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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第 99 章

下雨了。

清州多雨,我的爱人害怕大雨滂沱。

大雨毁了庄稼,堵了沟渠,带走好多爱的人。爱人喜亲情,厌别离,一辈子走不出家人离世的伤痛,所有雨天都是凌迟的刀。

爱人总恪守礼仪,处变不惊,没办法波澜壮阔。爱人心里的雨从来没有停过,淅淅沥沥,绵绵不断,总在孤单时循环落下。

撑伞没用,我要陪他静静淋雨。

灵堂寂静,相思无声,跳动的脉搏归于宁静,我们挤在一起听最后一场雨。

你看,即使外面的世界在下雨,我也没有离开。

你说学不会勇敢,再不要分离,祈求下辈子重逢,我说人不必勇敢,再不会分离,下辈子重逢。

你说相思有涯,别离无尽,喜荣恨枯,无人与你共白头,而你羽翼尽断,前方渺茫,是悬在天边被禁锢的月,无法自由。

是扁平的山,没办法磅礴。

是枯竭的水,只能潺潺。

没关系,我陪你慢慢。

……

时过半年,仍有人在普通的日子来看望这座新坟。

宋锐牵着小儿子到来,指着墓碑上其中一个名字说:“叫小叔。”

小儿子磕了头,问:“为什么叫小叔呢?”

“因为……”

宋锐手指轻轻划过那个名字,指尖停在最后一点舍不得动,“阿爹一直把沈公子当亲弟弟。”

亲弟弟?

小儿子不理解。

宋锐摸摸另一个名字,道:“以后阿爹不在了,阿程和云朵也要经常来看看沈公子和惟一公子。沈公子喜欢看书,来的时候带几本书,惟一公子喜欢甜的,记得买份糕点。”

宋程拉拉宋锐的手,说:“阿爹,阿姐说惟一公子喜欢吃肉。”

宋锐指尖离开那两个名字,下巴一抬,示意小儿子看看他们带来的祭品,笑问,“阿程买得起很多肉吗?”

宋程也意识到自家带来的三瓜两枣比不上大鱼大肉,羞涩摇头,笑容乖乖的,不好意思道:“买不起。”

宋锐倒没有不好意思,只是平静道:“会有人买肉的,阿程不跟他们比,咱们心意到了就好。”

宋程点点脑袋。

宋锐拉小儿子起来,拍拍膝盖,望着人来人往的关口说:“走了,你阿娘和阿姐还在等我们。”

宋程不想走,还是撒娇的年纪,说:“阿爹背我啊。”

宋锐背着小儿子走向家人,自从沈沛白成亲后身边有沈惟一陪伴,渐渐不需要他,他不想在沈家白吃白喝,便主动提出离开沈家想试试有没有做生意的头脑,今日天气不太好,他们去看货还得早早回来。

“看,这里有处缝隙,以前福伯在这里放过银子,正好我们家中出事,我路过,南面的银两福伯叫我拿走了,救了你祖父祖母的命。”路过朝南方向时宋锐说。

宋程回头看他阿爹所说的缝隙,好奇问:“为什么福伯要在这里放银子呀?”

宋锐颠颠小儿子,让孩子在他后背趴得更舒服,说:“因为惟一公子来到沈家了呀,福伯说,惟一公子是小福星。”

宋程跟着重复:“小福星……”

人群熙攘,所有声音都随着关口人越来越多而变得模糊喧嚣,清州又下起绵绵密密的小雨,雨中有人在说话,声音格外温柔,格外熟悉。

“阿凝快看,我们的孩子还活着。”沈庭霖小心翼翼抱着刚包好的孩子给夫人看,语气有初为人父的喜悦和母子平安的感恩。

窗外雨势转小,绵绵密密有些温柔。魏如凝手指轻轻触碰一下孩子红彤彤的脸庞,难过道:“明明在下雨,都怪我非要出门去店铺,不然就不会摔跤,导致孩子提前出生。”

足足比正常孩子提前三月多出生,谁都说这孩子活不了。现下孩子还活着,但她仍然愧疚。

孩子突然哭了,沈庭霖一边哄孩子,一边照顾夫人,说:“母子平安已是上苍垂怜,我很感激,阿凝不许再说那样的话,也不许在心里偷偷想。”

魏如凝听不得孩子哭,本来还虚弱,仍坚持要抱抱孩子,抱一抱她刚出生的、还没有一颗大白菜重的,懿懿。

沈懿连哭都没有力气,哭几声就停下,呼吸微弱到被小雨声音覆盖,只心口有轻微跳动。

出生得太突然,提前给他准备的衣服穿起来都大大的,不合身,显得本就瘦小的小身体看起来更为脆弱。

偶尔睁眼看看陌生世界,也看不了太久,好几个月了还不会抬头,喝奶都没劲,喝几口就喝不动了,他阿娘只能让他歇一歇,再继续喂。

这样很折磨喂奶的人,沈庭霖心疼夫人,找了乳娘一起照顾孩子,但沈懿很乖,不怎么哭,喝的奶也少,他阿娘一个人就能喂饱他。

好在有在平安活着,一日日长大,六个月了,渐渐能睁眼的时间变长,小手能慢慢抬起,也知道抬头,但不会翻身。

一周岁了,有的孩子都能不用人扶着跨步走,他还不会坐。

但他学说话很快,别人还在咿呀学语讲话不清只能嗯嗯啊啊表达情绪时,他已经能喊“阿爹阿娘”,只是说话很累,很少开口。

一岁半了,阿娘教他坐着时能撑到一刻钟不倒,他很安静,摔倒了就静静躺着发呆,不哭不闹。起初阿娘教他自己坐起,他努力了一下,起不来,就会继续躺着自己玩,看看视野里的奇怪东西都是什么,听听耳边声音都有哪些不同。

阿娘说:“懿懿累不累呀?我们歇一歇再学怎么坐,阿爹快回家了,争取阿爹回家时就能看见懿懿能自己坐了好不好?”

沈懿点点脑袋,小手往旁边抓了抓,连只布老虎都抓不起来。

阿爹很忙,但有在尽量早回家,阿爹会给他买很多很多玩具,再忙也要亲自照顾他和阿娘,晚上给他喂奶,再轻轻抚摸他的后背哄睡。

沈懿使不上力气,玩具都没法玩。阿娘只能把玩具都放在他身边,或是玩给他看。沈懿眼睛很好看,桃花眼弯弯,盈盈如秋水清澈,视线紧追阿娘手里的玩具,看看玩具,再看看阿娘,忽的伸手想玩。

阿娘把拨浪鼓放在他手里,握着他的小手一起摇晃,沈懿目光来回盯着两边碰撞的小球,分辨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不同声音,最后所有注意力被阿娘声音吸引,忽然抬头笑了笑。

他从小就比别的孩子学东西快,小脸也不皱巴,肌肤嫰得出水,长得极像阿娘,所有人都说他从小就是美人胚子,长大更为惊人。他极少流露情绪,因为不管是哭还是笑都很累人,但现在他笑得很乖,魏如凝瞬间被笑容感染,轻轻把他抱起来,亲亲他的额头。

魏如凝没出嫁前家中世代经商,她从小就对做生意很感兴趣,如今为了孩子不得不做出牺牲,但很多时候还是得必须去一趟店铺,有时候她会把孩子一起抱去,有时候是沈庭霖抱着孩子去庄子,更多时候他俩都忙,就让孩子自己在家里玩。

乳娘给他玩具,他没力气,抱不住,迷茫地看向乳娘,于是乳娘悄悄托着玩具的底,用鼓励的眼神示意他再试一次,他知晓自己抱不起来,所以只是轻轻摸摸布老虎的脑袋,顺顺毛,捏一捏尾巴。

他还是不会坐,也不爱说话,所以一直都是自己和自己玩。看看手指,看看脚趾,再抬头看看天空,慢慢慢慢,再等一小会儿阿娘就会出现抱他。

他很爱笑,见谁都笑。

他的房间是家里最好的位置,阳光充沛,冬暖夏凉,出生日那天阿爹在他房间外种下一棵小海棠,说懿懿多少岁树就多少岁。

阿爹教他念:“海……棠……”

沈懿跟着念:“海……棠……”

阿爹说:“懿懿多大,这棵海棠就有多大,等过几日阿爹叫人打下石桌,等懿懿长大了来你自己的房间休息,海棠树也变得很大变大,懿懿可以邀请朋友来家里玩,你们在海棠树下遮阴,阿爹叫人备好酒好菜,一定让你们玩开心玩尽兴。”

沈懿很少见到其他小朋友,偶尔见到了也没法跟他们一起玩,那些跟他一样大的孩子都能走能跑,而他还不会自己坐。也有想跟他一起玩的,见他身形小小长得还可爱,随随便便就能不顾他意愿把他抱起,经常把他吓哭。

沈懿两岁时还是很小,好在能自己坐了。他经常一个人玩,静静的坐在那里,小小的一团,像温润柔和好生温养的暖玉。

他身体太小了,两只手都抱不住一个桃子,再小的东西到他手里也能显得很大。沈懿小手捧着庞然大物,弯腰啃桃子尖尖,甜甜的,好吃。

阿爹坐地上,弯腰尽量与他平视,看见他好像很喜欢吃的样子,就很开心问:“懿懿这么开心呀?好吃吗?”

