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巴驶入铜锣湾时,车载收音机正播放《重庆森林》的爵士乐。十月的雨丝将玻璃窗晕成水彩,文施欣隔着水雾看见维多利亚公园的轮廓在霓虹里溶解......她突然想起曾在不知名杂志上看到的一句话:"这里每盏灯都在贩卖时间。"
空气中似是飘来威士忌的甜腥味,不时有醉汉的笑声从暗巷溢出。文施欣紧贴着粘满张国荣海报的墙行走,攥着背包带的手心沁出薄汗。铜锣湾的霓虹灯牌在霞光中渐次亮起,把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推开"蓝调之夜"的玻璃门时,电子钟正好跳到五点,冰柜嗡嗡作响的声音裹着爵士乐扑面而来。
"你就系芝姐讲個个新姑?"(新姑=新人)
文施欣看见吧台后方转过来一张浓妆的脸,穿酒红色制服的女孩扬了扬下巴,眼影蓝得像是被海水泡过的旧钞票。
"系,我叫Annie,芝姐叫我今日五点过嚟。"
"我叫阿May,跟我嚟,今日我带你。"女人带着文施欣走进了昨天的办公室区域,推门进了一间化妆室,“一般六点过后大家就会系度准备出场,你今日新嚟,所以早D过嚟学嘢。”(大家一般六点在这集合,你是新人所以今天提前来学习)
"明白。"
"之前有冇做过?"
"冇......我仲读艮书......"
"咁就从递酒单开始。"阿May似乎对学生来这上班并不稀奇,"记住,着西装嘅系金融佬,衬衫领口松嘅系白领仔,戴金链嘅就要醒目D。"她涂着暗红指甲的手指划过不同区域,"卡座A3個个地中海阔佬,专撩学生妹,你自己小心D。"
文施欣仔细记住阿May所交待的行规,感觉比课上教授讲的知识点还要复杂。
酒吧上下两层,分为包间与大厅,新人一般只在大厅活动。文施欣跟着阿May熟悉一圈场所,又回到了吧台,"过嚟,先教你点开酒瓶。"
"呢个一D都唔难,就系将啤酒递畀客人,佢地摸你手唔好惊,扮唔小心玷到。"阿May咔咔两下撬开瓶盖。
(这活儿不难,就是把啤酒递给客人,他们摸你手别慌,装作不小心碰到的。)
开酒瓶确实不难,但是要假装不在意别人的“咸猪手”,文施欣有点犯难......
基本要交代的都讲得差不多,阿May从柜里拿出一件露肩连衣裙,"去换衫。"
文施欣攥着裙角走出更衣室,裙子勒在胯骨的位置让她走路像踩着刀刃。胸口的蕾丝边总往下滑,她将衣襟反复往锁骨上拽,化纤面料蹭过皮肤激起一阵战栗。
".....领口太低了。"文施欣手指发颤,对这“工作装”十分不自在。
"客人就钟意睇呢样。"阿May给自己倒上了一杯威士忌,“记住,畀人‘咸猪手’咪黑口黑面,斟酒个阵弯腰埋近D,客人开心咯自然贴士就唔少啦。”
"...但我系来兼职..."文施欣手心都出汗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兼职?呢度兼职唔单止递啤酒啊。"吧台后传来调酒师阿Paul的声音,"旧年有个城大嘅兼职,畀台湾佬包去澳门玩,返嚟之后,颈上条金链比芝姐嘅仲粗啊。"
(这里兼职可不止递啤酒哦。去年有个城市大学的兼职,被台湾佬包去澳门玩,回来后脖子上的金链子比芝姐的还粗呢!)
城大?那看来这里兼职的学生自己并不是第一人.....文施欣盯着吧台上一排人头马XO,标签上的"法国进口"四个字在紫色灯球下泛着诡异的光。她想起近日所发生的事,突然觉得喉咙发苦,像吞了半瓶啤酒沫.......
八点半的灯光突然转暗,舞池中央的镭射灯扫过文施欣僵直的脖颈。阿May犹如主场女王,游刃有余地穿梭于各个卡座,也许是她久未在大厅露面,有不少熟客都十分捧场开单。
"May姐,乜今日咁得闲出嚟招呼啊?"(得闲=有空)
声音从卡座A3位传出,一个穿西装的地中海男人五大三粗地独自坐在那。一直跟在阿May身后的文施欣想起,这似乎就是刚刚被交待过要小心的地中海客人。
"好耐无见啊强哥,今日点都要同你开翻支酒啦,Annie!"
