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放着不知道谁拿过来忘搬走的凳子,许驿晟就坐在那个凳子上处理伤口。
膝盖上那片狰狞的擦伤终于被仔细清理干净,覆上了干净的纱布,碘伏带来的刺痛感逐渐被一丝清凉取代,但这并未缓解许驿晟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依旧低着头,身体无法控制地细微颤抖,手指深深抠进掌心,试图用那点微不足道的锐痛来对抗灭顶的羞耻和恐慌。压抑的抽泣变成了无声的哽咽,肩膀随着每一次艰难的呼吸而耸动,脆弱得不堪一击。
周诺仪叹了口气蹲在许驿晟面前,微微仰头看着他。卫生间昏暗的光线下,许驿晟低垂的侧脸线条紧绷,下颌线清晰得近乎锋利,苍白的皮肤上泪痕未干,长长的睫毛被濡湿,黏连在一起,微微颤动。这幅破碎又倔强的模样,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感。
“你别看我。”
周诺仪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泛起细密的疼。他深吸一口气,动作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伸出了双手。
这一次,他的目标不再是固定伤腿,而是那双死死抠在一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手。
他的指尖带着一丝处理伤口后残余的微凉,轻轻地、极其小心地覆盖在许驿晟紧握成拳的手背上。
“许驿晟……” 周诺仪的声音放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柔和,像羽毛拂过紧绷的弦,“松手。你手心里有伤。” 他的指腹感受到对方手背上皮肤瞬间的僵硬和冰凉。
他没有强行掰开,只是用那点微凉的触碰和温和的声音,传递着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评判的关切。
许驿晟的身体猛地一颤!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几乎是立刻就想把手抽回来,那被触碰的感觉让他本能地感到恐慌和被侵入。但周诺仪的手指只是虚虚地覆着,并没有施加任何禁锢的力量,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提醒和抚慰。
他抗拒的力道在对方这种近乎小心翼翼的、只停留在表面的触碰下,像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内心的混乱和身体残留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依旧死死低着头,不肯看周诺仪,但紧握的拳头,在对方指腹那点微凉而固执的触碰下,竟极其细微地、极其艰难地……松动了一丝缝隙。
周诺仪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微乎其微的松动。他屏住呼吸,指尖的力道更轻、更柔,如同羽毛般拂过许驿晟紧绷的手背皮肤,带着一种近乎催眠的安抚意味,耐心地、一遍遍重复着那个无声的请求:松手。
时间在狭小的空间里缓慢流淌,只有水龙头滴水的声响和许驿晟压抑的呼吸。
终于,在周诺仪持续的、温和到近乎虔诚的抚触下,许驿晟那紧握的、几乎要嵌进掌心的拳头,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筋疲力竭后的放弃般,一点一点地松开了。
掌心摊开,露出了被指甲深深掐出的、几个泛着血丝的月牙形伤口,混合着汗水和灰尘,一片狼藉。
周诺仪的目光落在那几道刺目的伤痕上,眼底掠过清晰的心疼。他没有说话,只是动作更轻、更缓地拿起一片新的消毒湿巾,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擦拭着他掌心的污渍和血痕。
他的动作专注得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指尖的温度透过湿巾传递过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许驿晟的身体依旧僵硬,微微颤抖,但他没有再抗拒。他任由周诺仪清理着他的伤口,像个失去所有力气的提线木偶。
周诺仪看着眼前这个低垂着头、肩膀因为忍痛而微微发抖的身影,看着他掌心那几道因极度压抑情绪而自伤的痕迹,看着他苍白脆弱却依旧带着锋利棱角的侧脸——这是他认定的、独一无二的人。
一种强烈的、想要给予他支撑和保护的冲动,压倒了所有的顾虑。
周诺仪放下了棉签。
他没有选择拥抱——那太过直接,对此刻的许驿晟来说,冲击力太大。
他再次伸出手,这一次,目标清晰而克制。
