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钻心的疼,从胸口开始蔓延,从后背直攀延到大脑,整个身体像被一张严密的网笼死死笼罩着。
耳边,是窸窸窣窣的声响,好像有什么人附在耳边窃窃私语,浑浑噩噩间,黎愁想仔细分辨,却无论如何也辨认不清对方的言语。
伴随着越来越模糊的声响,黎愁发觉自己的身体似乎在慢慢变轻,双眼的缝隙中,也泄进一些光亮。
这是死了,还是活着?那把剑是没有彻底夺走他的生命吗?要不然他怎么还会有直觉?既然他还活着,那云涯呢?云涯如何呢?
一想到云涯,黎愁猛然睁开双眼
——四周,依旧是静谧的草丛树木,月光如水,倾泻大地,到处一片雾蒙蒙,只有枝头隐约泛着水光。
是夜,在山林里的夜。
一睁开眼,黎愁后背瞬间泛起冷汗,让他意外的,并不是此时已到半夜,也不是依旧身处山林,而是眼前赫然出现的山洞!
为什么身受重伤的他会出现在此?云涯呢?又在何处?
黑黢黢的山洞外,黎愁想伸手去触碰胸口的伤痕,可就在欲动作时,他却发现自己竟根本无法动弹!
他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洞口,灵魂像是被塞进了一具木偶里。
这是怎么回事?是梦吗?还是说死后的灵魂都是如此,身不由己。
黎愁百思不得其解,按理来说,他从未见过此地,又怎能凭空幻想出这处阴森古怪的山洞口呢?
大概是此地太过诡异,面对如此稀奇事,黎愁竟没有半分想探究的念头,他想转身逃跑,可脚下就如灌铅似的一动不动。
不仅如此,就在黎愁苦苦思索时,这具“木偶”,终于有了动作——在黎愁惊恐的目光中,他缓缓迈步朝山洞而去……
停下!停下!黎愁想开口大声呼唤,却发现就连喉咙也像是被人堵住,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如今的他,就是个任由什么东西支配的提线木偶。
这是梦吧,是了,绝对是梦。黎愁一面在心里安慰自己,一面借着这具身体去瞧山洞内的情形:
一条窄小得仅容得下一人弯腰前行的小道,四周是凹凸不平的石壁。
黎愁能感受到这具身体触碰石壁的触觉,却无法控制身体的前进方向。
万分无奈下,他也只能听天由命,任由这具身体步步朝山洞深处而去。
山洞是外窄内宽的格局,摸索着走了一段,眼前便豁然开朗,不仅如此,山洞深处还隐约有光亮传来。
难道里头有人?会是何人?难不成是方才那些刺杀他与云涯的杀手躲到了此地?在步步靠近中,黎愁不得不按下心头疑惑,任由这具身体自取灭亡。
黎愁原是绝望无比,糊里糊涂遇刺,连最后一句话也未能和云涯说上,便在杀手剑下丧了命,谁料连死后竟也不得安生。
可就在这具身体走到洞内尽头时,黎愁却倏地奋起。石壁下,火堆旁,一个男子正冷着眼上下打量他。
云涯,是云涯!这张脸,黎愁一看便识得,哪怕眼前的云涯一身破烂不甚体面,可这的的确确就是他心心念念的云涯!
再重逢,黎愁是说不出的激动,在生死之别后,他有多想靠近云涯,但这身体依旧稳如泰山。他的灵魂早就千呼万唤,可当下山洞内依旧是寂静无声。
除了火堆里偶尔爆出的噼里啪啦声,四周简直是堕入无尽的死寂。
过了许久,黎愁一颗颤动的心还未平复,云涯却径直站起身,缓缓靠近黎愁。
这是黎愁从未见过的云涯,脸上是极其淡然冷漠的神情,整个人像一把在战场上久经厮杀的剑,惨破中又带着杀意。
面对云涯,黎愁总不至于害怕,他仅是有些茫然:他的魂魄到底来到了一个什么地方?
只是,在这点微不足道的茫然过后,黎愁的身体开始有了动作。
不是拉过云涯,也不是拥上云涯,而是直直覆上了佩在腰间的剑!
与此同时,一些熟悉又陌生的记忆扑面而来,耳边再度响起嘈杂声:
“那家伙就是个祸害……弑师杀友,我们可怜的陆庄主,养了这么个白眼狼……”
“大侠,我们的安稳生活就靠你了,必须叫那祸害偿命!”
“大侠……公子……杀了他……”
不,不是的!
一股莫大的恐惧将黎愁裹挟,手里的剑已经出鞘,明晃晃地对上云涯。
他怎么能对云涯出手?他怎会听信村民对云涯的误解?他还是他吗?可还未等这点疑惑越滚越大,一个声音忽然残忍地响起:
“我是来替天行道,收了你这败类!”
