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夏一场及时雨浇洒秋的爽快，将夏的闷热延长得无穷无尽。长达三天的考试结束，公玊玉从考场出来深呼口气，轻松许多，看他神情应当考得不错。
这次的试卷都是简单，唯一有些麻烦的就是坐在他后的巿予，每考完一科就拉着自己对答案。搞得他一刻休闲不下来。
所以这最后一场，他提前交卷跑了。
穿过拥挤的走廊，兀自来到学校南门的荷花池。粉嫩的荷花风一刮便摩肩擦踵相互簇拥，碧绿荷叶偶尔凝聚几滴水珠，飘飘荡荡，欲落不落，般般入画。
此情此景他倏忽想到一句话：“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本要沉寂于香莲清幽中的话却意外泄露出来，刚要抬脚又被一句话逼停脚步。
“中通外直，不蔓不枝。”猛然一张稚嫩面庞映入眼帘，男生见公玊玉看他，笑脸盈盈道：“我记得学长的名字是叫公玊玉对吗？”
这个男生和公玊玉不是一个班的，但他认识。上学期那个无聊又潮流的教导主任搞了个“友好你我他，成绩靠大家”的宣传语，让奥赛班同学去指导其他班级同学的学习问题。
当时他演讲完便道：“有什么学习上的问题可以来找我。”本是客套话，谁知有人当了真。
没错，就是面前这位杜同学。公玊玉想了想，这人的名字叫杜衡。自从那次演讲之后，每天晚上自习他都会串班来问问题。公玊玉对他的学习态度十分称赞——杜衡此人对待事情总是一丝不苟、专心致志，除非必要否则不会麻烦公玊玉。公玊玉当上小老师倒是有些窃喜，对这唯一的学生也是尽心尽力，开足马力了的。
要是记得没错的话，杜衡原先在班级末尾，如今已经跻身前茅，真是可喜可贺。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暑假前，他们之间一直以学长学弟相称，所以杜衡不记得公玊玉的名字也正常。他眉眼弯弯，眼波流转间似隐似现地看着公玊玉，问道：“感觉怎么样？要是我技高一筹超过学长，那我们的身份是不是要换一换。”
公玊玉呵呵一笑，杜衡比他高一些，不仰着头他是看不见杜衡的表情的，但仰头很累所以他索性不看他。眉眼尽是温柔随和：“嗯，要是超过我，给你奖励，恭喜你出师。”
杜衡不乐意地摇头，离公玊玉又近一步，压低腰背目光诚切：“学长放心，只要还在学校，我就永不退师。”
听这话有些怪，他转头问道：“怎么，离开学校就不认我了？没良心。”
杜衡见公玊玉板起脸来，生怕他真的生气，忙道：“怎么会呢！我对学长忠心耿耿永不背弃的。可要是学长到大学找了女朋友，以后哪里还能记得我是谁。”
不知是不是公玊玉的错觉，也可能因为杜衡本来就比他小，只觉得他说这话时委屈巴巴，断句也黏黏糊糊的，有种莫名的怜爱感。轻咳两声移开目光道：“不会的，不会忘记你的。”
杜衡闻言不仅没有喜悦，反而变本加厉地靠近，声音也带着急促：“我才不信呢！学长，你一看就是炙手可热的，上了大学没多久肯定就要谈恋爱的。”
公玊玉被忽然的前倾占据不少位置，只得身子往后靠，可这样又不舒服，于是挪一下脚离他远了些。“学长？我们同一届的，你这样喊会显得我很老。”周岁十八虚岁十九，四舍五入二十，是不小。
杜衡略一思索，诡辩道：“带我学习的人，不叫学长叫什么？而且学长本来就比我大。”
说得挺有道理。公玊玉转念一想：“他要是当我是长辈，过年是不是还要给压岁钱。”
他刚想让杜衡换个称呼，一只手便无声无息攀上手腕。没等转头看清来人，就听耳边压着一道轻盈声音：“叫爷爷，那么喜欢当小辈，当孙子不是更好。”