沈懿抬头咧嘴一笑,眼睛弯弯的,眼眸亮亮的,笑容甜甜的,说:“好吃。”

阿爹更开心了,转头对福伯说:“这几日桃子正多,福伯叫人多买点桃,咱们懿懿专吃尖尖最甜的部分,不吃桃屁股。”

沈懿奶声奶气跟着重复:“尖尖,好吃。”

好不容易有他喜欢吃的,沈庭霖一听这话高兴坏了,当即吩咐下去要把清州最好的那块地买来种桃,整整七百多亩,全种成桃,桃子成熟时务必挑来最好的给他啃尖尖吃。

沈懿手上不小心沾染桃子汁水,慢慢伸手一看,果然有痕渍,于是桃子也不想吃了,幸好阿爹及时发现给他把手擦干净,他才继续啃。

阿爹给他换一个小一些的他能抱稳的桃子,让他继续吃尖尖,心疼地摸着他小小的手指,柔声问:“晚上想喝什么汤呀?我们懿懿太瘦了,得多补补才行。”

沈懿想了想,摇头,不知道,只会笑。

不知道是不挑食,还是太挑食了反而吃什么都无所谓,沈懿从小就胃口小小,吃什么都没兴致,太难发现他到底喜欢什么。

沈庭霖满脸慈爱,轻轻地把他抱起来,说:“阿娘快回来了,阿爹带懿懿出门接阿娘回家。”

沈懿趴在阿爹肩头,轻轻笑了笑,慢悠悠地跟着说:“阿娘,回家。”

沈懿三岁,越发注意干净。

三岁还不会走,家里人发现他似乎是腿脚有问题,听从大夫建议教他学走路,夏天热热的,哪怕是在屋内练习,他也感觉很吃力,脑袋上出了不少汗,一出汗就着急,说什么都不肯再练。

阿娘拿着柔软清凉的小手绢给他擦汗,哭笑不得问:“懿懿,你怎么连自己的汗也嫌弃呢?”

沈懿拍打自己脑袋,急道:“脏,洗掉,洗掉。”

“好,给懿懿洗掉。”阿娘叫人准备水给他清洗,入水前让他闻闻他自己的手,“懿懿先闻一闻,是香的。”

沈懿摇头道:“不闻,不闻。”

“闻一闻嘛。”魏如凝哄他,“懿懿信阿娘,真的很香。”

但沈懿还是嫌弃。最后在阿娘的劝说下,低头闻闻自己手心。

沈懿惊喜道:“阿娘!不臭!”

阿娘音色温柔,说:“阿娘没骗懿懿吧?阿爹阿娘天天给懿懿洗呢,懿懿身上香香的,汗水也是香香的。”

但身上有汗总归是不舒服,沈懿还是坚持一出汗就洗,确保自己身上干干净净。

晚上睡觉,一进房间就发现被子换过,眼睛一直盯着被子看。

阿娘把他放在床铺中间坐着,他慢慢低头,小心翼翼试探性地闻一闻被褥有没有异味,闻到香香的味道才放心。这说明是洗过的,干净的。

阿娘在拆发钗,视线却一直看向这边,看见他的动作登时笑了,说:“阿娘亲自盯着洗的,洗了两遍,很干净,懿懿完全可以放心。”

沈懿松了一口气,拍拍被褥,缓缓躺下休息,但没闭眼,自己数着手指头玩,等着阿爹阿娘收拾好了来抱着他睡。

他有小拐杖,家里人在身后托着他慢慢走,练习很苦,他很吃力,经常摔。练习好久,除了经常摔得满身青紫痕迹,别无用处。

阿爹在他房间门口砌了小台阶,铺上柔软垫子,每天都会带他过来练习,他能自己扶着台阶爬起来,靠小臂撑着台阶慢慢移动。爬累了,就往台阶上一趴,视线望向远方发发呆,休息好了再直起腰继续爬,很辛苦。

阿娘总会偷偷难过,觉得这都是因为自己摔跤让他提前出生所致,哪怕大夫说更大可能是因为血脉流传,她还是自责。

沈懿无意知晓这个原因,更加努力练习,练到双手颤抖,累得晚饭都吃不下,身上到处是摔伤擦伤。

阿娘更为难过,偶尔对他很温柔的笑时眼角还很湿润,沈懿发现了,摸摸阿娘眼睛,很担心地看着阿娘。

沈懿三岁半时已经能扶着不高的台阶爬很远很远。在阿爹的开导下,阿娘情绪渐渐好转,眼角的泪痕越来越少,沈懿也更加爱笑,能自己坐在地上玩玩玩具,随手一拿都是各式各样的新奇玩具。

“亲亲我的宝贝懿懿。”

魏如凝轻轻吻在沈懿脸颊,小小的脸亲起来软软的,香香的,舍不得放开。沈懿很喜欢阿娘亲他,每次被亲都一动不动,不管在干什么都立即停下来感受阿娘的亲亲,唇角眼里都是笑意。

阿娘身上很香,亲吻也很温柔。阿娘亲好了,会说:“懿懿也亲亲阿娘呀。”

沈懿凑上去亲吻阿娘脸颊,轻轻一碰,嘴唇软软的,亲好了就笑,笑容像云朵一样软绵。

阿娘说:“懿懿记住了,亲亲只能跟阿爹阿娘这样,再就是日后遇到心爱之人也能亲亲,但那时候就不只是亲脸颊,知道了吗?”

沈懿点点头,稚声道:“知道了阿娘。”随即摇头:“我不乱亲别人,脏。”

“懿懿是爱干净的小孩子。”阿娘夸着,把他抱起来,“我们去洗手,然后吃饭饭,阿爹今晚不回来吃,阿娘喂懿懿吃。”

从小都是阿爹喂他吃饭多,阿娘也想喂,但总争不过阿爹,其实他阿爹是心疼他阿娘,想让她好好吃饭。沈懿很少有自己吃饭的机会,小时候是手没力气,现在是家里人心疼他,但他觉得他都这么大了,能自己吃了。

于是说:“我能自己吃,阿娘不用喂我了。”

阿娘说:“阿娘想喂懿懿呀,阿娘很爱懿懿。”

于是一口自己吃,一口让阿娘喂。

他很挑食,挑到最后什么都能吃一点点,什么都兴致缺缺,吃也行,不吃也行。家里人为了让他多吃一点,硬是花重金一批一批换最好的厨子,直到找到能多合他胃口的才留下,沈家待人一向不薄,后厨人每月领着高高的例银,也会私下花心思琢磨孩子爱吃的口味,渐渐练就一身好厨艺。

今晚沈懿胃口还行,魏如凝在心里默默计数,发现沈懿比中午多吃三口时笑意更为明显,连忙吩咐厨房记下今晚口味。

晚上他们在房间玩,阿娘把他打扮成小姑娘的样子,扮上美美的妆,脸颊扑扑腮红,看着就是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阿娘说:“懿懿亲亲阿娘呀。”

沈懿仰头亲亲阿娘,然后看着阿娘,满脸笑意。

这乖乖的模样,魏如凝笑道:“再亲一口。”

于是沈懿仰头再亲一口,继续看着阿娘笑。

阿娘说:“阿娘想要多一个亲亲。”

沈懿便再亲一口,这次不等阿娘开口,他亲完主动又亲一次,一次,再一次……觉得亲很多了,才重新看着阿娘笑。

阿娘好开心,把他搂在怀里说:“懿懿好乖,阿娘好爱懿懿。”

沈懿乖乖地让阿娘抱,被晃来晃去也不生气,抱着阿娘肩头高兴地笑。

等阿爹回来了,阿娘说:“阿爹回来了,懿懿亲一口阿爹。”

沈懿伸手要阿爹抱,想亲阿爹,但阿爹说:“先等等,阿爹先洗把脸,外边灰尘多,脸上都是灰。”

阿娘搂着沈懿继续晃来晃去陪他玩,逗他笑。阿爹洗好了,脱了外衫抱他,说:“好喽,阿爹洗干净喽,懿懿亲亲阿爹。”

沈懿像亲阿娘一样亲亲阿爹脸颊,亲好了看着阿爹笑。阿爹乐呵呵说:“阿爹也亲亲懿懿。”

阿爹的亲亲不像阿娘一样温柔,沈懿经常被逗笑,小手拍拍阿爹脸庞,主动亲一亲。阿爹每天回家都好开心,会给他带礼物回家,“懿懿看,这是什么?”

