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周诺仪房间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带。
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药味，但已经被阳光和窗外清新的空气冲淡了许多。
周诺仪睡得很沉，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趴在床上，半边脸埋在枕头里，露出的那部分皮肤在晨光下显得格外白皙，甚至能看到细小的绒毛。背上盖着薄薄的夏凉被，隐约透出肩胛骨的轮廓。他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梦里也感觉到了背后的不适。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挂钟指针规律的滴答声。
“叮咚——”
门铃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沙发上的周若然几乎是瞬间睁开了眼，眼神清明，没有丝毫刚睡醒的混沌。他昨晚就睡在客厅沙发上守着。他坐起身，揉了揉眉心，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许驿晟。周日他也依然穿着校服，似乎是他最常穿、也最习惯的装束，手里提着一个印着附近知名早餐店logo的袋子，里面散发着诱人的食物香气。
“早……早。”许驿晟的声音有些干涩，眼神飞快地掠过周若然，不自然的往上提了下书包，“我……买了早餐。皮蛋瘦肉粥，还有生煎包。”他把袋子往前递了递。
周若然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似乎想从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和眼下淡淡的青色判断他昨晚休息得如何，最终只是侧身让开：“进来吧。他在睡。”
“哦……好。”许驿晟低着头走进来，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哥……谁啊……几点了？”卧室里传来周诺仪迷迷糊糊、带着浓重鼻音的问话，声音沙哑，显然是还没完全清醒。
“七点半。许驿晟来了。”周若然走到卧室门口，言简意赅。
“许驿晟？”卧室里安静了几秒，然后是窸窸窣窣的挣扎声和一声压抑的抽气，“嘶——疼……”
许驿晟的心跟着那声抽气猛地一揪，下意识地朝卧室方向望去。
周若然已经走了进去。许驿晟犹豫了一下，也跟到门边，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口往里看。
只见周诺仪正试图把自己从趴着的姿势翻过来。他显然还没完全清醒，头发乱糟糟地翘着，眼神迷蒙。
“别乱动。”周若然的声音带着点无奈，走过去，一手按住他完好的肩膀，一手托住他的腰侧，稍微用力帮他翻了个身，让他侧躺着。“趴着睡一晚，麻了吧？”
“麻死了……感觉压着的手都不是自己的了……”周诺仪侧躺着，龇牙咧嘴，终于看清了门口的许驿晟，眼睛一亮，“许驿晟！你这么早？嘶……”动作大了点，又扯到伤处。
“嗯。”许驿晟应了一声，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周诺仪露出的半边肩膀上。那里皮肤依旧白皙，但能清晰地看到从肩胛骨蔓延到后腰的、大片大片的青紫色淤痕，边缘还泛着黄，在晨光下显得格外刺目狰狞。他握着早餐袋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
“买了早餐。”许驿晟的声音更低了，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涩意。
“哇！生煎包的味道！许驿晟你真好！”周诺仪的眼睛瞬间亮了，疼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挣扎着就想坐起来，“饿死我了！昨晚那点饺子早消化完了！”
“老实点！”周若然一把将他按回去，力道不容置疑，但动作却避开了伤处，“趴回去，或者侧着，别压到伤。”
周诺仪不满地嘟囔，但还是乖乖地侧躺好，眼睛却巴巴地望着许驿晟手里的袋子。
许驿晟赶紧把早餐放到床头柜上：“粥和生煎包，还热着。”
“嗯嗯！谢谢！”周诺仪笑得眉眼弯弯，仿佛背上的伤不存在似的。他看向周若然，“哥，帮我拿一下呗？我这样不方便吃。”
周若然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去客厅拿了个小折叠桌进来，支在床边。许驿晟默契地把早餐拿出来放好。
“江语辰呢？”周诺仪一边艰难地用没受伤那边的手去够勺子，一边问。
“去买咖啡了。”周若然简短地回答，看着周诺仪笨拙的动作，眉头又皱了起来。他直接拿过勺子，舀起一勺粥，吹了吹，递到周诺仪嘴边。
“啊——”周诺仪非常自然地张嘴。
许驿晟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周若然的动作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份细致和耐心却不容错辨。
周诺仪则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哥哥的照顾，偶尔因为吞咽动作牵扯到背部肌肉而微微蹙眉，但很快又因为食物的美味舒展开来。