(强哥好久不见,今天无论如何都要给你开一单啦。)
一直隐在阴影处的文施欣只好上前开酒,此刻,她只希望场内的灯光能再昏暗点。
尽管酒吧内只有灯球闪耀的微光,但男人还是一下子注意到文施欣,眼神不断在她身上打转,"咦?靓妹几生面喔,新姑?"。说着手掌擦过对方光滑的小臂:"妹妹,啤酒斟满D啊..."黏腻的笑声混着啤酒的气泡声在耳畔炸开。
"系啊,今日第一日上工,嚟,饮杯!"阿May适时地挡在了两人中间,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液晃过时,文施欣看着这个穿鳄鱼皮鞋的男人,他手腕的劳力士金表在紫光灯下像块发臭的奶酪......
就在对方还想不依不饶纠缠之际,远处传来了芝姐的声音,"阿May!楼上皇庭。"
阿May见到芝姐打的眼色立马心领神会,歉意地向强哥推脱告辞,顺便拉上了文施欣,"呐,宜家你要自己执生啦。"(执生=自力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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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虹灯招牌下,酒吧街内歌舞表演营造灯红酒绿氛围,渣甸坊夜市至凌晨仍人流不息,24小时便利店与出租车洪流交织成永不落幕的狂欢图景,无一不彰示铜锣湾的璀璨繁华。而“蓝调之夜”能在这繁华闹市中成为最受年轻人追捧的热门酒吧,除了它所处的极佳环境与自身的高卡士服务之外,还因为它的背后股东是铜锣湾的揸fit人------洪兴陈浩南。
二楼皇庭包间
"南哥,呢份系近几个月嘅数目,你睇下。"王安芝将手上的资料递给一个留有飘逸半长发,身穿皮夹克的英俊男人。(这是近几个月的账目,你看下)
陈浩南接过,但只是粗略地翻了翻大概就递给大天二保管,随口问道,"山鸡仲未到?"
"佢头先复call话塞车,唔知系路上定系床上。"(他刚回call说塞车,不知指的是路上还是床上)
就在此时,一个身着朋克潮流,戴着耳钉的男人走了进来,说曹操曹操到,他就是山鸡---赵山河。
"有无搞错啊,要我地等咁耐。"机会难得,大天二马上抓住机会挤兑兄弟。(有没有搞错让我们等那么久)
"sorry,头先有个靓妹急住对我投怀送抱,我无理由要人地伤心噶,咪倾多句咯。"(刚刚有条妞急着对我投怀送抱,我没理由让人家伤心,就聊多两句)山鸡对陈浩南点了点头打招呼。
自从山鸡台湾返港后,昔日兄弟便冰释前嫌,而今晚相聚更多是因为最近的暗潮涌动。
"大佬,我最近收到风,最近东星有两条友踩到好恒喔。"(最近东星有两个人风头很盛)大天二迫不及待地跟陈浩南分享自己收到的消息。
山鸡似乎知道说的是谁,甚至更了解,"好似前几年系荷兰捞‘面粉’生意,今年啱翻香港。"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看着那个正在沉思的男人。
洪兴的主要业务是在香港繁华地区经营KTV,酒吧,桑拿等娱乐场所,靠强大的武力支持收取保护费,并将业务逐渐洗白。但越是肥肉越容易惹狼追,今天陈浩南难得过来看场,其实更多是为了了解场内是否有存在“面粉”交易。洪兴现在开始转型,不搞这玩意儿,不但不搞,而且公开申明谁敢搞就搞谁。
而东星的地盘都靠海,借助天然的运输优势,主业走私。如果那两个人将荷兰的生意拉回香港继续经营,弄进来的货总得散出去变现吧,铜锣湾的娱乐场理所当然地成为最佳的市场。
陈浩南特意交代了王安芝,留意最近是否有生面孔的新客频繁出现,有什么特殊情况及时联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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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May被叫走后,文施欣瞬间觉得孤立无援,只能心里祈祷自己今晚不要碰到麻烦,不要出差错。她游走于大厅的各个角落,专门只挑女性顾客进行推销,目前的她实在是没办法去应付那些“咸猪手”。
高跟鞋磨脚得厉害,文施欣觉得脚后跟可能已经出血了,逼不得已她选择去卫生间看看。大厅里的劲歌热舞渐渐被抛于身后,脚后跟的磨损加上本就不习惯穿高跟鞋,使文施欣步履蹒跚地走在在昏暗的走廊。偶有醉汉似从厕所刚呕吐出来,她也只能小心躲避......