随后变戏法似的,变出一个小玩具。

“小鸟儿泥塑。”沈懿接过小泥塑,笑得很开心,“阿爹,是小鸟儿。”

沈懿摸摸鸟儿翅膀,想起白天见过的从眼前飞过的小鸟儿,有些羡慕小鸟儿会飞。

他还没出过远门,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阿爹阿娘一商量,决定带他去浔州玩。

刚到魏家门口,还没下马车,外祖母一见到他就满眼心疼,迎上来拉着他的手道:“小可怜都长这么大了,乖乖,让外祖母抱抱。”

沈懿害怕,往阿娘怀里躲。

好多人都想抱抱他,围着他和阿娘嘘寒问暖,无不惊讶他居然真的活下来了,还活的好好的,见状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宠溺的笑,但见他害怕,也不勉强要抱他。

魏如凝哥哥家有个比沈懿大五岁的孩子,马上快九岁,很调皮的年纪,一见到姑姑抱着个小孩子,立马就围着魏如凝东转西转,找了个自己能够到的位置踮着脚用手指戳戳沈懿脸颊高兴道:“这就是懿懿呀,我还是你刚出生的时候见过你呢。”

难以想象那么小一个孩子居然真长大了。

他拉拉魏如凝胳膊,急切道:“姑姑,让我抱懿懿进去!给我抱抱!”

沈懿被他的热情吓到,害怕地抱紧阿娘,小声道:“阿娘,不要。”

阿娘抱紧他,拍拍后背安慰道:“懿懿不怕,是哥哥啊。”再微笑跟魏子煜说:“小煜先等等再抱好不好?懿懿怕生。”

魏子煜有些失望,但看沈懿实在害怕的样子,只好道:“好吧。”

魏如凝太久没回来,她阿娘一直在看她有没有瘦,心疼的让她注意身体,让沈庭霖也不要太累,苦口婆心,希望他们的小家更好。

进屋了,沈懿在陌生的地方不敢自己一个人坐,始终要阿娘抱着才行。外祖母给他吃的,他摇摇脑袋,舅母想喂他喝水,他还是摇头,一个劲儿往阿娘怀里钻,不敢看他们。

对周围环境和人都稍微熟悉一点了,没那么害怕了,沈懿靠着阿娘,安安静静的听阿娘跟别人说话,那些人都时不时会看他,他有些害羞,换了个姿势下巴枕在阿娘肩头,这样抱着,就看不见那些人了。

魏子煜绕到姑姑身后,偷偷摸摸看他。沈懿发现了,收回观察环境的目光转向魏子煜,视线对上,魏子煜转了转眼珠子,这个动作很奇怪,沈懿笑了一下,笑意不明显。

魏子煜继续转眼睛,还扮滑稽脸逗他,慢慢的靠近,成功到了沈懿跟前,小声哄道:“懿懿,我抱抱你好不好?”

沈懿害怕地喊阿娘,把脑袋都钻进阿娘怀里不敢出来。

“小煜再等等,懿懿很怕生。”阿娘把沈懿抱得紧紧的,低头安慰道,“懿懿不怕,是小煜哥哥呀,你叫哥哥。”

沈懿小声叫:“哥哥……”

魏子煜高兴道:“哎!”

沈庭霖打算多陪夫人孩子在这边住几天,随后自己先回清州忙着生意和夫人的铺子,让夫人带着孩子在这边好好玩上一个月。夫人想娘家,与岳母嫂嫂有说不完的话,沈庭霖就会自己带孩子出门玩,看看不同于清州的风景,跟沈懿说:“懿懿快看,你阿娘小时候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沈懿脑袋靠在阿爹胸膛,静静观察阿爹所说的那些地方。

魏子煜十分热情地给姑父带路,这条街有好吃的,那条路有好玩的,嘴里说个不停,眼睛却时不时往沈懿身上瞟,心想什么时候才能抱抱这个弟弟呢?

好在今日带路是有用的,魏子煜嘴皮子都要说冒烟了,成功在沈懿面前混了个脸熟,此后有空没空都去找沈懿,送玩具,送吃的,剥了皮的荔枝,切好块儿的桃,挑了粒的草莓,数不清的玩具。

沈懿坐在地上自己玩,有时候会吃那些东西,有时候不吃,专心地玩着手里的小算盘,晃一晃,听算珠碰撞的声音。魏子煜会找来一个大算盘给他玩,大的太沉,沈懿晃不动,魏子煜就会晃给他听。晃得越厉害,算珠声音越响,沈懿就会不自觉微笑,主动摸一摸大算盘,拨算珠算数玩,慢慢不排斥魏子煜靠近。

渐渐的,魏子煜觉得跟沈懿很熟了,伸出根手指头碰碰沈懿的腿,没反应,再碰碰胳膊,还是没反应。魏子煜心喜,终于把弟弟抱在手里,抱小宝宝一样轻轻拍着后背哄,说:“懿懿真乖。”

沈懿太小了,比同龄孩子小上不少,抱在手上轻轻的,察觉不到重量。这不行呀,多吃东西才能长高高。魏子煜知道沈懿爱吃桃,叫管家买了很多桃来,亲自动手洗净切块,屁股留着自己和大人吃,尖尖都给沈懿。

魏子煜说:“懿懿多吃点,你看你,都快四岁了,两只手还没有哥哥一半大。”

沈懿递给他一块儿桃,说:“哥哥吃。”

魏子煜受宠若惊,喜滋滋张嘴。

真甜呀。

玩算盘时魏子煜故意逗他,拿高小算盘说:“懿懿拿到了就还给你。”

沈懿抬手要拿,拿不到,小声喊:“哥哥……”

魏子煜绕到身后,说:“在这里,懿懿回头,站起来,走过来就能拿到。”

沈懿转身想爬,但两条腿都没力气,爬了半天纹丝不动,两条胳膊撑着地,扭头看魏子煜。

魏子煜惊奇道:“懿懿,你这样好像话本子里的鲛人,他们的尾巴到了岸上也这样没法动。”

他拿床单给沈懿腿裹上,自言自语:“还真像。”

轻轻捏捏沈懿的脸,逗道:“懿懿是偷偷潜上岸被我捉住的漂亮小鲛人,快叫哥哥,不然不给你松绑。”

沈懿害怕的喊:“哥、哥哥……”

魏子煜道:“哎!”

沈懿请求道:“哥哥不绑我。”

魏子煜心都要化了,连连道:“好好好,不绑你。”

解开床单,惋惜道:“懿懿腿这么好看,怎么偏偏站不起来呢。”

他把沈懿抱得很高很高,然后放后背背着去玩。沈懿抓紧他的手臂,害怕道:“哥哥,怕。”

“不怕,哥哥在呢。”

魏子煜道:“懿懿是男子汉,要坚强。日后娶姑娘,我还背着你去娶……不对不对,你得骑马去,那我背你上马,保证给你弄的风风光光的,沿途的百姓看了都得夸我们沈懿的喜宴好!”

沈懿还是怕,说:“哥哥,怕。”

魏子煜便把他换身前好好抱着。

他很喜欢抱沈懿。沈懿实在太小太轻了,抱起来轻轻松松。他抱沈懿出去玩,去每一个朋友家门口炫耀这是他弟弟,每当有人脱口而出:“你弟弟真好看!”

他便骄傲道:“好看吧!我亲弟弟!”

有人想抱抱他弟弟时他就会反应迅速地后退一大步,着急道:“哎不行!我弟弟怕生,都不许碰我弟弟!”

炫耀结束,抱着心爱的弟弟回家吃饭。

沈懿乖乖地趴在他的肩头,有时候会圈住他的脖子看自己手上有没有脏东西,发现很干净时就很放心,打个哈欠趴在哥哥肩头睡觉。

魏子煜只觉得沈懿身体变得软绵绵的,像是把全身所有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小脸贴着他脖颈,好近。

魏子煜屏气听了听,听见小孩子均匀的呼吸,顿时乐得找不着北,连呼吸都放缓,更小心地搂住沈懿后腰,一小步一小步往家赶,唯恐走快了心跳加速的咚咚声会打扰弟弟睡觉。

休沐结束,魏子煜需要去学堂,烦得要死,抱着床柱子不想出门,被他阿爹一脚踢在屁股上,肯出门了。

下午刚下学回家,急匆匆往家赶,姑姑和阿娘在给祖母量身要做新衣服,而沈懿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魏子煜凑近,发现他拖着手帕在擦衣服。

魏子煜瞧了瞧,问:“衣服怎么了?这不挺干净的吗?”

沈懿摇头,说:“泥,脏。”

魏子煜仔细瞧了瞧,才发现有小灰尘。这么细,这都让沈懿发现了?