阳光暖暖地洒在房间里，食物的香气弥漫开。许驿晟看着周诺仪被粥烫得微微吐舌头，又急不可耐地想去咬生煎包底焦脆部分的样子，看着他背上那片触目惊心的青紫……昨晚那句“以后就不用怕了”再次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翻涌。有愧疚，有心疼，还有一种……被这种毫无保留的、带着烟火气的温暖包裹着的，陌生的安定感。这感觉冲淡了长久以来积压的阴郁，让他的指尖似乎都回暖了一些。
他默默地拿起一个生煎包，小心地夹到周诺仪面前的碟子里。
“这个底焦，好吃！”周诺仪含糊不清地指挥，眼睛亮晶晶的。
“嗯。”许驿晟应着，看着对方满足地咬下去，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周诺仪满足地咽下最后一口生煎包焦脆的底，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感觉身上的疼痛都被美食抚慰了不少。
他刚想再指挥许驿晟给他递张纸巾，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许驿晟放在脚边地板上的书包——拉链没完全拉好，露出了几本熟悉的课本棱角。
周诺仪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咳……许驿晟！你……你怎么还拿书来的？！”他指着那个书包，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控诉，“今天是周日！而且我都这样了！”他夸张地指了指自己伤痕累累的后背，仿佛那是什么免死金牌。
许驿晟正默默收拾着桌上的空餐盒和一次性餐具，闻言动作一顿，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他抿了抿唇，没说话，只是把书包往里踢了踢，试图让它更隐蔽一点。
就在这时，周若然端着一杯水从厨房出来，正好听见弟弟的鬼哭狼嚎。他面无表情地把水杯放在周诺仪够得着的小桌上，眼皮都没抬一下，冷冷地甩出一句：“你就偷着乐吧。他不拿书，我还不让他进这个门。”
周诺仪：“……” 他瞬间蔫了，像被戳破的气球，哀怨地看向自家大哥，“哥！你是魔鬼吗？！我都工伤了！”
“工伤？”周若然哼了一声，眼神锐利地扫过周诺仪背上的淤青，“工伤也得把落下的功课补上。期中成绩单还在我抽屉里躺着呢，需要我拿出来给你重温一下‘工伤’前的辉煌战绩吗？” 他的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刀。
周诺仪立刻把脸埋进枕头，发出闷闷的抗议：“……我选择失忆！”
许驿晟看着周诺仪鸵鸟般的姿态，又看了看周若然不容置疑的神情，默默地把踢进去的书包又拉了出来。他走到床边，从里面拿出了数学、物理、化学的课本和练习册，还有一副耳机。
“……周考。”他低声解释，声音没什么起伏，但眼神却带着一种“认命吧，我也一样”的平静，看向周诺仪露出的半张脸，“你要请假吗？”
周诺仪从枕头里露出一只眼睛，哀怨地看着许驿晟和他手里那叠沉甸甸的书本，又看看自家大哥那张冰山脸，最终认命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行吧行吧……学习使我快乐，学习使我忘记伤痛……”他嘀咕着，挣扎着要坐起来，但侧躺久了加上伤势，动作笨拙又牵扯得龇牙咧嘴。
许驿晟下意识地想伸手扶他，但手伸到一半又顿住了，似乎有些犹豫。
“慢点。”周若然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点无奈。他走过来，动作熟练地托住周诺仪的腰背，帮他调整到一个相对舒服、后背悬空不直接受压的半靠姿势，在他背后塞了两个靠垫。
“就这样，别乱动。”
安顿好伤员，周若然瞥了一眼许驿晟手里的书，言简意赅：“你给他讲，看着他写。不会的圈出来。”
说完，他便转身去客厅，和已经坐在沙发上看平板的江语辰低声讨论起什么，大概是关于录音证据和后续处理的细节。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拉长。空气里食物的香气还未完全散去。
许驿晟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和周诺仪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翻开物理书，找到周诺仪落下的章节。
“从这里开始。”他把书推到周诺仪面前，手指点了点。
“哦……”周诺仪蔫蔫地应着，拿起笔，眼神却有点飘忽。
许驿晟没多话，开始低声讲解起来。他的思路清晰，语言简洁，把复杂的原理拆解得条理分明。
起初周诺仪还因为疼痛和抵触有些心不在焉，但许驿晟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平静，加上内容确实讲得透彻易懂，他渐渐被吸引了进去，眉头时而紧锁思考，时而舒展领悟。
“原来是这样！之前老师讲得太绕了……”周诺仪在草稿纸上演算着，恍然大悟。
许驿晟看着他亮起来的眼睛，嘴角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嗯。这道类似的题，你做一下。”他翻到练习册的一页。
