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枕木从西北回来的时候,差几天到七月。
杨桨的高考成绩已经出来了,他考得很好,靠了接近六百三了,填报志愿的时候骆枕木有提议让他去外省的985,但杨桨执意报考了当地的211。
骆枕木知道了他的决定后带着笑看了他好几眼。
他怎么能不知道杨桨怎么想的。
但他觉得没关系,骆枕木最知道的一件事,大概就是人生的容错性高得可怕,杨桨有足够的资本去做他想做的事儿。
六月下旬雨很多,他回来那天就在下雨。
杨桨在车行接到骆枕木的时候,他浑身带着西北的风沙味儿。
看到杨桨的一瞬间,就抱了上去。
没顾着王兴也和彩毛震惊的表情,像是要把杨桨融入骨血。
杨桨甚至不知道如何回应,半个月的思念已经沁润到他每一寸肌理之中。
但到了这时,他却很冷静,平和道:“我很想你。”
这句想你,几乎是从杨桨喉头里挤出来的。明明来这里的路上,他觉得他有甚多话想对骆枕木说,但真的到了这一刻,杨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好像那么多话都不急这个拥抱来得热烈,好似打好的腹稿都不及这句“想你”来得直接。
少年的爱比雨更加湿润,落在地上只能砸出一点水花。
但,整个夏天都是雨季。
“我回来了——”
带着西北的风沙和思考了半个月已经逐渐明晰的情愫,骆枕木回到了杨桨身边。
骆枕木陡然从干燥的西北变到潮湿的蜀都,他还得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感冒,于是就没有立刻去医院。
杨桨每天傍晚赶回来守着骆枕木吃药,然后又要回医院守着婆婆。
婆婆见他天天往外跑,大概猜到了什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等到了骆枕木身体养得差不多,又神采奕奕地回了医院了。
婆婆看到骆枕木只冷哼一声,然后闭目不再搭理他,骆枕木也没自讨没趣,安静地坐在一边玩着开心消消乐。
以往打发时间的游戏这会儿却变得及其无聊。
大概是因为出去了一趟,感受到了自然的辽阔,就再看不上三寸屏幕里的消遣。
玩了一会儿,骆枕木略感无趣的关了手机,然后开始专心玩着杨桨裤子上的一个线头。
杨桨不敢出声,怕吵醒婆婆,就任由骆枕木的手在他大腿上动作。
——他这会儿像一个被轻薄的良家少男。
等到骆枕木玩得差不多了,准备出去抽根烟消遣一下的时候,手一瞬间就被杨桨按住,杨桨歪头,眼神带着疑惑,像是问他去哪儿。
骆枕木做了一个口型:出去逛会儿!
杨桨挑眉:抽烟?
骆枕木讪讪一笑,杨桨这第六感确实挺强的,但承认他是不可能承认的,他赶紧摇摇头,然后抹开杨桨的手,“就逛逛。”
他这句话说出了声,婆婆睁开了眼睛,杨桨应该不敢再轻举妄动什么了。
谁料杨桨根本不按套路出牌,就算婆婆正看着他们呢,他也一把抓住了骆枕木的手,“不许去抽烟!”
“我没说我要抽。”
“......那就别去。”
两人还在僵持着,像是一点没顾及到旁边还在的婆婆,直到婆婆轻咳一声,骆枕木和杨桨才松开了握着的手。
婆婆冷声道:“你们还真是当我不存在是不是?”
“......”骆枕木没说话,他当然不可能当婆婆不存在,但杨桨就是个疯子,疯起来有点不管不顾的意味。
“骆枕木你走吧。”婆婆突然很疲惫地说了一句。
明明人没来之前还念叨着人家,人来了却赶人走。
小老太太就是这样阴晴不定。
“我能走去哪啊?”骆枕木挑眉,好胜心上来了反而不想走了。
“随便你去哪,不要出现在杨桨面前了。”婆婆说,“他只是一个普通孩子,怎么能做这种事儿?”
“哪种事儿?”骆枕木问。
婆婆的眼神变得有几分怪异,“你说什么事儿?”
“喜欢我?和我纠缠不清?”骆枕木笑了一声,“婆婆,现在这个时代和之前不一样了,这样的人不再少数,也不是异类。”
“怎么不是异类?要是被村里的人知道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抬得起头了!”婆婆的声音陡然提高。
骆枕木和杨桨都被惊到了。
都没想到看起来恹恹的老太太还能爆发出如此高的音量。
“人言是可以压死人的。”
估计连小学都没读过的老太太说出了可能是她这辈子说过最有文化的一句话。
听得骆枕木都愣了愣了,然后嗤笑一声,“怎么可能压得死?”
