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方向突然传来瓷碗轻碰的声响。
脚步不自觉朝声音源头走去,门缝透出的光线里浮动着细碎的微量因子。
推开厨房门,热气与香气瞬间扑面而来:文施欣正背对着他站在灶台前,手中握着平底锅,荷包蛋在锅中滋滋作响,另一只炉上的沸水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泡,蒸腾的水汽模糊了她侧脸的轮廓,柔软的绻发被随意挽着披于一侧胸前,后颈露出一小截莹白......
乌鸦竟一时停住了脚步,胸腔里溢满某种奇异的暖流。
这样的寻常画面,似乎曾经存在于很久之前,久到仿佛是上辈子的记忆里:九龙城寨狭窄而昏暗的房间里,普通妇人正喋喋不休地数落着并不在家的男主人,但手里却熟练地包着自己最喜欢吃的鲜虾云吞,期间还不忘唠叨,“细雄,慢慢食,小心热啊......”
这遗忘已久的记忆残片很快便掩埋于金钱与权利之中。打打杀杀,南征北讨,住的再也不是昏暗狭窄的劏房小屋;吃的不是大快活的鲍参翅肚,就是大酒楼的山珍海味,就连最爱的鲜虾云吞也变得货真价实,里面再也不是哄人的小虾米......
寻常人家的柴米油盐,家常便饭本就与古惑仔缘浅,但脑海里却响起刚刚骆驼的多嘴之言,死老头今次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五成熟好啦~我个人钟意食流心蛋。”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文施欣肩膀一抖,随即感受到男人温热的胸腹紧贴于身后,铁臂囚于腰前,耳边又再响起那揶揄,“有冇人话过你似只猫啊?”
流连于耳后的胡茬与热唇引起一阵刺痒酥麻,文施欣禁不住缩了缩脖子躲避着,
“咁有冇人话过你似只狗啊?冇预你,要食自己煮啊!~”(冇预你=没你份)
“边有人咁小气噶?冇早餐食我点出力啊?最多我请你食肠仔补数咯~”
(哪有人这么小气啊?没早餐吃我怎么出力啊?大不了我请你吃香肠作为补偿呗)
男人压着枪头向前,语气仿似小孩般抱怨和理论,内容却是咸湿废料与威胁。
“行开,咪晨早流流系度发情,你咁样我点煮啊?!”(走开,别一大清早在这发情)似乎已经开始对这无赖的垃圾话免疫,文施欣不满地向后踢了踢男人小腿。
乌鸦知她这是妥协,亦不再作乱,大摇大摆地瘫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圆形餐桌堆着空碗,阳春面的鲜香还萦绕在空气里。乌鸦翘着二郎腿靠着椅背,瓷勺在汤碗里搅出涟漪,却迟迟不肯咽下最后一口,
“阿~你啲手细比庙街老字号仲地道。”(你的手艺比庙街老字号的还正宗)
他忽地抬头,唇上挂着汤渍却笑得狡黠,赤膊上身布满虬结而规整的肌肉线条。
文施欣攥着抹布的手紧了紧,忍不住催促道:“食完就快啲走啦。”
男人舔舔嘴,倏然将汤碗往桌上一搁,汤汁溅出几滴:“啧,系咪读书人都似你咁薄情噶?瞓完着裤就赶人走。(是不是读书人都像你这么薄情,睡完提裤就赶人走)
这颠倒黑白的说辞简直令人失语发笑。
眼前的男人还故作无辜地埋怨,赤膊上身的肌肉像被戒尺分割得分寸不差,修长双腿随意舒展。
浴巾短薄,地雷高凸,令人面红却难以忽视。
毫不疑问,这种高大健硕的身材,安全感十足,完全可以媲美杂志上的专业模特,然而搭上这张邪风痞气的脸,却满是野蛮与危险......
文施欣没好气地把手中抹布扔进男人怀里,“我睇你唔单系咸湿佬,仲系暴露狂,好心你正经着好衫裤啦。”(你能不能正经穿好衣服)
女人脸上的绯红难逃野兽锐眼,眼珠闪烁,嘴角扬起,满脸得意,
“点啊?~惊自己把持唔住,想要啊?好正常啫,男欢女爱你情我愿,想要咪做咯~”
“唔系个个都似你咁,个脑成日就得呢啲嘢。”(不是谁都像你那样,脑子里只有那档事)
“挑~男人唔咸湿同废材有咩区别?!教精你啦靓妹,够咸湿够劲先够爽啊!”(切,男人不好se和废物有什么区别?让我教会你吧,够se够猛你才能爽啊)
不想再和男人纠缠这些垃圾理论,文施欣转身就要出门,还意犹未尽的男人见状上前抓紧藕臂,“你又去边啊!?”
“我要去煮凉茶啊!唔似你,游手好闲。”使劲想挣脱,奈何铁钳般的虎爪不动丝毫。
莫名被数落的乌鸦心生不忿,将人扯进怀里,耳鬓嘶磨片刻才肯罢休,“游手好闲?!我做大事個阵,你仲系学堂读艮ABC啊!~”
(我游手好闲?我干大事那会,你还在学校读着ABC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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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推开那木质板门,吱呀声响告示着它的年迈。店内横梁上“苦尽甘来”的墨迹已开始褪色,但一切依旧保持着往日的整齐。
奈何久未开张,时间已给所有蒙上灰尘。干净的抹布擦拭着,确保没有一粒尘埃,而后走到店铺的后方,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厨房,是她煮凉茶的地方。
从架子上取下一个个陶瓷罐,里面装着各种早已研磨好的草药。每一种草药都有其独特的功效,有的是清热解毒,有的是润肺止咳,但时间有限,还是决定煮老少皆宜的廿四味。
耐心地守候在炉火旁控制火候,木勺轻轻搅拌,让时间来熬煮......