他的右手,带着一种不容拒绝却又无比温柔的力道,轻轻握住了许驿晟刚刚清理完伤口的左手手腕。力道很稳,带着一种支撑的意味,却绝非禁锢。
同时,他的左手抬起,没有触碰许驿晟的身体,而是极其小心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克制,用微凉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开了许驿晟额前被冷汗和泪水濡湿、凌乱黏在脸颊上的几缕碎发。
这个动作,带着极强的亲密感和保护欲,指尖划过额角的皮肤,带来细微的、如同电流般的战栗。它超越了之前所有“功能性”的接触,是一种无声的抚慰和靠近。
“好了……” 周诺仪的声音贴得很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柔和,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哑,“都处理好了。” 他的目光落在许驿晟低垂的、微微颤抖的眼睫上,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对方的额角。“没人会看见。没事了。” 他重复着,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又像是在对那个强大却暂时被困住的灵魂低语。
许驿晟的身体在周诺仪拂开他额发、温热靠近的瞬间,猛地僵直!仿佛被施了定身咒。那轻柔的触碰如同羽毛,却又带着无法忽视的存在感,直击他层层叠叠的防御核心。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毫无章法地撞击,几乎要冲破喉咙。
一种陌生的、巨大的恐慌和被入侵感瞬间攫住了他,但同时,在那灭顶的混乱和冰冷中,那拂过额角的温热指尖,,还有那紧握着他手腕的、稳定而带着暖意的力道……像黑暗中投入的一束微光,固执地、不容拒绝地穿透了他自我构建的、摇摇欲坠的冰壳。
他依旧没有抬头,但紧抿的、苍白的唇瓣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一直紧绷到极限的肩膀,在周诺仪那带着支撑力道的手掌握住他手腕的瞬间,极其细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向下塌陷了一点点。
那是一个极度疲惫、濒临崩溃的身体,在感受到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支撑后,本能地、卸下了一点千钧重负的信号。
虽然只是一瞬,虽然他的身体很快又因为恐慌而重新绷紧,但那一丝微小的塌陷,如同冰封湖面上一道细微却清晰的裂痕,昭示着某种坚不可摧的壁垒,第一次被外力——或者说,被一种他无法抗拒的、源自周诺仪的、克制的温柔——撼动了一丝缝隙。
周诺仪清晰地感受到了手腕上那瞬间加重的、几乎要捏碎骨头的力道,也捕捉到了那转瞬即逝的肩膀塌陷。他没有退缩,握着他手腕的右手反而更稳了一些,传递着无声的支撑。
拂开他额发的左手,指尖只是短暂地停留在他鬓角,感受着那细微的颤抖和皮肤下血液奔流的温度,便克制地收了回来,重新搭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蹲在那里,用自己的体温和无声的陪伴,为这个濒临破碎的人,撑开了一方暂时隔绝风雨的、带着他独特气息的天地。许驿晟急促而混乱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似乎……终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寻求依靠的抽噎。
“别对我好行吗?我真的很糟糕。”
许驿晟的声音带着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绝望和自我厌弃。
他猛地想抽回被周诺仪握住的左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一种困兽挣脱陷阱般的蛮横。膝盖的伤口在挣扎中又渗出血丝,染红了刚贴好的纱布边缘,他却浑然不觉。
卫生间昏暗的光线笼罩着他,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血腥和汗水的咸涩。他依旧低着头,不敢看周诺仪的眼睛,仿佛那双清澈眸子里映出的任何一丝关切,都会成为将他彻底灼伤的火焰。
周诺仪在他猛力抽手时顺势松开了力道,避免了更深的拉扯伤害。他没有后退,依旧蹲在许驿晟面前,保持着那个微仰视的姿势。
他的目光落在许驿晟低垂的、被泪水浸湿的睫毛上,又扫过他重新紧握成拳、指甲深陷掌心的手,最后定格在他因羞耻和痛苦而微微颤抖的肩膀。
“糟糕?” 周诺仪的声音在狭小的卫生间里响起,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却又奇异地穿透了许驿晟自我否定的屏障。
