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悄然滑过，冬日的校园生活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午休时分，高一（7）班的教室里一片静谧，大部分同学都趴在课桌上小憩，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寒风的呼啸。
周诺仪侧趴在桌上，脸枕着交叠的手臂，睡得正沉。他的脸颊压得微微变形，呼吸均匀绵长，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桌脚边放着空掉的糖纸。许驿晟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但对于周诺仪每日雷打不动的“投喂”，已经从最初的皱眉、无视，变成了如今的默许接受。
周诺仪会直接把东西放在他桌角，他也会在无人注意时，面无表情但动作自然地吃掉。这几乎成了两人之间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许驿晟没有睡。他戴着耳机，手里拿着一本物理竞赛题集在看，眉头微蹙，神情专注而疏离，仿佛与周围沉睡的世界隔绝开来。
突然，一阵沉闷的震动声打破了这份宁静。声音来自许驿晟放在桌肚里的手机。
许驿晟的眉头瞬间拧得更紧，眼中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他动作迅速地掏出手机。
许兴业。
他没有立刻接起，而是下意识地抬眼，目光落在旁边睡得毫无知觉的周诺仪身上。
手机固执地震动着，嗡嗡声在寂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前排有个同学不满地嘟囔了一声，翻了个身。
许驿晟的指尖划过屏幕，接通的瞬间，他立刻将手机紧贴到耳边，身体微微侧向远离周诺仪的方向，另一只手甚至下意识地虚虚拢在嘴边，将本就压得极低的声音收束得更紧。
“喂。” 他的声音低沉、短促，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冰冷和平板，仿佛不是在接父亲的电话，而是在处理一件令人厌烦的公务。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略有些模糊、带着点公式化语气的声音：“驿晟啊，是我。”
“嗯。” 许驿晟的回应只有一个音节，毫无温度。
“最近怎么样？学习还跟得上吧？” 许父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例行公事地完成一项问候任务。
“嗯。” 依旧是单音节。
短暂的沉默后，许父似乎终于想起了打电话的主要目的，声音带着点不太确定的迟疑：“那个……今天是你生日吧？11号了。爸爸最近项目太忙，可能没法……” 他的话还没说完。
许驿晟握着手机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清晰地听到电话那头将“1号”错记成了“11号”。
一股冰冷的、混合着荒谬和早已习惯的麻木的烦躁感瞬间涌上心头。
七年了。从母亲离开后，这个所谓的父亲连他生日的日期都从未记对过。
他甚至懒得去纠正这个错误，只觉得那嗡嗡的电流声和对方虚伪的关心都无比刺耳。
“知道了。” 许驿晟打断了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极力忍耐的不耐，“还有事吗？我在午休。” 他强调着“午休”两个字，语气里的逐客之意毫不掩饰。
电话那头的许父似乎也感受到了儿子的冷淡，讪讪地说了句：“哦哦，午休啊……那行，你休息吧。钱不够了跟我说。” 依旧是毫无营养的结束语。
总是这么说，但许驿晟从未主动要过钱，每周日兼职赚来的钱加上许兴言偶尔记起来给他转的钱，勉强算够。
“嗯。” 许驿晟最后一个“嗯”字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不等对方再说什么，他迅速而果断地按下了挂断键。
世界终于重新安静下来。
许驿晟紧绷的肩膀微微松懈，但眉宇间那层挥之不去的阴郁和烦躁却更加浓重。
他盯着手机屏幕暗下去，像是在盯着一块冰冷的墓碑。
胸腔里堵着一股无处发泄的闷气，不仅仅是因为那个记错的日期，更是因为这通电话本身——它像一个丑陋的钩子，硬生生将他从那片刻的、属于题海或寂静的安宁里拖拽出来，提醒着他那些冰冷、混乱、不被在意的过去和现在。
他烦躁地将手机塞回桌肚，动作带着点发泄的力道。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的周诺仪。
少年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他没有动，依旧保持着侧趴的姿势，只是那双本该闭着的眼睛此刻正睁得圆溜溜的，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里面盛满了来不及掩饰的担忧和……听得一清二楚的了然。
周诺仪根本没睡熟，或者说，在手机第一次震动时就迷迷糊糊醒了。
许驿晟刻意压低的声音和那通电话里模糊但关键的信息，他全都听见了。他看到了许驿晟眼中压抑的烦躁，也看到了他在挂断电话后周身弥漫开的那股低沉的气压。
许驿晟的目光和周诺仪的担忧眼神撞了个正着。
一股更深的烦躁涌上来——不仅是因为那通该死的电话，更因为自己这糟糕的一面被周诺仪看得如此清楚。他不喜欢这种被窥探、被同情的感觉，即使对象是周诺仪。
他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眼神锐利地看向周诺仪，带着无声的质问：你听到了？
周诺仪被他看得心头发紧，下意识地想解释自己不是故意偷听，但看到许驿晟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冰冷和烦躁，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眼中的担忧更浓了。
就在周诺仪以为许驿晟会像往常一样，用更冷的沉默将他隔绝在外时——
许驿晟那只刚刚挂断电话、骨节分明的手，却突然抬了起来，带着一种近乎粗鲁的力道，却又不失控制地，重重地揉在了周诺仪睡得有些乱糟糟的头发上。
动作快得让周诺仪完全没反应过来。
那只手带着许驿晟身上惯有的微凉，揉搓的力道有点大，甚至把他的脑袋都按得歪了一下，几缕发丝被揉得翘了起来。
这绝对不是一个温柔的安抚动作，更像是一种……烦躁情绪下下意识的迁怒和发泄？或者是一种带着别扭的“闭嘴，别用那种眼神看我”的警告？
周诺仪彻底懵了，僵在原地，眼睛瞪得更圆。头发被揉乱的感觉很清晰，但更让他心脏狂跳的是许驿晟这个完全出乎意料、打破常规的举动。
许驿晟揉完那一下，似乎也愣了一下。他看着周诺仪傻乎乎瞪着自己的样子，和他被自己揉得乱糟糟的头顶，眼中翻涌的烦躁和冰冷似乎凝滞了一瞬，随即被一种更深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懊恼和别扭取代。
他猛地收回手，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转回头，重新将视线死死钉在面前的物理题集上。
他的侧脸线条依旧冷硬，耳根处却似乎泛起了一丝极其可疑的、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薄红。
空气仿佛凝固了。
周诺仪呆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被抓乱的头发。
他看着许驿晟绷得死紧、仿佛要钻进书本里的侧影，刚才电话带来的沉重感，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冲散了不少。
一股奇异的、带着点酸涩又有点暖烘烘的感觉，悄悄地在心底蔓延开来。
他好像也不是那么冷冰冰的石头了……至少，他生气了，烦躁了，不是把自己完全冻住，而是……会用揉头发这种方式？
虽然揉得有点痛。
周诺仪悄悄地、一点点地直起身体，没敢再去看许驿晟。他默默地伸手拿出最后一颗糖，动作小心翼翼，带着点试探。
许驿晟盯着书页，眼角的余光扫到了那个被推过来的糖。他依旧没有转头，也没有说话。教室里只有其他同学熟睡的呼吸声。
过了几秒，就在周诺仪以为对方不会理会时，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动作依旧带着点僵硬，很快地撕开糖纸扔进嘴里。
周诺仪低着头，嘴角却忍不住偷偷地、一点点地向上弯了起来。
午休结束的预备铃响起，打破了教室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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