魏子煜蹲下来,拿过小手帕去沾水,说:“不怕,哥哥给你擦。”

沈懿便打量自己的手,这一看,手果然也脏了,便说:“哥哥,手也脏了。”

魏子煜仔细研究他手心,只在其中一根手指头看见一点小灰尘。他干脆把沈懿抱进屋,说:“不怕,哥哥带你去洗手。”

“谢谢哥哥。”沈懿嗓音稚嫩道。

魏子煜觉得小孩儿太可爱了,脑瓜子一转,第二天给姑姑留张纸条就把沈懿抱去了学堂。沈懿很安静,虽然听不懂,但也跟着听,两只手都放在书案上,一点声音也没发出。他人小,坐在哥哥怀里也小小的,先生甚至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休息时间魏子煜带他和同窗玩,他害怕生人,全程抱紧魏子煜,他抱哥哥越紧,看起来越害怕,那些人就越逗他,拿好吃的哄他,吓唬他要抱他。越逗他,他越不说话,整个人都藏哥哥怀里。

有人非要抓他手,吓得他把手也缩起来藏在哥哥怀里,幸好哥哥赶走那些人,始终紧紧抱着他,一点也没有松手。

下学后魏子煜背着他出学堂,刚出大门,看见阿爹阿娘祖母姑姑整整齐齐在门口等他们。

回家哥哥挨了揍,在祠堂跪了一个时辰,沈懿到处找他,他跪好后揉着膝盖出来,一看见沈懿又不长记性,还想明天继续把沈懿带去学堂,但魏如凝也长记性,压根就不开房门,连进都不让他进。

要回清州的前一晚,魏子煜按耐不住,终于把孩子抱回自己房间想一起睡,他还特意换了新被子,叫人做了一个好小好小的睡枕,把沈懿往床铺上一放,翻箱倒柜把玩具也丢上去,最后自己脱衣爬上去,拿玩具哄沈懿玩。

沈懿没怎么玩过这些,一个个抱起来看一眼,听魏子煜给他讲解。

听着听着有些犯困,他一向睡得早,但阿娘不在这里,眼睛找来找去没看见阿娘,便往床边爬要下去,魏子煜忙拿来提前准备的姑姑的衣裳给他闻着,哄道:“懿懿不走,跟哥哥睡呀,哥哥哄你睡觉。”

说着把孩子放进被窝,盖好被子,轻轻拍着沈懿后背,生疏地唱着摇篮曲,居然还真把人哄睡着了。

离别前魏子煜很是不舍,一再拉着弟弟的手约定一定要再见,他一定要去清州玩,让沈懿也要多多来浔州。

沈懿还不懂得什么是分别,只是看哥哥挥手,也迷茫地跟着挥手,马车都离开好远还趴在侧窗一直挥。

回家后沈懿仍旧一个人玩,要不就是努力学走路,经常看着很孤独。

四岁了,正好他生辰是重阳节,陆续还未成亲,节令都来他家过,沈庭霖看着孩子过生辰还在自己努力学走路的小身影,用开玩笑的语气跟陆续说着心酸话:“你赶紧成亲给我的懿懿生个小朋友一起玩。”

陆续笑着答应:“行,我从明儿开始,每个月至少相看三位姑娘。”

练习走路真的很辛苦,沈懿站不稳,所有力气都用手臂撑着,撑疼了就歇一歇,改用小拐杖练习。

阿爹阿娘心疼他总是一个人玩,想给他找个朋友。天气好时阿娘带他出门,随便走走看能不能遇上同龄小朋友一起玩一玩。

武家老三跟阿娘在恣宁街上的摊子卖果干,隔的远远的,看见沈懿后就目不转睛一直盯着看,心想这个人可真好看。他站在原地听了听,听到沈夫人在给沈小公子找朋友一起玩,于是拉拉阿娘袖子,毛遂自荐道:“阿娘,我想跟沈小公子一起玩。”

阿娘正在忙,也没看看他衣着是否得体,随意道:“去吧去吧,赶紧走,别叨扰我,忙着呢。”

武老三跑到魏如凝跟前,身上脏兮兮的,仰头时脸上还有泥点子,他伸出手,捧着趁他阿娘不注意时顺来的果干,说想跟沈懿交朋友。

沈懿不接,抱紧阿娘小声说:“泥,脏。”

魏如凝还未来得及替他拒绝武老三,武老三已经上手拽他袖子,要跟他说话:“你理理我呀,我想跟你一起玩。”

沈懿低头一看,袖子上留下一个脏兮兮的手指印,着急地甩袖子,但武老三抓得紧,他甩不开,吓哭了:“阿娘,阿娘,脏。”

阿娘替他抢回袖子,带他回家他才终于不哭。换了衣服,翻来覆去检查自己新衣服的袖子,不脏了,才松口气。

第二天阿娘继续带他出门玩,看能不能遇到小朋友。

武老三这次洗了手,特意在自家摊子后等着,看见沈懿出门了,很开心,蹦蹦跳跳假装不经意靠近,给他看自己洗干净的手,说:“你看,我洗手了。”

但是武老三脸很脏,所以沈懿仍旧不想跟他玩。

魏如凝委婉拒绝武老三,抱孩子去家附近的草坪玩,春风拂面,他们在草地铺了毯子,沈懿坐上面吃阿娘带的零嘴,与阿娘一起看风景。

武老三偷偷跟来,渐渐靠近,在他们的不远处席地而坐。武老三比沈懿大一岁,看着高高的,魏如凝怕他像昨天那样突然抓沈懿袖子,所以一直让人防着。但武老三昨天回家也反思了很久,觉得自己很冒昧,他没想弄哭沈小公子的。今日专门带来最喜欢的玩具,很坚持想跟沈懿做朋友。

魏如凝见武老三没有过分举动,也不好意思赶人家走。

武老三越挪越近,到跟前了,很开心地跟沈懿说:“你好漂亮,我们一起玩吧!我有一个布老虎,特意拿来跟你一起玩。”

布老虎也脏兮兮的,沈懿没接,反而找出自己的小帕子,举高了示意武子把脸靠近一些,声音也乖乖的,软软的,说:“脸,脏了。”

武子闻到飘香,紧接着柔和的布帛在自己脸上移动。

沈懿在给他擦脸。

于是把头低得更甚,到最后干脆趴在沈懿面前,用手肘撑着自己的脸,乖乖地任由沈懿给他擦脸,完完全全享受其中,第一次知道心花怒放是什么意思。

为表感谢,武老三把自己唯一的玩具给沈懿,热情道:“布老虎,给你玩。”

沈懿只看上一眼,连连摇头,“不要,脏。”

武老三家里很忙,阿爹阿娘都没时间管他,因此每天都脏兮兮的,根本意识不到什么是脏,他急于表达自己的感谢与热心,很坚持道:“不脏,你抱一抱,我每晚睡觉都会抱着睡,很舒服的!”

沈懿还是摇头,试着远离,急道:“不要!”

魏如凝及时把沈懿抱在怀里,想生气又怕给武老三幼小的心灵留下伤害,毕竟也只是五岁的孩子。

魏如凝还算温和道:“武子自己玩吧,懿懿不喜欢这个,不用给我们。”

她甚至拿给沈懿准备的零嘴给武老三,想让他不要来找沈懿。就在她偏头的瞬间,下人也来不及拦的当口,武子觉得沈懿看不起自己,强势地把布老虎塞沈懿怀里,说:“拿着,今晚你可以带回家抱着睡。”

沈懿直接哭了。

沈懿对武老三有了阴影,再见面时看都不看武老三,抱紧阿娘脖颈说要回家。

最近他在家练习走路已经到了没人劝得动的地步,手臂和膝盖经常有伤,阿娘心疼他,练习到一定时间就会带他出来走走,也当放松一下,不想抱他回家继续练。

因此他们走了前几日相反的方向,希望不要再遇见武老三,但武老三总能找到他们,坚持不懈地拿着唯一一个脏兮兮的玩具来找他玩,献宝一样把布老虎举得高高的,请求道:“跟我玩啊,我想跟你玩。”

沈懿摇头,害怕的往阿娘怀里躲。

武老三没有坏心,而且今日特意换了干净衣裳来,魏如凝不忍心浇灭孩子眼里的期待,小声问沈懿:“不碰布老虎的话,懿懿想跟小武一起玩吗?”

沈懿心有犹豫,缓缓回头,刚好看见武老三在用手背抹鼻涕,当即就吓得不敢多看,催促阿娘道:“阿娘走!走!”

魏如凝也是两眼一黑,抱着懿懿走得飞快。

武老三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在身后追,热情邀请道:“我们一起玩啊!”

别人上了马车,武老三自是追不上,抱着自己的布老虎在原地站了很久,眼神很是迷茫,小小的身影看起来好失落。

武老三回家了还不开心,抱着自己从小到大唯一的玩具默默流泪,这还是他好小好小的时候阿娘给他买的,他两个哥哥从小到大都没有过玩具,他是家中幼子,阿娘偏爱,省吃俭用给他买了一个,他一直很珍惜,到了五岁还喜欢玩,每晚都要抱着入睡。

阿娘问他怎么了,他说沈家小公子不跟他玩。阿娘说:“儿啊,那可是沈公子和沈夫人的心尖肉,咱别去搅和,咱跟小公子不是一路人。”

武老三趴床上哭泣,固执道:“我就想跟他玩。”

阿娘说:“你身边朋友那么多,干嘛非去找沈家小公子玩?小磊今日还来找你呢,问你怎么不在家。”

武老□□驳道:“别人都没有小公子漂亮!我就想跟小公子玩!”

