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山体裂缝的瞬间，仿佛穿过了一层无形的薄膜，外界潮湿的雾气与寂静被彻底隔绝。一股喧嚣、混乱而充满生机的热浪扑面而来，伴随着更加浓郁和古怪的气味。
眼前是一条蜿蜒向下、开凿在岩壁中的狭窄街道，两侧是依山而建的、风格各异的店铺和摊位。有用巨大兽骨和皮毛装饰的帐篷，有悬挂着干枯草药和诡异符咒的木屋，也有闪烁着霓虹灯、充满赛博朋克风格的金属店面，违和却又奇妙地共存着。
街道上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有皮肤覆盖着鳞片、吐着分叉舌信的蛇人；有身材矮壮、留着浓密胡须、身上带着硫磺味的矮小地精；有笼罩在黑色斗篷里、只露出一双发光眼睛的阴影生物；甚至还能看到几个穿着现代服装、但眼神锐利、气息明显异于常人的混血种。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语言和方言的交谈声、讨价还价声、以及某种古老乐器的呜咽声。
这里的光源也千奇百怪，有漂浮在半空的磷火，有镶嵌在墙壁里的发光蘑菇，有摇曳的油灯，也有滋滋作响的霓虹招牌，共同营造出一种光怪陆离、如梦似幻的氛围。
许庄舟和叶苍纪的出现，引起了一些若有若无的注视。两个年轻、容貌出色（尽管一个脸色苍白虚弱，一个风尘仆仆），气息却又明显不属于常见种族的存在，在这种地方总是引人好奇的。
叶苍纪虽然虚弱，但影兽的本能让他迅速适应了这种环境。他金色的瞳孔扫过周围，带着一种审视和不易接近的冷漠，巧妙地回敬了那些探究的目光，让一些不怀好意的视线稍稍收敛。他压低声音对许庄舟说：“跟紧我，别乱看，也别轻易相信任何人。这里没有法律，只有力量和交易。”
许庄舟点了点头，暗红色的瞳孔同样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他能感觉到这里隐藏着不少强大的气息，有些甚至让他都感到隐隐的压力。他下意识地靠近了叶苍纪半步，形成了一个互相倚靠的防御姿态。
他们的首要任务是找到一个安全的落脚点。叶苍纪凭借其对能量和信息的敏锐，带着许庄舟穿过嘈杂的主街，拐进了一条相对安静些的支路。这里有一家看起来颇为老旧的旅店，招牌是用某种扭曲的木头雕刻成的，上面写着难以辨认的古老文字，但散发出的能量波动相对平和。
旅店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宽敞，光线昏暗，弥漫着一种陈年木材和香料的味道。柜台后面坐着一个正在打盹的、皮肤如同树皮般的老者，他头上长着类似鹿角的突起。
叶苍纪走上前，用指尖在柜台上敲了敲，发出一种特定的、带着阴影波动的节奏。
老者缓缓睁开浑浊的眼睛，看了叶苍纪一眼，又瞥了瞥他身后的许庄舟，沙哑地开口：“住店？”
“一间安静的房间，最好靠里，不受打扰。”叶苍纪言简意赅。
“用什么付？”老者慢悠悠地问。
叶苍纪从贴身口袋里摸出几枚闪烁着幽光的、非金非铁的黑色钱币，放在柜台上。“影铸币，够吗？”
老者拿起一枚钱币，在眼前看了看，又嗅了嗅，点了点头，从抽屉里取出一把造型古朴的黄铜钥匙，推了过来：“三楼最里面那间。规矩懂吧？不准在店里动手，不准招惹麻烦，否则……”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后果自负。”
“明白。”叶苍纪拿起钥匙，对许庄舟示意了一下，两人沿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向上走去。
房间比想象中要干净整洁，虽然家具简陋，只有一张铺着厚厚兽皮的床、一张木桌和两把椅子，但至少提供了一个可以暂时喘息的空间。窗户开在岩壁上，外面是集市闪烁的灯火和隐约的喧嚣。
叶苍纪几乎是立刻瘫倒在了床上，长时间的赶路和刚才强打精神应对，耗尽了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力气。他脸色灰败，呼吸急促，额头上渗出冷汗。
许庄舟关好门，设下几个简单的预警小机关，然后快步走到床边，皱眉看着他：“你怎么样？”
