先约定的隐蔽河湾时，一条不起眼的乌篷船静静的停泊在芦苇丛中，谢临小心翼翼地将还在昏睡的小家伙抱进船舱，苏挽清也立刻上前对小家伙进行身体检查。
“多处陈旧伤，营养不良，有新烫伤和软组织挫伤。”苏挽清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手下处理伤口的动作却异常轻柔。她取出干净的布巾和清水，一点点擦去女孩脸上的污迹，露出那张本该精致、此刻却布满伤痕的小脸。
谢临在一旁看着，拳头不自觉地握紧。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
“阿清，你带她先走，按第三方案，去‘慈幼局’。”谢临快速说道。慈幼局是昭国官方设立的孤儿收容机构，由皇后的人暗中掌控，是最安全也是最不起眼的安置点。
“你呢？”苏挽清抬眼。
“我得回去善后。”谢临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得让禹国的人相信，这孩子不是‘被带走’的，而是‘没了’。”
谢临早已在潜伏的几天里摸清了皇城底层的情况。她知道，在冷宫最深处，有一个因重病刚刚咽气的小宫女，约莫和小家伙年纪、身形相仿。因为出身卑微且无人问津，尸首被草席一卷，正准备丢去乱葬岗。
谢临要做的，就是“偷梁换柱”。她趁夜潜入，用一具事先准备好的、分量差不多的动物尸体替换了那个小宫女的尸身。然后，她将真正的宫女尸首带至荷花池边。
她小心翼翼地给这具尸首换上小家伙那身最具辨识度的破旧衣物。然后，她做了一件极为关键、但也极为冷酷的事：利用随身携带的腐蚀性药水，谨慎地破坏了尸首的面容，使其无法从容貌上直接辨认。同时，她又确保尸首上保留的几处旧伤与小家伙已知的特征有模糊的相似之处，当然做这件事情的时候谢临在心里为此行向宫女道歉。
接着，她将尸首推入冰冷的池水中，让其浸泡一段时间，进一步造成溺毙和泡发的假象。同时，她将小家伙的旧鞋和衣物碎片，按照之前设想的方式布置在池边。
天亮后，谢临隐匿在暗处。她需要确保尸体被恰到好处地发现。她算准了某个负责打扫此区域的老太监路过的时间，用一颗小石子精准地投入池中，制造出异响，引起了老太监的注意。
当老太监颤巍巍地发现池中浮尸和池边的“证据”时，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去报告。
正如谢临所料，管事的人前来查看。看到那具穿着小家伙衣服、面容毁坏、身形相似的溺毙尸首，以及池边的痕迹，再加上小家伙一贯的“晦气”和无人关心，他们根本不愿深究。
“啧，果然是掉水里淹死了，真是晦气！”
“赶紧捞上来，按规矩处理掉，别声张！”
一桩“意外死亡”的案件，就这样被草草定性。没有人会为了一个“野种”去费心做详细的尸检，尤其是在面容已毁的情况下，更没有人会想到，真正的小家伙早已远在百里之外。
做完这一切，确认再无纰漏后，谢临才真正抽身，如同水滴汇入大海，彻底离开了禹国皇城这个是非之地。
日后，谢临风尘仆仆地赶回昭国，秘密抵达位于京郊的慈幼局。在一间干净温暖的厢房里，她再次见到了女孩。
孩子已经醒了，换上了干净的棉布衣服，正坐在床上，小口小口地喝着苏挽清喂给她的米粥。她的眼神依旧有些怯生生的，但不再是死寂的空洞，而是带着一丝迷茫和新奇，偷偷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
看到谢临进来，翳的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一下，像只受惊的小兽。
苏挽清放下碗，对谢临微微颔首：“情况稳定了，只是需要时间调养。”
谢临走到床边，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柔和一些，她蹲下身，与女孩平视：“还记得我吗？别怕，这里很安全，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女孩看着她，那双大眼睛里充满了不确定，但或许是谢临眼中那份不同于禹国宫人的善意，让她微微放松了一点。她极轻、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谢临松了口气，露出一丝疲惫却真实的笑意。她伸出手，想摸摸孩子的头，又怕吓到她，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被子。
“收拾干净了？”苏挽清在一旁低声问。
“嗯。”谢临站起身，眼神锐利，“禹国那边，只会多一桩无人在意的意外。”
窗外，昭国的阳光正好，暖暖地照进屋子，驱散了冬日的寒意。这个从地狱边缘被抢回来的孩子，她的命运之轮，终于在这一刻，驶向了一条全新的、充满未知却也孕育着希望的轨道。而将她拉上这条轨道的谢临和苏挽清并不知道，她们今日种下的因，将在未来结出怎样震动天下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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