阿娘也是无奈,摸摸他脑袋,叹道:“你别让人家讨厌你。”

一连被拒绝这么多次,其实武老三隐隐有察觉到原因,也有意识到什么是脏。

他们家住在郊外,离恣宁街很远,大人尚且得走半个时辰,武老三起大早,跑好远好远的路去找沈懿,抱着自己唯一的布老虎去找他玩。这次布老虎很干净,他特意洗了。他怕自己洗不干净,原本是求阿娘给他洗,但阿娘好忙,他只有自己动手。

他念着沈懿怕脏的事,还特意去山谷摘野花,往水里丢了好多花瓣泡一泡,布老虎晒干了低头闻一闻,隐约能闻到花香。他还让二哥给他洗了头发和身体,把自己也泡得香香的。

布老虎一干,他就立马来了。

他跑得好累好累,在沈家大门前大口喘息,平稳呼吸后低头看看自己新洗的鞋子,衣衫都是过年才能穿的呢,再检查检查手和布老虎,问问路人自己的脸干不干净。

得到满意答案后,才请沈家门口值守的人进去禀告,说他想找小公子玩。传达后,自己则抱着布老虎在沈家门口很干净的石阶上坐下,等沈懿出来。

这次沈懿没有嫌弃他的布老虎,听从他的话伸手摸了摸,武老三心里美的,嘴角就没合拢过,还朝沈懿伸手,邀请道:“你家这边有处小山坡,就上次你给我擦脸那里,现在花美草肥,我们一起去玩过家家吧!”

沈懿笑了一下,声音软软的,把手搭上去,说:“好。”

他其实也想跟别人玩,武老三见了这么多次,已经不算陌生人,现在武老三干干净净的,他愿意跟他玩,阿娘也答应让他去小山坡玩,只不过得有下人贴身跟着。

武老三家里忙,他经常跟朋友一起玩过家家,因此很熟悉。挖坑,搭灶,很快就弄好。沈懿只需要负责看他,偶尔帮忙摘摘花草,在武子说话时回答一下,最后在武子把“饭菜”都弄好后假装吃几口就行。

沈懿第一次玩过家家,觉得有些好玩,甚至想再做一盘“菜”,武老三看出他的犹豫与心动,主动提出再做一份,这次还弄了装饰,弄着弄着,忽然跑远了去摘野花,很快编成一个花环给沈懿看,说:“我擦了手才摘得花,花没有沾泥,很干净,你想要戴一戴吗?”

沈懿不懂得该怎么戴,武老三解释道:“放在头顶就行了。我家那边野花很多,我二哥就经常摘花编花环去卖,很多姑娘买这个。”

沈懿还有些懵,但不想让新朋友失落,于是缓缓低头。

武老三笑着把花环戴他头顶。

五颜六色的花,底下是干干净净白嫩好看的小脸,武老三越看越喜欢,突然靠近,指尖戳戳沈懿的脸。

沈懿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疑惑问:“我脸上脏了吗?”

“没有。”武老三摇头。随即像是下定某种决心,豁出去道:“我能亲亲你的脸吗?”

沈懿有些为难,“可是阿娘说不能乱亲。”

武老三也不强求,反而问:“那我什么时候能亲亲你?”

沈懿想了一下,道:“那我回家问问阿娘,阿娘说可以,我就给你亲。”

“好啊好啊!”武老三激动道,“那明天今早那个时辰,我还来找你玩哦。”

沈懿点点头。

武老三好开心,笑道:“我二哥今晚回来,他答应我说会给我买好吃的蜜饯,我给你也带来。”

沈懿想了想,也说:“那我给你带蜂蜜。”

蜂蜜太贵了,武老三都没吃过,觉得沈懿肯给他带这么贵的东西,肯定是把他当好朋友了。想想就开心。

沈懿回家也很开心,一直跟阿娘说他们都玩了些什么,阿娘累了一天很想休息,但还是很耐心听他讲话,真心为他拥有第一个朋友感到高兴。讲到最后,沈懿说:“阿娘,武子说他想亲亲我的脸,我说得先问问我阿娘,暂时拒绝他了。阿娘,武子能亲我吗?”

魏如凝本来还笑着,一听这话当即道:“不可以。”不停追问:“他是不是亲懿懿了?懿懿不怕,跟阿娘如实说。”

沈懿一再否认,魏如凝也问了今日跟着他们的下人,确认武老三没有乱亲才放下心来,柔声跟沈懿说:“除了阿爹阿娘和外祖母、以及日后心爱的姑娘,其余人都不能亲懿懿,朋友也不行。”

沈懿很认真地点点脑袋。

阿娘忽然想逗逗他,说:“懿懿成婚了要对人家姑娘好,她若是想在家相夫教子,懿懿就要多留时间在家陪陪她,偶尔回家带点小礼物给她。”

“阿娘,我不太懂。”沈懿有在认真听讲,揪揪头发,不懂就问,“我不知道应该带点什么回家给姑娘。”

阿娘说:“比如采一捧野花呀,买根糖葫芦呀,买盒胭脂水粉,或是陪她出门走走,送点珠宝首饰和发簪,要让人家姑娘知道你对她很在意。”

魏如凝抱起沈懿,教道:“若是她想做点生意呢,懿懿也要支持,但是你们都得顾家,不能两人整天东奔西走,家里都没人了可不行,那就不是家了。”

沈懿似懂非懂问:“做生意?她也想像阿娘一样吗?”

魏如凝点点头,说:“是有可能的。所以一定要顾家,家很重要。”

沈懿点点脑袋,记住了。又问:“成婚都要准备些什么呢?我还不懂。”

阿娘想了想,说:“金玉满堂,什么鸡啊鱼啊牛羊肉的,还要有酒!桃花酿怎么样?咱们家那片桃林,能做好多坛桃花酿呢!”

沈懿似懂非懂,笑着点头。

魏如凝眼里笑意更深,继续道:“日后懿懿有了小宝宝,阿娘就在家给懿懿看孩子,帮你照顾夫人,怎么样?”

沈懿自己还是个孩子,突然听到自己以后要有孩子,不好意思地扑进阿娘怀里,轻声撒娇:“阿娘……”

阿娘抱住他,握着他白净的小手笑道:“怎么还害羞呢?懿懿也是要成亲的呀?”

沈懿觉得不好意思,岔开话题道:“阿爹怎么还不回家,我想阿爹了。”

“行,我们叫人去给懿懿催阿爹回家。”魏如凝吩咐人传话,回头继续道,“我们懿懿打小就好看,长大了肯定好多姑娘喜欢,到时候有了心仪姑娘,一定要告诉阿爹阿娘,让阿爹带着你上门提亲去。”

沈懿越听越害羞,把脑袋埋阿娘怀里不出来。

阿娘把他横抱在怀里,拍拍后背哄他,孩子长得不如同龄人壮实,小胳膊没什么肉肉,摸着心疼。

魏如凝又在愧疚,努力用欢快的语气掩饰,说:“提亲的钱和聘礼阿爹阿娘早早都替懿懿备好了,丰厚着呢,保证不给懿懿落面。”

沈懿更加害羞的笑,声音闷闷的喊:“阿娘……”

看他实在害羞,魏如凝不逗了,捂住他耳朵说:“不说了不说了,我们懿懿还小,可听不得这些。”

武老三晚上求阿爹给他洗了头发和身体,准备好干净衣裳明天穿,左等右等,终于等到二哥回家。二哥带回来的蜜饯很少,因为对武家来说很贵,每人只能分到一颗,武老三最小,拥有三颗。他把自己那份留着,一颗也没吃,仔细藏好,谁也不许吃,全给沈懿留着。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差点迟到。带着蜜饯去找沈懿,没想到沈懿不仅带了蜂蜜,还带了其他零嘴,好多都是武老三没见过的。

沈懿说:“阿娘知道我要出来玩,特意叫我带来分享。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什么都带一点。”

那天他们什么也没干,就坐在小山坡分享零嘴,看看夕阳,说说话。黄昏快消失时武老三惦记自己昨晚问的问题,此刻再不说就没机会,紧张的张张口,问:“你阿娘怎么说?我能亲你吗?”

沈懿也才想起这个问题,说:“不太行,阿娘没答应。”

武老三就很失望。小声问:“那偷偷亲呢?”