眼见厕所就在拐弯转角后,此刻却迎面转出一个行色匆匆的人,避无可避的碰撞间,本就踉跄的文施欣本能地伸手抓向面前的人。
山鸡刚从厕所出来赶着上楼汇合,没想到在转角处突然撞上人。胸口的衣服被拉扯着,扑面而来的馨香以及撞入怀里的软绵让他也本能地抚上对方的后背,借着昏暗的走廊灯看见怀里的倩影,“靓妹,咁急住对鸡爷投怀送抱啊?”,说话间,腿还往前蹭了蹭。
文施欣借着外力站稳后,马上挣脱男人的怀抱,"先生,唔好意思,请你松手。"
见女人面容娇丽,看衣着似是在这里出场,美人在怀山鸡本想调戏一番,但现在又急于上楼集合,于是真的松开了手,打算待会谈完了再问GIGI找人也不迟......
文施欣撑着卫生间的洗手台,终于得以把脚上的美丽刑具取下。果不其然,脚后跟已经磨损出血,疼痛使她没办法坚持继续,她撕了一把纸巾,打算垫在伤口上隔绝直接摩擦,下班后再处理伤口......
隔间走出了一个女人,文施欣觉得自己在洗手台前似乎妨碍到别人,于是侧身让了位置出来。
苏小小在镜子里看到身旁女孩正笨拙地反手摸在脚后跟,手上的纸巾似乎沾有血丝。随意脱在脚边的高跟鞋与她面上的青涩并不相衬,感觉像是刚出来工作的样子。
"不...不如你...你用呢个?"
眼前递来两块止血贴,文施欣抬头一望,是刚刚在洗手的那个女人,自身的窘境令她感激地接过女人的好意,"唔该。"(谢谢)
"唔洗...洗客气。"
...... ......
多亏那两片止血贴,文施欣又能继续坚持。虽然她只向女性吧友进行推销,但不可避免还是会被一些醉汉缠上一会。大厅内劲歌热舞,年轻男女在舞池间肆意跳动,卡座内调笑声似要同音响一较高下,身着同样工装的各色女子调笑于客人之间。这里有人挥霍金钱,亦有人挥霍青春......
"喂,新嚟嘅,系度发咩牛窦啊?"(新来的在这发什么呆啊?)
被人抓包上班神游,文施欣十分不好意思,见喊她的是调酒师阿Paul,"喂,我宜家行唔开,你帮手将呢杯嘢送上去皇庭,客人特点,醒目D啊。"(我现在很忙走不开,你帮忙送这杯上去皇庭,客人特点,精灵点)
文施欣接过托盘上的鸡尾酒,按阿Paul的指引送上楼。与一楼的热闹喧嚣不同,二楼环境显得静谧无声,想来是隔音的缘故。轻敲门板三声,里面传来了一把男人的声音,"入嚟啊。"
包间内,坐着三男三女,除了阿May,文施欣惊讶地发现还有那个刚刚给她止血贴的女人。此刻她正亲昵地坐在一个半长发穿黑夹克的男人身旁。
对方似乎亦是惊讶于她的出现,"系你?"
但同时发出疑问的还多了把男声。
文施欣这才发现,阿May身旁的那个男人似乎是刚刚撞上那人。
陈浩南见苏小小和山鸡对这个进来送酒的女人这么惊讶,不禁疑惑,"你地识得?"
苏小小在他耳边低声地说着什么。山鸡倒是来了兴致,没想到刚刚投怀送抱现在还主动送上门,得来全不费工夫,”靓妹,我地都算有缘,你点都应该陪我饮翻杯啊。“说着,就要拉着文施欣坐下来。(咱们也算有缘,你怎样也该陪我喝一杯吧)
陈浩南听苏小小说完了缘由,又见文施欣被拉扯着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这里毕竟是自家看的场,于是出言提醒,"山鸡,呢度唔系砵兰街....."(这里不是砵兰街)
一旁的阿May见状,马上醒目地将酒杯递给山鸡,"山鸡哥,靓妹第一日上工唔识规矩,你唔好介意,饮酒梗系我熟啦。"(靓妹第一天上班不懂规矩,你不要介意,喝酒当然是我熟呀)说话间,亲昵地拉着男人坐下。山鸡听见了陈浩南的提醒,只好顺着阿May的台阶下。反正都是在这上班,他下次再喝也不是不行。
文施欣得以解脱,急忙离开包间,房内传来的说笑声正顺着门缝渗进来——叫做山鸡的男人把整叠港币塞进阿May的胸口,像是说要包她做"半个晚上"的女王......
汗水沾湿了身上的套装,她不禁纠结,自己是否真的适合做这份兼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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