“死不了……”叶苍纪闭着眼，声音微弱，“就是……需要睡一会儿……”话音未落，意识似乎就陷入了沉沦。
许庄舟看着他毫无防备的睡颜，眉头紧锁。他打来清水，拧干毛巾，轻轻擦拭掉叶苍纪额头和颈间的冷汗。动作间，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叶苍纪颈侧那个已经变得很淡、但依旧存在的咬痕，心头莫名一悸。
他守在一旁，直到叶苍纪的呼吸变得平稳悠长，才稍微松了口气。自己则坐在椅子上，一边警惕着外面的动静，一边开始整理他们所剩无几的物资。影铸币只剩下最后几枚，必须尽快找到获取资源的途径。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便在忘川集市暂时安顿了下来。
白天，叶苍纪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或调息恢复，许庄舟则负责外出探查情况，购买必要的食物和药材。他很快发现，在这里，通用货币不仅仅是影铸币，各种蕴含能量的宝石、稀有的材料、甚至是一些特殊的信息和“服务”都可以作为交易物。
他利用吸血鬼的敏锐和学习能力，迅速掌握了集市的某些潜规则。他去了几家药材铺，用身上仅剩的一点值钱材料（是从阿尔伯特某个手下身上搜刮来的），换取了有助于恢复本源和稳定伤势的草药。他也去了一些信息流通的场所，比如一家由某个消息灵通的鸦人经营的小酒馆，小心翼翼地打听着关于猎魔人协会动向以及“清道夫”的消息。
得到的消息不容乐观。猎魔人协会确实加强了对叛逃者和“高危黑暗生物”的追捕，赏金丰厚。“清道夫”的行踪诡秘，据说已经有人接了关于“年轻吸血鬼与影兽组合”的单子。这让他们必须更加小心谨慎。
晚上，则是两人难得的独处时间。
叶苍纪的精神会好一些，能够坐起来，甚至下床走动几步。他们会分享白天各自获取的信息，讨论下一步的计划。
“东街那家‘铁砧与火焰’的铁匠铺，老板是个退役的矮人狂战士，他那里可能有机会接到一些‘清理’附近麻烦生物的任务，报酬不错，而且能锻炼实战。”叶苍纪看着许庄舟带回来的集市简易地图，用指尖点着一个位置。
“你的身体撑不住。”许庄舟立刻反对。
“我不去，你去。”叶苍纪抬头看他，金色瞳孔中带着信任和鼓励，“你需要实战来熟悉和掌控你新获得的力量。而且，我们需要钱和资源。”
许庄舟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他知道叶苍纪说得对。一直躲避不是办法，他必须尽快强大起来。
有时，他们也会有一些超出“盟友”范围的互动。
比如，许庄舟会笨拙地按照药材铺老板的指导，在房间角落的小炉子上熬制那些气味刺鼻的汤药。当他端着那碗黑乎乎、冒着热气的药汁递给叶苍纪时，对方总会皱着眉，一脸嫌弃，但最终还是会在他“冰冷”的注视下，捏着鼻子喝下去。
“啧，比阴影界的污水还难喝。”叶苍纪吐着舌头抱怨。
“良药苦口。”许庄舟面无表情地收回空碗。
“那给我点甜的补偿？”叶苍纪挑眉，意有所指地看着他的嘴唇。
回应他的是许庄舟转身离开的背影和微微发红的耳尖。
又比如，某个深夜，叶苍纪因为伤势疼痛而辗转难眠，许庄舟察觉到他通过灵魂纽带传递过来的焦躁和不适，犹豫再三，还是坐到了床边，生硬地说：“要是疼得厉害……可以抓着我的手。”
叶苍纪愣了一下，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在黑暗中精准地抓住了他的手，十指紧扣。他的手心有些冰凉，但力道却不容拒绝。“这可是你说的。”
许庄舟身体僵硬，想要抽回，却最终没有动。他就那样任由叶苍纪握着，感受着对方指尖传来的、细微的颤抖渐渐平复，听着他的呼吸变得均匀。一种奇异的平静和……满足感，在他心底蔓延开来。仿佛只要这个人在身边，再危险的境地，也不再那么令人恐惧。
一天，许庄舟接下了矮人铁匠铺的一个任务，去清理集市外围一片被变异地精占据的矿坑。任务不算太难，但过程颇为狼狈，等他回到旅店时，身上沾满了泥土和些许绿色的血液，手臂上还有一道被地精粗糙武器划破的浅痕。
他推开房门，看到叶苍纪正靠在床头，手里把玩着那几枚剩余的影铸币，听到动静抬起头。当叶苍纪的目光落在他手臂的伤痕上时，金色的瞳孔瞬间收缩，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危险而冰冷。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气。