沈懿没说话,偏头看着武老三,眼神迷茫,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夕阳西下,微风拂面,武老三离他越来越近,他有些紧张,害怕被阿娘发现武老三偷偷亲他。他想着,他应该帮武老三保密,因为武老三是他的朋友。

武老三突然捧起他的脸,目光闪烁,唇角微笑。沈懿更加紧张,身体都变僵硬,不知道要不要拒绝。他以为武老三会坚持亲他,他觉得对不起阿娘……

武老三看了他很久。到最后居然捏捏他的脸,替他拢拢头发。

仅此而已。

沈懿更为迷茫地问:“你不偷偷亲我了吗?”

武老三摇头,假装大人很沉稳的模样解释道:“等你阿娘答应了我再亲。”继续捏捏他的脸,认真教道:“你要听你阿娘的话,不能被人骗。”

“我听阿娘的话啊。”沈懿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只是因为是你,所以我问问你要不要偷偷亲。”

武老三愣住。

等反应过来,瞬间乐得忘了自己姓甚名谁,揽过沈懿肩膀,两个小脑袋靠在一起,武老三说:“那我们说好了,以后我们就是彼此最为要好的朋友,不能改。”随后对着夕阳承诺道:“等我长大了,长成大人了,我就亲自去问沈夫人,我要亲你。”

武老三去年蹲在小巷里看蚂蚁搬家时见过一男一女两个大人靠着墙亲亲,自己小时候也被阿娘亲亲脸颊,故以为只有长大后才可以随便和别人亲亲,小时候只能和家人亲亲。

沈懿答应和武老三做彼此最为要好的朋友,天天都出门和武老三玩。武老三陪着他学走路,帮他拿拐杖,每天鼓励他。他担心自己一直不能走,武老三就说:“怕什么!有我呢!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大不了我背着你走!”

沈懿很开心,连练习走路都不觉得辛苦。但武老三的朋友不乐意,他们趁武老三去中都看望外祖父外祖母不在清州,以武老三名义把沈懿约去小山坡,沈懿虽然知道武老三要离开清州几天,但这会儿只以为是武老三提前回来,于是惊喜赴约,到了才发现武老三没来,然而为时已晚。

没有哪个小孩子愿意跟朋友玩时身边还跟着一群下人,沈懿每次见到武老三后都会叫下人走开,或者是离稍远一些,不要打扰他们一起玩。家里下人每天都盯着他们,却发现他们玩的都很安全,要不就是过家家和玩玩具,要不就并列坐着一起看夕阳,久而久之,家里下人也很放松他们在一起玩,绝想不到有些孩子生来即恶,对陌生人抱有莫大敌意。

那些人围着沈懿以恶毒的话语谩骂他,让他离武老三远一些。

沈懿拒绝了。

其中一个孩子凶巴巴地把他推倒在地,压着他的胸膛不让起来,拿着他的小拐杖轻轻打他的腿吓唬他,高傲道:“我们小武哥根本不想跟你玩,只是看你可怜,捉弄你而已,这次就是小武哥玩腻了,叫我们来打你的。”

明明都是一群跟沈懿差不多大的小孩儿,说话声音还透着幼稚,但就是有说不出的恶,天生的坏底子,喜欢欺负比自己弱小之人。

沈懿想喊人来帮他,但莫小磊捂住他的嘴,炫耀道:“等着吧,小武哥不会再来找你玩了,我才是小武哥最好的朋友。”

他们充满恶意地掐沈懿胳膊和腿,扯他的头发,四五个孩子一起压着他不让动,嘴巴也被捂着,他连哭都发不出很大的声音。

本就长得比同龄人瘦小,一个小孩儿都可以压住他,更何况这么多人,他的脚踝不知道被谁踩到,疼得起不来,只能无助哭泣。

即使如此,他仍不相信武老三会叫人来欺负他。是武老三说的,他们是彼此最为要好的朋友啊,朋友怎么能叫人来伤害他。

他哭到颤抖,那些孩子终于放开他,躲着沈家下人走掉。沈懿身上好疼,哪里都疼,本就动不了的脚踝更疼。

他努力坐起,摸摸自己疼得厉害的脚踝,放声哭泣。

阿娘被气晕,阿爹也抖着手去报官,但他却说不出来是谁踩他,只零星记得几张面孔。衙役把那些小孩子都找去一一核对,毕竟是衙役,没有小孩子不怕,踩了沈懿的那小孩儿当即哭着承认,来沈家道歉。

最近没法练习了,只能坐轮椅了。

阿爹请人打了轻便小轮椅,安慰沈懿等脚好了再练习走路,他点头答应,在家等武老三来找他。

又等了几日,莫小磊呼朋引伴找了好多人说要来给他道歉,装模作样说了几句对不起,然后说:“小武哥要回来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小山坡玩吧。”

小山坡离家近,但现在魏如凝与沈庭霖说什么都不让沈懿去,沈懿听阿爹阿娘的话不去,可是有人来家里找他,他一听武老三回来了,还是想出去跟他玩。

一个人在家真的太孤独了,即使阿爹阿娘会轮流在家陪他玩,福伯也在闲暇时抱抱他哄哄他,但他们都是大人,比不来同龄人的童趣。

沈懿现在得养脚,没法练习的日子更为无聊,他只能在阿娘铺好的毯子上躺着看看天,再看看云。天一成不变,云来了又走。

武老三亲自上门约他一起去小山坡玩,他让下人回话说不想去。拒绝次数多了,他觉得很不好,毕竟他们是朋友。但是他得听阿爹阿娘的话,不出去跟他们玩。

武老三又一次来约他时他还是觉得得去说清楚,他跟阿娘说了自己的想法,阿娘最终同意他去,只不过得阿娘跟他去。

他们去到小山坡,到了却看见武老三跟那些欺负他的人在一起,趾高气扬说着什么。

莫小磊说:“老大威武,你不知道那小子被打的有多惨,早看他不顺眼了,就该再狠一点踩他脚,让他这辈子都走不了路。”

武老三说:“行了,这次就这样吧,下次再来,直接把他腿打断。”

沈懿吓一大跳,难以置信自己听见了什么。手在抖。他不上小山坡了,他要回家。

阿娘气得不行,要去找他们理论,顺便教训教训他们,但沈懿觉得脚被人狠狠踩着真的很疼,他不想再见到这群人,小声哭着拉阿娘袖子,用了祈求的语气道:“阿娘,我们回家吧。”

再也不出来跟人玩了。

武老三左等右等,等了好久都没等到沈懿,不禁叫了其中一个人,说:“你去看看小公子来了没,是不是被那混蛋吓着不敢来了。”

莫小磊立马道:“那哪儿能啊,我们把那人教训得可惨,他脚被踩得比小公子疼多了,哭得跟过年杀的猪一样,还不敢报官,想是再也不会骚扰小公子了。”

武老三这才点头,一个个吩咐过去:“等会儿见了小公子都克制点,他怕生,谁吓着他我就跟谁拼命!”

但太阳已要落山,他今日等不到小公子赴约了,只能遗憾地收好从中都带回来的好吃的,落寞地原封不动提回家。

沈懿四岁半时阿爹说等他五岁就可以去学堂念书,像小煜哥哥那样,他有些期待,因为学堂里有好多好多小朋友可以一起玩。脚还没好又开始撑着小拐杖练习走路,想等五岁时能自己走去学堂。

他的脚真的好疼,没受伤前练习走路就很难,现在一疼,完全没法沾地,甚至自己扶着东西爬起来都很困难。稍稍好一些了,他问是不是该自己一个人睡了,因为小煜哥哥去学堂后就开始独自睡觉。

魏如凝说:“懿懿一个人睡不害怕吗?”

沈懿摇头,坚强道:“不害怕。”

魏如凝又说:“可是阿娘舍不得你,阿娘想跟你一起睡。”

沈懿觉得自己被阿娘需要,好开心,于是道:“那阿娘跟我一起睡一晚吧。”

他们当晚便搬去沈懿的房间休息,屋子很宽敞,收拾得很干净,阿爹也想来,沈懿很为难地拒绝了,说明晚再跟阿爹睡。

如此轮着被阿爹阿娘陪着睡了几晚,沈懿第一次真正独自睡时还是有些害怕,但他很坚强,觉得自己不能一直跟阿爹阿娘睡,他要独立,要勇敢!