两人一个讲，一个听，一个演示，一个练习。时间在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中悄然流逝。阳光移动着，暖洋洋地包裹着他们。
轮到英语听力练习时，许驿晟拿出了那副耳机。他犹豫了一下，把其中一边轻轻递给了周诺仪。
周诺仪自然地接过来，塞进耳朵里。
许驿晟也戴上了另一边。两人之间，只有一根细细的白色耳机线相连。
耳机里传来清晰的英文对话声。许驿晟习惯性地微微垂眸，专注地听着。
周诺仪则闭着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盯着听力材料，手指无意识地在纸页上划着重点词。
他们的距离因为耳机线的限制，比刚才更近了一些。许驿晟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周诺仪因为专注而微微颤动的睫毛，看到他侧脸上被阳光勾勒出的细小绒毛。少年身上清爽的气息混合着药油味，再次清晰地萦绕过来。
许驿晟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耳机里的对话上，但指尖翻页的动作却莫名地放轻了许多，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一段对话结束，短暂的停顿间隙。
“选C。”周诺仪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点笃定，眼睛还闭着。
许驿晟看向题目，答案确实是C。他“嗯”了一声，在答案上轻轻打了个勾。
墙上的挂钟指向了十一点半。
平时一个上午的时间当然是漫长的，尤其还是这样安静学习，但由于许驿晟在，一个上午的时间似乎……过得很快。
英语听力材料也早已播放完毕，耳机线还松松地挂在两人之间。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周诺仪靠在垫子上，手里还捏着笔，目光却跟着许驿晟收拾书本的动作移动。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许驿晟将书本一本本整齐地码回书包，拉上拉链，然后站起身，那点犹豫变成了清晰的不舍。
“你要走了？”周诺仪的声音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失落，刚才沉浸在解题和听力里的专注感褪去，背上的酸痛感似乎又明显了一些，更重要的是，房间里那种被陪伴着的、暖洋洋的感觉也要随着眼前人的离开而消失了。
“嗯。”许驿晟背好书包，动作利落。他抬眼看向周诺仪，目光在他背靠的软垫上停留了一瞬，确认他姿势还算安稳。“下午还要去干兼职。”
“兼职？”周诺仪微微睁大眼睛，有些惊讶，“你这么忙吗？周一到周六要学习，周日还要做兼职？”
在他的认知里，周末就是用来休息和……被迫学习的，工作赚钱这种事情，离他们的学生生活似乎还有点遥远。
许驿晟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嗯。”没有解释更多。他拎起那个已经空了的早餐纸袋，准备离开。走到卧室门口，脚步顿了一下。
他似乎也觉得刚才的回答过于简短冷淡，或者，是周诺仪脸上那毫不掩饰的“这就走了？”的表情让他无法视而不见。
他微微侧过身，目光落在周诺仪脸上，又飞快地移开，看向门框，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生硬的别扭：“你……好好养伤。”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觉得不够，又硬邦邦地补充道，“好好学习。周二……就要考了。”
说完，他没再看周诺仪的反应，转身就朝客厅大门走去，背影显得有些仓促。
周诺仪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愣了两秒，才对着空荡荡的门口方向，拖长了声音应道：“哦……哦……”
语气里带着点还没反应过来的茫然，以及一丝挥之不去的失落。
许驿晟脚步匆匆地穿过客厅，对着沙发方向微微颔首：“我先走了。”
“嗯。”周若然头也没抬，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江语辰倒是推了推眼镜，难得真正温和地说了句：“辛苦了，许同学。路上小心。”
许驿晟又点了点头，飞快地打开门，身影消失在门外。
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周诺仪还维持着半靠的姿势，望着卧室门口，手里无意识地转着笔。
刚才那个房间里的专注、温暖，甚至许驿晟身上那种清冽又让人莫名依赖的气息，似乎都随着他的离开而迅速消散了。
周诺仪长长地叹了口气，把笔扔在摊开的练习册上，整个人往后一瘫，结果牵动了背上的伤，疼得“嘶”了一声。他皱着脸，小声嘀咕：
“周二就要考了……说得倒轻巧……” 语气里带着点对某人“冷酷”提醒的抱怨，但更多的，还是对那匆匆离开的身影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挂念。
阳光依旧灿烂地洒在书本上，房间里却仿佛一下子空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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