“要能压死,我早就死八百回了,我不还好好活着吗?”
七中当年那些事儿,退学之后学校的传言,这桩桩件件可都是骆枕木亲自经历的。
那些不算好听的“人言”确实让他消极过,但却没把他压死。
反而让他生出了一股劲儿,要活出个人样。
婆婆看着他油盐不进的样子,急得跳脚,“你根本不懂!”
“来,你说说,我有什么不懂的?”骆枕木扯开了说,“您是老封建老古董,但时代在进步,杨桨根本没做错什么!”
说着,他去拉了杨桨的手,“就算我现在拉他出去走一圈,也没人敢当面骂我们是异类!”
“那你知道别人背后是怎么说你们的吗?”
“都在背后说了我又为什么要在意?”骆枕木把杨桨的手死死握住,“家人的幸福甚至没您的面子重要吗?”
婆婆沉默了片刻,说:“是!”
“只要我还在这儿世上活一天,你们就不准给我搞这些有的没的。”
骆枕木这下真的笑了,开玩笑地对婆婆说:“就您这样消极治疗,您觉得您还能活多久?”
骆枕木说话向来是这样荤素不忌的,估计是天天在车行学“坏”了,才出学校的时候说话还文绉绉的不会这样,后来“混”久了自然就成了这样的习惯了。
对无理取闹的人,就要说更加无理取闹的话。
老太太听到果然沉默了。
甚至杨桨都觉得骆枕木说话是不是太过了。
但奇迹的是,因为这句话,婆婆不再抗拒治疗,天天都在按时吃药,好像真的立下了一个要活着等到他们分开那天的目标。
等到八月上旬,她竟然奇迹地有了出院的资格。
已经很久没回去的老太太,和杨桨回了一次老家。
那时候杨桨的录取结果已经出来了,他分高,理所当然地被那所211录取了,选报的是管理学。
骆枕木还笑话他出来是要帮他管理车行吗?
但就算这样说着,也没对他报志愿指手画脚,完全尊重了他自身的意见。
所以这次回家,不仅仅是老太太想家了,也有几分杨桨衣锦还乡的意思。
从落榜生变成211预备役,大概只有骆枕木知道这一年杨桨到底有多拼命。
只是骆枕木没跟着回去,老太太也不想带他,或者说更怕他们的关系被看出端倪。
临到车站分别的时候,老太太干瘪的手死死攥住骆枕木的胳膊,“你真的改不了了吗?”
骆枕木挑眉,“没什么需要改的。”
“那你能不带坏杨桨吗?”婆婆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着,“杨家只有一个孙子,一定要传宗接代的!”
骆枕木笑了声,“怎么?家里还有皇位要继承吗?”
“你知道要是不传宗接代,村里那些人会怎么说吗?我就算在下面也抬不起头!”
“婆婆,杨桨不会回去的,他已经从山里走出去了,他以后不会回去的。”
婆婆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人总是要落叶归根的!每个人都是!”
骆枕木问:“那你说每个人都要落叶归根,我的根在哪啊?”
说实话,骆枕木连他妈的坟在哪都忘了。小时候受了委屈还要去坟前哭一哭,上了中学就觉得没必要。
妈妈并不会保佑他,他也没那么倾诉欲。
活人都不能帮他,还指望一个死人呢。
骆枕木从出来后,就没想过要回去。
婆婆哑然了,她看向骆枕木露出了怜悯的目光,可这目光转瞬即逝,很快就消失不见。
——人都是会同情悲惨的人或事,但凡是涉及到自身利益,这种怜悯只会转瞬即逝。
人都是这样,虚伪且自私。
杨桨已经从远处走过来,婆婆只来得及说最后一句话,“算我求你了!”
骆枕木却不为所动,“您求过我很多次,我也因为你的恳求妥协过很多次......但这一次,算我求您,不要管这个事儿可以吗?”
“杨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人都是要放手的。”
“算我求您。”
婆婆没说话,因为杨桨已经走过来了,这会儿再说什么,杨桨绝对又会不高兴。
杨桨走到他们跟前,站定,看了骆枕木好几眼,然后拉起了婆婆的手,对骆枕木说:“走了。”
骆枕木看着他,点了点头。
杨桨又说:“等我回来。”
“好。”
-
骆枕木当时以为按照婆婆的难缠程度,杨桨估计要上大学才可以回来。
但他估计也没想到,一周后的雨夜,杨桨红着眼敲开了家门。
外面暴雨倾盆,雷声轰鸣。
杨桨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浑身已经湿透了,嘴唇也发白,看起来狼狈极了。
他看到骆枕木的一瞬间,就抱了上去,浑身止不住地抖着,嘴里一直念叨着:“带我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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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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