他每天在自己房间练习走路,脚没有很疼了,他可以做到自己上下床,不需要人帮忙。

晚上会玩玩算盘,摇摇拨浪鼓,不需要人哄睡,自己就能把自己哄睡着。

武老三还是天天来家门口找他,他都不见,一个人在家里自己也可以玩。

那些小孩子对他的伤害太大了,他现在想起还是觉得很害怕,被人按在地上无法动弹只能任人欺负的时候好无助,他从小就没受过那样的伤害,太怕了。

沈懿知道自己比同龄人瘦小很多,自从被欺负后会努力吃饭,他也想变得高高的壮壮的,那样就没人敢欺负他了。他努力不挑食了三个月,还真长高不少,只是依然瘦瘦的,身上没有多少肉,也不爱说话,没有先前天天出门玩开心。

阿爹阿娘一商量,决定买一个小孩儿跟他玩,正好马上要入学,也有个伴。他们还无意说起武老三也要入学的事儿,沈懿听了有一些期待,毕竟他以前跟武老三玩得真的很开心。

随即又想起武老三要叫人欺负他的事,心情跌入谷底,脚踝隐隐作痛。

阿爹阿娘买来陪他玩的孩子叫宋圆圆,家里很穷,还有一个哥哥,家中父母病重,急需要用钱,沈家给了治病钱,还答应会让宋圆圆跟沈懿一同入学。

他们本想找大一点的哥哥保护沈懿,但是又怕重蹈覆辙反而欺负沈懿,而弟弟跟沈懿一般大,因为挨饿身体瘦弱,真打起来跟沈懿不分高低。

魏如凝吩咐人把宋圆圆洗干净,一再嘱咐:“圆圆碰懿懿之前记得洗手,好吗?洗一次,我奖励给你一个玩具。”

宋圆圆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手脚都变干净的感觉很奇怪,沈夫人还说会给他玩具,他哪儿过过这种好日子,愣愣的点头,也不知道记住多少。

为了迎接新朋友的到来,沈懿甚至会沐浴更衣以示尊重,他有自己专用的小浴桶,阿爹请人专门设计的,方便他沐浴用。虽然平日更多是阿爹阿娘给他洗,但他觉得太麻烦阿爹阿娘,也比同龄人更早知道害羞,就想自己洗。

房间的门并不会上锁,但是每次阿爹阿娘来都会先敲一敲门,得到他的允许才会推门进来。

宋圆圆来时他还在整理玩具想分给新朋友几个,阿爹给他的床里侧装有暗格方便他放东西,他正取好玩具要下床,宋圆圆没有敲门直接进去,把他吓一跳,从床上摔了。

幸好地上铺有柔软厚实的毯子,没有摔伤,但是额头磕到轮椅,有些疼。阿娘把他抱在怀里哄他,心疼的吹吹磕到的地方,揉一揉,跟宋圆圆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进懿懿房间一定要先敲门,得他同意了才能进,一定要记住!”

宋圆圆连连点头,揪着衣角紧张地看着沈懿。

沈懿拿出一个陀螺,主动说:“给你。”

他没有怪宋圆圆,额头被磕疼了也没有哭,反而一脸冷静,还给宋圆圆找玩具玩。

宋圆圆赶紧上前双手接过。

从此,他们就是朋友了。

宋圆圆胆小,来了陌生的沈家经常畏畏缩缩不敢说话,沈懿带他熟悉环境,宋圆圆一边推着他走,一边好奇地打量沈家。

太大了,完全没有见过这种家,宋圆圆甚至觉得这里不能算是家,应该是传说里名门望族才能住的府邸。

沈懿指着家里布局给他介绍,见他很紧张的样子,还跟他说不用怕,自己阿爹阿娘都是很好的人,不会打他骂他。

他们单独在一起玩的时候宋圆圆胆子会大一些,渐渐可以跟沈懿有说有笑,也可以进到沈懿房间一起玩。

沈庭霖把沈懿隔壁的房间改成书房,细心规划一番,多开一个门,方便沈懿去书房和回房间。书房摆满好看的壁画和玩具,沈懿有自己的小小书案,笔墨纸砚都是小孩子用的,阿爹还给他准备很多小玩意儿在书房,看书看累了就玩一玩。

宋圆圆很羡慕沈懿拥有这些,总小心翼翼看上好久,不敢碰,连想都只是一瞬间。沈懿发现了,会把自己的玩具送给他多一些,书案也跟他一起用,约定日后每天都一起看书。宋圆圆很感激地点头答应。

他们大多时间都在家里玩,第一次出门就碰上武老三。武老三看见他身边多了一个小孩儿,很生气,问沈懿:“你要跟他玩?”

沈懿有点害怕,拿阿娘给自己准备的糕点分享给武老三吃。

武老三打掉糕点,逼问道:“你跟我玩还是跟他玩?”

沈懿看看已经被收拾干净的宋圆圆,再看看胸膛上不知沾了什么脏污的武子,朝宋圆圆伸手,要他推自己离开。

“我讨厌你!”武老三猛地推了他一把,摔了带来跟他一起玩的布老虎,飞奔离去。

这是所有人都没料到的情况,沈懿猝不及防被推摔倒,先是懵,而后才后知后觉觉得疼,他的腿磕到石阶,真的好疼。

更疼的是,武老三开始讨厌他了,见他一次就说一次讨厌,而后进了学堂,那些小孩子更是变本加厉,经常起哄齐声说讨厌他,把他围在中间揪揪耳朵,扯扯头发,推来攘去拽他。

沈懿害怕,但是他在学堂里,大人们进不来,先生这会儿也不在,身边只有宋圆圆,但宋圆圆被他们扯着胳膊拽到外边,就挑他一个人欺负。

他不能哭,他已经五岁了,那些人就是想看他哭,然后嘲笑他只知道哭。

沈懿把手捏成拳头努力捶打拽他胳膊的手,这是阿爹教他的,有人欺负就要回击,但是他力气太小了,反而激怒那些人更用力地扯他头发。

他好想哭,眼泪在眼眶打转,哽咽着打一直扯他头发的手,武老三见他真要哭了,叫人都停下,重复问:“你跟我玩还是跟宋圆圆玩?”

沈懿红着眼没回答,把在拉扯中滑落到手肘的外衫往上拉了拉,重新穿好衣服。这时宋圆圆终于挤进来把他挡在身后,虽然害怕武老三,但有在努力保护他。

武老三气急,一脚踹开宋圆圆,叫人把宋圆圆好一顿揍,还专挑在不容易留下伤痕的屁股踢。宋圆圆哭得很惨,沈懿努力拉开那些人,但他一个也拉不动,只能无助哭泣,好在先生快来了,武老三警告道:“谁敢跟先生告状,我就打断谁的腿!”

宋圆圆不敢告状,连连摇头。但沈懿不怕,勇敢地跟先生讲了这些事,后果就是武老三被罚,然后宋圆圆又被狠揍一顿。

沈懿不敢告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与此同时宋圆圆也不爱跟他玩了,莫小磊叫走宋圆圆,说谁跟沈懿玩就打谁。还跟沈懿说:“你敢告诉你阿爹阿娘,我就打死宋圆圆。”

武老三经常不在学堂,莫小磊就会偷偷欺负沈懿。沈懿坐在第一排,身后不断有人拿竹简扔他,起初他还会回头讲不要乱丢了,但没人在意,反而惹来笑话,他们越笑,沈懿越不知道该怎么办,越自卑。被丢多了,沈懿也习惯了,被扔疼时轻轻揉揉疼的地方,继续习以为常的看书练字。

回家阿娘给他换衣服,发现身上青紫,才知道受欺负。唤来宋圆圆问怎么回事,宋圆圆支支吾吾不敢说。

沈懿说:“阿娘,我不疼。”

他们不敢告诉大人,因为宋圆圆经常被打。

沈懿会给宋圆圆擦药,说在学堂不要跟他一起玩了,上下学一起回家就行。

宋圆圆心有愧疚,但更怕自己被沈懿连累挨揍,所以答应了。

沈懿在学堂总是独来独往,天天有人骂他:“就是个废物!这么大了还不会走,丢不丢人啊!”

“废物废物!沈懿是个废物!”

哪怕下学了会有大人来接他们也忍不住要骂一句然后飞快跑开。这天魏如凝铺子里有事来接沈懿晚了一会儿,沈懿就再次被扔小石头。

他坐路边台阶上动不了,只能抬手挡,阿娘来接他,看见了,呵斥那些人,以极快的速度下了马车到他身边,发现他不哭不闹,在熟练地捡落在衣衫上的小石子一颗颗放在一旁,不紧不慢道:“没关系的阿娘,他们力气不大,没有弄疼我。”

阿娘想陪他走一走散心,背他回家,他趴在阿娘背上,不声不响的,打自己脑袋。阿娘很是不忍心。

他很难过的时候,就会这样打自己脑袋。第二天阿爹阿娘到学堂告诉先生,也警告了那些小孩子。那些欺负沈懿的孩子得到了惩罚,但也看沈懿越加不顺眼。

他们变本加厉地把沈懿推下轮椅,扬长而去。沈懿摔在草地上,膝盖和手肘都很疼,试了试,爬不起来。叹口气,趴草地上,脑袋枕在胳膊上发呆。好一会儿,想不通似的打自己脑袋,把脸埋在手心,没忍住哭了。

先生发现到学习时辰了他不在,叫人去找。把他抱起来,哄他,阿娘一直在学堂外等着,先生把他交给阿娘,阿娘气哭了,抱他回家,请大夫看伤。

沈懿仍是说:“阿娘,不疼。”

一直很期待去学堂的他第一次对学堂生出恐惧之心,小声道:“阿娘,我不想去学堂了……”

阿娘抱着他哭,点头答应。

沈懿继续道:“阿娘有空时教教我就好了,我在家学。”