他没有反驳“你不糟糕”,也没有立刻安慰。他直接指向了那个无法回避的事实核心,语气是陈述性的,没有任何情绪渲染,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混乱的表象:“你被撞了,许驿晟。就在弯道并线的时候,六班那个大个子,他挥肘了,动作很隐蔽,但撞实了。裁判角度可能没看到,但我看见了。”
许驿晟的身体猛地一僵!他撑在冰冷洗手台边缘的手指瞬间收得更紧,指关节泛出骇人的青白。
不是紧张?不是掉链子?是……被撞了?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劈进他混乱的脑海,炸开一片短暂的空白,随即是更汹涌的、被强行压抑的委屈和愤怒,混杂着“原来如此”和“可结果还是输了”的剧烈撕扯。
“我……” 他喉咙哽住,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巨大的情绪冲击让他刚刚稍微平复一点的颤抖又剧烈起来,甚至比之前更甚。
他猛地抬起另一只没受伤的手,用手背狠狠抹过眼睛,试图擦掉那些不受控制的、象征软弱的液体,动作粗暴得像在惩罚自己。
“那不是你的错。” 周诺仪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向前挪了半步,距离更近了些,目光牢牢锁住许驿晟低垂的侧脸轮廓。
“你被撞倒了,还能立刻爬起来,拖着一条伤腿捡起接力棒冲过终点线——换个人,可能直接就趴在那里起不来了。”
这不是安慰,是陈述他看到的事实。他看到了许驿晟在剧痛和眩晕中的挣扎,看到了他拖着伤腿也要完成比赛的执拗,看到了他即使崩溃也签下名字的担当——这些都和“糟糕”无关。
许驿晟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周诺仪的话像冰冷的泉水浇在他燃烧的羞耻感上,带来一丝刺痛的真实感,却也让他更加无所适从。他习惯了承受压力,习惯了在指责中沉默,习惯了将一切失败归咎于自身的“不够好”。此刻骤然被“不是你的错”击中,反而让他内心的堤坝摇摇欲坠。
“可是……输了……25分……” 他喃喃着,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冰冷的“倒数第二”的名次,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抹去的“结果”。责任感和自我苛责早已深入骨髓,不是一句“被撞了”就能轻易卸下的。
“分数丢了,可以想办法再挣。” 周诺仪的语气斩钉截铁,他不再蹲着,而是单膝点地,让自己与坐在凳子上的许驿晟视线基本齐平,这个姿态少了居高临下的意味,多了并肩支撑的坚定。
他再次伸出手,这一次,目标不是手腕,而是许驿晟那只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进皮肉的手。他的指尖带着一点凉意,轻轻覆上那紧绷的手背。
“但人摔坏了,就什么都没了。”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严厉的关切,“你现在需要冷静,处理好伤口,然后……”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许驿晟终于微微抬起、布满血丝和迷茫的眼睛,“然后,如果你觉得不甘心,我们去申诉。我看见了,还有其他角度的人可能也看见了。但前提是,你先稳住你自己。”
卫生间的门板并不厚实,外面走廊偶尔有匆忙跑过的脚步声和模糊的喧哗传来,提醒着他们并未完全脱离那个喧嚣的世界。但门内,周诺仪的存在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那些臆想中或真实存在的指责目光。
他的眼神专注而沉静,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要把他从自我毁灭的泥沼里拉出来的决心。
许驿晟看着近在咫尺的周诺仪。对方眼底清晰的倒影里,映着自己狼狈不堪的脸——苍白、泪痕交错、眼神涣散却又带着一丝不肯熄灭的倔强火苗。那只覆在他手背上的手,温度不高,力道也不重,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无法挣脱的稳定感。
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剧烈地、无声地抽噎了一下,肩膀塌陷得更厉害,仿佛全身的力气都在对抗内心风暴和接受眼前支撑的拉锯战中耗尽。
但他没有再推开那只手,也没有再试图逃离。他像一艘在狂风巨浪中被打得千疮百孔、几乎沉没的小船,终于被一根坚韧的缆绳系住,暂时停泊在了一个虽然狭窄昏暗、却隔绝了最猛烈风雨的港湾。
内心的风暴仍在肆虐,只是……暂时找到了一个可以蜷缩的角落。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