杜衡瞪望着来人。巿予亦是毫不客气回瞪，两人之间气氛僵持。千钧一发之际，公玊玉隔开两人道：“好了，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都散了吧。杜衡你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他乱说的。”
忽地从手腕传来一阵凶猛的劲道，竟直接将人给拽到怀里去。公玊玉这时才想起巿予一直握着的手，登时脸红耳赤伸手一推将人推远。
但看杜衡那瞪目结舌模样便知惊愕程度尤甚。公玊玉也没好到哪去，他向来不喜欢别人触碰，身上处处是痒点，敏感得很。要不是两人之间空气凝结怕误伤自己，哪里不会发现被巿予握住的手呢。
此时情势倾覆方才火山汤海，他觉得要是再不出声打断杜衡的臆想，事情就不可控了。于是他道：“意外，你以后还是喊我名字吧，也挺好的。”
杜衡此时回神，他性子洒脱单纯，公玊玉说什么他信什么，闻言立即顺势道：“还是叫安哥吧，直接喊名字太见外。”
公玊玉一心只想把巿予这个麻烦驱离战场，直接应声道：“可以啊，反正我比你大嘛。我还要回去对答案，就不陪你聊了，先走了。”
说罢拉着巿予一路狂奔，跑了约有三分钟才停下扶墙歇息。他气喘吁吁不解问道：“你突然插什么话？你又不认识他，玩笑也不能这么开啊。”
巿予扭头不语，权当听不见。他出了考场就去找公玊玉，上上下下爬楼不知道多少层，往远一探，人家不仅没有等自己还在谈情说爱，想着气不打一处来：“我火急火燎找你这么久，你竟然和别人风花雪月，你对得起我吗？”
公玊玉气都没喘匀，听他语气不善，疲惫感更难纾解。他扯着一口气娓娓善诱：“你又没说要我等你，再说都是要回班的，干嘛这么斤斤计较。”
见他不为所动，又道：“我们先回去嘛，刚好对对答案看看考得怎么样，可以吗？”
巿予仍是不语。公玊玉这下犯难，他又不是幼师，哪里会哄巿予？何况他又没做错什么。低三下四、循循善诱都对巿予没用，登时脾气也上来了，梗着脖子道：“你要是喜欢呆在这就呆着吧，我是要走了。”
巿予眸光一瞥，瞧他真要走，立即反手将人扛起。面对突如其来的悬空，公玊玉虎躯一震顿时不敢动弹。眼瞧巿予将自己越带越远，心中莫名恐慌。终于在一间器材室停下，巿予将他放好一瞬，公玊玉立即向门口冲去。一只粗壮有力的臂膀将人揽回狭角，随后沉着脸将门反锁。
公玊玉心道不好：“难不成是要打我？！”
登时心凉个半截。谁知一截食指猛地抬起自己的下巴。巿予透着琉璃瞳孔摸索到一寸茫然与惶乱，猝然将食指收回，换来更强劲力道掐着公玊玉如玉如雪的脖颈——公玊玉若是反抗，那手上的力道一定会野蛮地绞紧，让他痛呼出声。
可是并没有。公玊玉没有多余的动作，巿予也只是用指尖轻轻摩挲着，似是无比珍爱。公玊玉抬眼，睫毛簌簌几下。他有些不懂，明明刚才眼神还那么强悍，现在却变得温柔细腻。手指一路顺着肌理向上，视线也随之一起，直至停留在红润的嘴唇。手指极淡地摩挲过去，视线却随即转开。
良久，巿予垂着眼。从这个角度公玊玉看不见他的瞳孔，却能清晰地看见他脸上的细小绒毛以及听到急促的喘息声。在他茫然的目光中巿予放开了手，再没有抬眼看他，只是声音沉闷：“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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