阿娘点着头,去跟阿爹商量。阿爹也答应让他在家休息。

他不去学堂,宋圆圆也没法去。他和宋圆圆好像又回到了以前,在家很开心地玩玩具,阿爹会给他们念故事听,阿娘经常来陪他。

沈懿五岁半时,莫小磊来找他道歉,希望他重回学堂,并保证再也不欺负他,要跟他做好朋友。沈懿没主意,问宋圆圆,宋圆圆说还是想去学堂。

沈懿不是很想去,但宋圆圆眼神很期待,他只好答应回去。

沈懿跟阿爹阿娘说他想重回学堂,他们考虑了很久,尊重他的意见,同意了。正好家中秋菊盛开,阿爹为了给他交朋友的机会,教他准备宴会邀请很多小朋友来玩。结果不尽人意。

如果可以重来,沈懿一定不会重回学堂。他没想到莫小磊不仅不想跟他做朋友,还经常把他带去没人的地方扯他头发。

欺负完他,再把宋圆圆拖去威胁一顿,莫小磊恨恨道:“你们为什么要回来?就因为沈懿,武子哥天天学习,架也不打了,还不跟我们玩,还不允许我们欺负沈懿,凭什么!明明我才是武子哥最好的朋友。”

宋圆圆抱着脑袋一直哭,莫小磊说:“除非你跟我们一起欺负沈懿,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宋圆圆连连点头,只希望他们不要欺负自己。

随后宋圆圆也扯沈懿头发,居高临下的跟他说:“好恶心啊。”

沈懿惊呆了,捂着脑袋仰头怔怔地看他。

事后宋圆圆说他是被逼的。沈懿原谅了他。

可是一次两次三次,宋圆圆被逼着逼着就成了习惯,很多时候他看着腿脚不便柔弱瘦小的沈懿,心底想欺负他的恶意也渐渐浮现,哪怕莫小磊没有叫他欺负人,他居然会期待跟他们一起欺负沈懿。

终归是胆子小,只敢想想。他在沈家仍旧表面跟沈懿好,一起学习,一起去学堂,在沈夫人看得见的地方对沈懿嘘寒问暖,扶他上下轮椅,生怕摔了。

沈懿害怕学堂,不想去,但是宋圆圆会夸张地跪下祈求,他只好去,因为他觉得他和宋圆圆是朋友,朋友想念书,他不应该剥夺这个机会。

他在学堂仍旧被欺负,时不时就会被人从背后推着跌坐在地上,一群大孩子围着他在笑。他有反抗过,但是没用。他不知道是不是眼花,那些笑的人里,好像有宋圆圆。

有人往他身上丢石子,有人朝他扔泥巴,身上衣服瞬间变得脏兮兮的,他找不到水擦洗,只能用手不断去拍去搓脏的地方,结果把手也弄得脏兮兮的,无助地坐在原地,眼睛红彤彤的,毫无办法。

宋圆圆好像跟欺负他们的人玩得很好了,在学堂经常跟他们一起走,午饭也一起吃,沈懿自己一个人在角落吃午饭,那些人会抢阿娘给他准备的好吃的,或是突然往他食盒里放一只虫子,他很生气,但是宋圆圆说只是开个玩笑,让他不要介意。

沈懿问:“你跟他们是好朋友了吗?”

宋圆圆说:“我跟你是好朋友。”

沈懿相信宋圆圆,还觉得他们是好朋友,于是没有追究。

可是后来往他饭菜里加虫子的人变成了宋圆圆,他打开食盒的瞬间被吓一跳,但宋圆圆说:“只是开个玩笑,我们不是好朋友吗?你为什么生气?”

沈懿有些委屈,想说好朋友不该这样的,但宋圆圆把他自己的食盒推过来,说:“一起吃吧。”

沈懿没有吃,拿出阿娘给准备的点心垫垫,吃完就看书去,再也不理人。

见他离开,宋圆圆也追上去,很突然地从后面吓一吓他,成功看见他被吓得一哆嗦后唇角微微上扬,很快收回,佯装关心道:“我送你回座位呀。”

沈懿在学堂几乎不说话,不跟人交流,每时每刻都在埋头学习。他本来成绩就很好,这么一学,拿乙等的同窗更是追不上,把毛笔朝着他的方向一摔,墨水溅在他袖子,他也能不动声色面色平静地擦一擦,然后回家换身衣服,继续学习。

在家也不说话了,阿爹阿娘叫他时他还是会笑,只是不如以前开心。他们很晚回家时福伯会陪一陪他,问他怎么没有以前开心了,是不是学堂又有人欺负他,他只是摇头,什么也不说。

沈家离小山坡特别近,宋圆圆总想要去玩,也想把沈懿叫去。沈懿在那里被欺负过,不愿意去,宋圆圆就说:“我们不是好朋友吗?你不去的话,公子和夫人也不允许我去,福伯更是会扣我例银。”

沈懿只好跟他去玩。

他们还带了很多玩具,地上铺好毯子,沈懿坐在地上摇拨浪鼓,摇一会儿后给宋圆圆玩。宋圆圆接去摇了一会儿,拨浪鼓被人拿走摔在地上。

沈懿才发现这里今日还有别人来。

不对,他们跟宋圆圆约好的。

几个孩子一看见沈懿就笑嘻嘻地来推他,把他围在中间戳着他的双腿指指点点:“这残废能动吗?是不是吃饭也得有人喂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嘲笑声里,沈懿揪着自己头发,辩驳道:“能动的。”

他身子往前,伸长了手去够被扔的拨浪鼓,解释着:“我自己吃饭,不用喂。”

但没有人想听他解释,他们只想笑话,笑够了,把拨浪鼓踢得更远,一人扯了把草丢他头顶,扬长而去。

今日很温和了,只是往他脑袋上丢草根,没有掐他,没有拿小石头丢他,没有扯他头发,没有故意把他衣服书本弄脏……

沈懿大概想明白了宋圆圆今日出门目的根本就不是想跟他玩,他呆呆地仰头看宋圆圆,宋圆圆本想随莫小磊他们一同离去,许是想起自己是为沈家做事,到底是没走,立在一旁不耐烦地把拨浪鼓踢回来,一点也没有想帮沈懿把草弄下来的心思。

沈懿只能自己理理头顶的杂草,低头时眼眶湿润。后脑还有很多杂草够不到,急得捶脑袋,宋圆圆看他这样,也生了欺负他的心思,不断捡地上杂草丢他脑袋上。沈懿觉得好委屈,请求道:“不要往我头上丢东西。”

宋圆圆假装没听见,继续丢。

沈懿难过到也捡杂草丢向宋圆圆,但杂草很轻,他也没什么力,拼尽全力也丢不了几根到宋圆圆身上,气得想哭。

福伯忙完了,过来想悄悄看看他们都在玩些什么,这一看,吓得不行,快步过去呵斥道:“宋圆圆!你干什么呢?!”温柔地抱起沈懿,给他摘发丝间难理的杂草,哄道:“懿懿不急,福伯给你弄。”

沈懿看见亲近的人,没憋住,委屈地看着福伯,扑福伯怀里小声哭泣。

福伯柔声道:“小公子乖,不怕,告诉福伯怎么了?有受伤吗?”

宋圆圆早被福伯那一声呵斥吓哭,瑟瑟缩缩站一边不敢说话。

福伯捡起那个拨浪鼓,要塞沈懿手里哄他,沈懿不住摇头,手藏到身后,哭泣道:“不要,不要拨浪鼓,被踢了,脏了。”

福伯把拨浪鼓给宋圆圆,没好气道:“拿着!还哭。”

宋圆圆抹着眼泪跟福伯回去。

晚上福伯跟公子夫人说了这件事,他们气愤地要赶宋圆圆回家,宋圆圆害怕,跪下祈求:“不要赶我走!我错了!我不该往小公子头上丢东西!夫人原谅我,公子、公子我错了!”

他甚至一路爬到沈懿面前,拉他衣角哭道:“小公子不要赶我走!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们不是好朋友吗?别赶我走!”

他哭得怪可怜的,沈懿有些心软。

沈庭霖二话不说让人打包行李要送宋圆圆回家,宋圆圆泪眼汪汪不想走,一遍又一遍求沈懿:“小公子别赶我走!我求求你,我们是好朋友啊!”

沈懿不忍心看,安静地抱紧阿娘没说话,却在宋圆圆真的要被赶走时小声说:“阿娘,让他留下吧。”

宋圆圆感激涕零,对他好了好几天,在学堂专心学习,每天都好好看着他的食盒不被人往里丢东西,还主动帮他把欺负他的人赶走。

可惜没过几天,又忘了本分。他们刚认识时无话不谈,彼此知晓家里所有事,也知晓对方所有的弱点与希望,沈懿不知道宋圆圆为什么又背叛他,不明白怎么能有人一边假装对他好,一边四处散播他曾经跟宋圆圆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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