许庄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一愣，下意识地拉了拉袖子想遮住伤口：“没事，小伤。任务完成了。”
叶苍纪却猛地从床上下来，几步走到他面前，不容分说地抓住他的手腕，撩起袖子，仔细查看那道已经不再流血的划痕。他的指尖带着一丝凉意，触碰在皮肤上，让许庄舟微微一颤。
“只是被地精的锈刀划了一下……”许庄舟试图解释，觉得叶苍纪有些小题大做。
“地精的武器上通常带着污秽和细菌！”叶苍纪打断他，语气严厉，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和关切，“你不知道吗？万一感染了怎么办？你现在不是一个人！”
他说完，自己也愣了一下，似乎意识到话里的歧义，耳根微微泛红，但抓着许庄舟手腕的手却没有松开。
许庄舟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和那抹不自然的红晕，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股暖流不受控制地涌遍全身。他第一次没有因为对方的靠近和触碰而感到排斥或想要反击，反而……有点贪恋这份突如其来的、笨拙的关心。
“我……我有吸血鬼的体质，没那么容易感染。”他低声解释，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
叶苍纪盯着他看了几秒，确认伤口确实无碍后，才缓缓松开手，别开视线，语气恢复了平时的调侃，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下次小心点，我可不想带着个伤残人士亡命天涯。”
许庄舟看着他不自然的侧脸，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那天晚上，当月光再次透过岩壁的窗户洒进房间时，叶苍纪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调息，而是看着坐在桌边擦拭武器的许庄舟，突然开口：
“喂，许庄舟。”
“嗯？”
“等我的伤好了，我们……”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我们找个地方，安定下来怎么样？”
许庄舟擦拭武器的动作停了下来，抬头看向他。月光下，叶苍纪的金色瞳孔显得格外明亮和……认真。
“不回族群了？”许庄舟问。
“族群有老头子和许伯父在，暂时没问题。”叶苍纪笑了笑，“而且，你不觉得……我们两个在一起，反而更自在吗？”
许庄舟沉默了片刻。他想起家族里那些繁琐的规矩和压抑的氛围，想起猎魔人无休止的追杀，再看着眼前这个虽然总惹他生气、却一次次为他挡下危险、与他并肩作战的家伙……
一种前所未有的、对“安定”和“未来”的渴望，悄然滋生。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重新低下头，继续擦拭着手中的匕首，声音轻得仿佛自言自语：
“……等你伤好了再说。”
叶苍纪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根和那没有拒绝的回答，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无比真实而愉悦的弧度。
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在悄然改变。他们之间的羁绊，早已超越了预言与盟约，向着更深处，扎根生长。在这光怪陆离的忘川集市，两颗孤独而骄傲的心，正在慢慢靠近，寻找着属于他们的、不确定却充满可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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