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的毒藤并未枯萎，反而让“同性恋”的标签和许驿晟悲惨的家庭背景捆绑得更加紧密，传播得更加隐秘和广泛。
投向许驿晟的目光，同情少了，更多的是猎奇的窥探、不加掩饰的疏远和一丝对“晦气”的避讳。
许驿晟彻底将自己封闭了。他像一具失去所有生气的空壳，除了必要的动作，几乎凝固在座位上。
拒绝一切交流，拒绝任何触碰，甚至周诺仪放在他桌上的温水，他都会在无人时默默推开。
他的世界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回响——母亲绝望的脸，柴辉恶毒的嘲笑，无数个声音在脑海里尖啸：
“怪胎！”
“变态！”
“没人要的垃圾！”
“他该！”
……掌心结痂的伤口被他抠得血肉模糊，膝盖的旧伤也因持续的紧绷而隐隐作痛，但这些身体上的疼痛，远不及内心被反复凌迟的万分之一。
他觉得自己正在腐烂，从内到外，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连自己都无法忍受的气息。
周诺仪心急如焚。他试过轻声安抚，试过强硬地把药膏塞过去，甚至试着在放学路上默默跟随，但许驿晟就像一堵密不透风的绝望之墙，将所有试图靠近的光和热都隔绝在外。
看着许驿晟一天比一天苍白消瘦，眼神一天比一天空洞死寂，周诺仪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无助。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许驿晟再次沉没，被那些恶意的流言和柴辉的阴影彻底吞噬。
这天放学，周诺仪心事重重地推着车走出校门，清俊的眉头紧锁，镜片后的眼眸盛满了化不开的忧虑。
他低着头，没注意到校门斜对面树荫下停那两个引人注目的身影。
“哟，小周同学，这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了？”一个带着戏谑、尾音微微上扬的熟悉嗓音响起。
周诺仪猛地抬头，看到了江语辰，以及江语辰身边站着的、他那个气质清冷、眉眼间带着一丝疏离的周若然。
江语辰穿着校服外套，拉链随意敞着，露出里面的黑色T恤，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眼神却锐利地扫过周诺仪眉宇间的疲惫和焦虑。
周若然则安静地站在一旁，身形挺拔如修竹，只是淡淡地瞥了周诺仪一眼，目光平静无波。
“哥？江……哥？”周诺仪有些意外，“你们怎么来了？”
“听说我们小周同学最近‘英雄救美’，在学校里名声大噪啊？”江语辰几步走上前，哥俩好地一把揽住周诺仪的肩膀，力道不轻，带着点促狭，“怎么，遇到硬茬子了？愁成这样？”
周诺仪身体一僵，下意识想挣脱，但江语辰的手臂像铁钳。他抿了抿唇，没说话，但眼底的沉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还是泄露了出来。
江语辰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眼神变得认真了些，凑近周诺仪耳边，压低了声音：“是不是那个叫柴辉的傻逼，还有他散播的那些恶心谣言？连带着校外还有几个不开眼的杂碎在惦记你们？”
周诺仪猛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连校外混混的事都知道了？
江语辰得意地挑了挑眉，松开他，双手插回裤兜，姿态闲适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你哥我谁啊？这点小事还能打听不到？再说了，”他朝一直沉默的周若然努努嘴，“你亲哥虽然是个闷葫芦，但耳朵可灵着呢。高二几个跟柴辉初中同校的，嘴巴也不严实。”
周若然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认。
周诺仪看着眼前这两位，心头那股压得他喘不过气的沉重感，奇迹般地松动了一丝缝隙。
他知道江语辰虽然平时吊儿郎当，但骨子里极其护短，而且在高二甚至校外都有点让人摸不清底细的人脉和手段。周若然更是心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
“所以？”周诺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
“所以？”江语辰拖长了调子，脸上又浮起那种欠揍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目光却意有所指地瞟向校门内，似乎在搜寻某个身影，“叫声哥，哥帮你们摆平啊。”他故意说得很大声。
周诺仪：“……” 他就知道这家伙没个正形！
江语辰看着周诺仪瞬间无语又有点气恼的表情，乐了，凑得更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带着点诱哄和恶作剧的味道：“啧，别这么看着我。我的意思是——”
他故意顿了顿，眼神瞟向校门内正低着头、像一抹游魂般慢慢挪出来的许驿晟，“你让许驿晟那小子，叫我声哥。就这个条件，这‘小事儿’我帮你们彻底摆平，保证干干净净，不留后患。怎么样？”
周诺仪彻底愣住了，用一种“你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的眼神看着江语辰。让许驿晟开口叫人？还是叫哥？这比让他现在去跟柴辉单挑还不可能！
江语辰仿佛没看到周诺仪眼神里的控诉和荒谬，反而更加理直气壮，甚至举起三根手指做发誓状：“小周同学，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江语辰说话算话！我要是说谎的话，我这辈子追不到你哥！” 他指向一旁的周若然。
一直安静当背景板的周若然终于有了反应。他面无表情地抬脚，精准地踹在江语辰的小腿肚子上，力道不轻，声音冷得像冰渣子：“死远点。再胡说八道，腿打断。”
“嘶——”江语辰夸张地倒吸一口冷气，抱着小腿龇牙咧嘴，却还不忘对着周诺仪挤眉弄眼，小声嘟囔，“你看，我连这种毒誓都发了！诚意够足了吧？”
就在这时，许驿晟推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低着头，像一道无声的影子，从他们旁边几米远的地方缓慢地擦过。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遭的一切都毫无感知，连周诺仪和两个……“仇人”都没能引起他一丝一毫的注意。
他苍白的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更加脆弱，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
周诺仪看着许驿晟那毫无生气的背影，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
再看向还在揉着小腿、嘴里“哎哟”不停却眼神亮得惊人的江语辰，以及旁边一脸“我不认识这个白痴”但眼神里也带着一丝询问的周若然……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管他什么荒谬的条件！只要能打破许驿晟身上的枷锁，能让他从那片绝望的泥沼里喘口气，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都要抓住！
周诺仪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眼神变得异常坚定。
他不再理会还在耍宝的江语辰，也顾不上跟他哥解释，猛地转身，朝着许驿晟那孤寂得快要融入暮色的背影，快步追了上去。
江语辰看着周诺仪追过去的背影，揉腿的动作停了，脸上的嬉笑也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玩味和认真交织的神色。
他撞了撞周若然的胳膊：“啧，你弟这是……要为了那个小刺猬，豁出去了？”
周若然的目光也落在前方那两个少年一前一后、隔着不远不近距离的身影上，清冷的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最终只是淡淡地说：“随他。” 但紧抿的唇角，似乎也泄露了一丝默许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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