这是这具身体发出的声音,是黎愁的声音,是他的声音……黎愁被迫承受着这一切,眼睁睁看着“自己”与云涯对峙。
面对如此冠冕堂皇的话,云涯只是轻轻一笑,眼里全然没有黎愁的身影。他不把黎愁放在眼里,这是事实。
而黎愁也的确不是云涯的对手,面对赤手空拳的云涯,三招不到,他便被狠狠掀翻在地。
当疼痛从后背传来的那刻,身体里一向好面的黎愁反而松了口气。
还好他三脚猫功夫,不敌云涯。
只是这具身体还有不服,口中依旧念叨着一些子虚乌有之事,还不顾处境地大放厥词!就连黎愁都恨不得钻出身体给他狠狠来上一巴掌。
而死死将黎愁按着身下的云涯呢?
在短暂的沉默中,他一双眼从上至下、又从下至上地观察着黎愁。
明明身手不敌、被反扣身下的,是这个年龄约莫相仿的男子,可在这一身的绮罗珠履中,越看,云涯越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狼狈的那人。
“我从未碰过那群人一根汗毛。”猝不及防地,云涯开了口。
也就是在这时,身体里的黎愁心底传来一阵刺痛。他当然知道,他当然知道云涯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可奈何这具身体实在盲目,还在喋喋不休地质问!
不过,这次,云涯不再回答,而是用一种极其悲痛的语气,像恳求又像倾诉:“我只是想活着……”
“我只是想活着!”云涯继续说着,一遍又一遍,到最后,竟是压制不住怒火,将所有情绪朝黎愁喷发。
这具身体终于闭上了嘴,而身体里的黎愁,也早已泪流满面。
他从不知道,云涯竟还有如此一段痛苦挣扎的时光,他原以为在桃花庄里被看作傀儡的云涯已经够苦了。
云涯还是那个心善的云涯,即便今日黎愁是杀气腾腾地来取他性命,但最后,云涯还是放了他一马。
只是在临走前,这身着锦衣的黎愁,蓦然间深深地回望了云涯一眼。
一夜的跌宕起伏,即便是灵魂状态的黎愁也有些承受不住,痛苦疲惫交织,眼下他是心力交瘁。
可就在黎愁以为这一切都随着身体的离去而走向终结时,谁料这具身体才刚刚走出洞口,黎愁便被迎面而来的一道白光瞬间吸入一片混沌之中。
在天旋地转中,他缓缓睁开眼,却见眼前的场景逐渐具体化——花、草、树木、弦月,还有……山洞。
黎愁:……
难不成又要重新再来?尝试着动了动——依旧无法控制!
黎愁简直就要崩溃,难道这就是死后的十八层地狱吗?难道地狱采用的是攻心计吗?
绝望之中,黎愁往四周一瞟。
这次,他站在一棵大树后,这模样仿佛像是在等什么人。
既然身体还是由不得自己做主,那黎愁也只能耐心等待。
好在这次上天怜悯,黎愁只等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从山洞内便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提着篮子的大山!
像是事先有过约定,一出山洞,大山便直奔黎愁而来。
穿过草丛,绕过古树,直到走近黎愁,大山这才神神秘秘地眉开眼笑道:
“少爷,今夜的云公子格外开朗啊,不仅同我讲了许多话,就连这夹糖饼也吃得一块不剩!”
伴随着一声轻笑,黎愁的声音响起:“看不出来他倒贪吃甜食,哼——不过,黎愁家大业大,也缺不了他几块糕点!”
就在身体开口地同时,一些记忆同样钻进黎愁脑海:
衣物,吃食,大山,云涯……诶——
又是那道白光!又是熟悉的山洞口!不过这次,在黎愁茫茫然地睁开眼时,云涯已然出现在眼前。
像是一段不大顺利的对话,身体里的黎愁看着面前的云涯,总觉得对方脸上有几分难言纠结,而装着自己灵魂的这具身体,浑身火烧似的烫。
左思右想下,黎愁最终在那段凭空出现的记忆里找到了答案:
原来是云涯在山洞外发现了夜夜蹲守的他,而作为和事佬的大山顺水推舟,建议他将云涯带回黎家。
习惯了自由的云涯会同意吗?
身体里,黎愁心也跟着高高挂起,仿佛云涯拒绝了当下这个黎愁,也就相当于是拒绝了他。
黎愁从未被云涯拒绝过,甚至先前他许多刁蛮任性的地方也都一直是云涯在包容。
但此刻,他的灵魂和这具身体好像融为了一体,黎愁能感觉到这具身体对云涯到来的渴望。
好在,就在云涯低头时,他竟无意间瞥见大山手里提着的食盒,沉默了半响,他最终还是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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