不知为何,脑海里又浮现起那嚣张痞气的面庞。
暴戾癫狂,一言不合就砍人手脚;蛮不讲理,做人做事随心所欲;不择手段,威胁强迫已成习惯;吊儿郎当,衣不蔽体,下流无耻......似乎所有恶贯满盈的形容词都是为他量身定做。毫无疑问,乌鸦将hei社会的“恶”诠释得淋漓尽致。然而就是这个恶人,蛮横地撕碎所有平静,野蛮地侵占自己的生活,而今更是扰乱自己的心神......
炉中热茶开始咕噜作响,还沉溺在思绪中的文施欣乍然清醒。
不知是茶水热气升腾,还是心中恶虎欺撩,只见面上红粉菲菲,在烟雾里若隐若现......
铺里逐渐弥漫起浓郁的草药香,这种香气不同于普通的茶香,它更加深沉,带有一种独特的苦涩和回甘。
煮凉茶虽然枯燥,一杯凉茶亦赚不了几个钱,但文施欣却乐在其中。她喜欢这种与草药打交道的感觉,喜欢和街坊茶余饭后的倾谈。
文氏凉茶铺不单单是个招牌,更是家味的唯一寄托。
而那扰人心身的大恶人,此刻正饶有兴趣地在家里掀天翻地。
借着日光,乌鸦不禁好奇地打量起这满是女人馨香的麻雀小屋。
木制衣柜内不是学校制服就是素色衫裤,仅有的清凉也只是几条碎花棉布裙,更不可能有时下流行的露脐装,超短裙,吊带衫,这对于行走于潮流前端的古惑仔来说简直毫无时尚可言。
房内格局寻常无异,唯一不同的是窗边多了张书桌,上面堆放着各色医药书籍,一本本叠起厚似砖头。
崇尚武力的古惑仔,受熏陶最多的文艺作品不是咸书就是咸碟,于他而言,看这些正经书籍简直就是港岛十大酷刑之一,倒不如快刀快拳来得痛快。
随手翻开最上面的笔记本,本以为里面记载着少女心事可以窥探一二,然而娟秀的字迹全是笔记内容。
枯燥乏味。
与前面几页的规齐整洁不同,最新一页满是涂改修划,打勾打叉,足以见得当事人的纠结与烦恼。满目一知半解的文字索然无味,倒是被画圈的“台湾”二字看得明白,底下写着的“牛樟芝”亦被红线标注......
社团大佬耐不住无聊也耐不住寂寞,更何况是要他独守空房?
村落小路远不及石澳大道可以肆意穿梭,并非本意地游车河,沿街店铺尽收眼底。
文氏凉茶铺前欢声笑语,毛头小子三三两两,簇拥于间的小蔷薇亦巧笑嫣然。
隐匿于墨镜下的利眼禁不住眯了眯。
这个文施欣,在那些迂腐长辈面前要多温顺有多温顺,在这些幼稚孩童面前要多温柔有多温柔,就连对着只有几面之缘的骆驼同阿鬼都是和颜悦色......
偏偏只对他。
三番四次地顶撞反驳,横眉冷目地张口咒骂,不管死活地拳打脚踢......
蔷薇够野,猛虎不满足于细嗅,更要霸占长叹。
“欣欣姐姐,你好耐冇嚟睇我地踢波啦!”“系咯,欣欣姐姐,你系咪读咗大学拍拖唔记得我地啊?”“唔好阿,你应承过等我大個就做我老婆仔噶!”..........
(姐姐,你好久没来看我们踢足球了!就是啊,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把我们忘了?!不要啊,你答应过等我长大要做我老婆的!)
童言无忌七嘴八舌,说者天真听者较真。
“喂喂喂,你班豆丁,够钟翻屋企揾阿妈饮奶啦。”(你们几个臭小子,到点就回家找奶喝)
和谐气氛被骤然打破。
形状夸张的墨镜下看不清男人的神情,但那挑染的碎发,凶猛的体格,显然来者不善。
“你乜水啊?”(你谁啊)年纪稍大的男孩不知天高地厚,开口挑衅。
“呢度我系老顶,醒目嘅就啦啦冧弹开。”男人大臂一伸,几个豆丁小孩就被推搡得七摇六摆。(老顶=老大;有眼色的就快点滚)
“你肯定系衰人,我地人多唔惊你!”英雄主义泛滥的热血孩童就要反击恶霸,伸张正义,眼见一发不可收拾。
文施欣急忙平息,“乐乐,宜家都够钟食晏,你地翻屋企先啦。呢个叔叔火气大,急住饮凉茶,同你地讲笑咋。”(食晏=吃中午饭)
好不容易把孩子们安抚好哄走,转头还要应付这无赖恶人,“估唔到hei社会大佬咁冇品,连细路仔都虾。”(连小孩都欺负)
“哼~死靓仔,毛都未生齐学人沟女,不知所谓!宜家间铺我系老细,我想点就点。”(沟女=泡妞;老细=老板)
说话间已在店内踱步,柑橘果皮从手中随意丢落,摇头晃脑地打量起自己的“新资产”。
“你有冇公德心噶?乱丢垃圾!”
“咩垃圾啊?!我宜家免费同你提供陈皮喔!”男人说得理直气壮,毫不羞耻。
用公共道德,礼义廉耻同这人沟通简直是自寻苦果,再义正词严的理论都能被他的厚颜无耻所歪曲颠倒。
文施欣倒了杯廿四味,“你肝火旺过灶头火,饮三剂都救唔到良心。”
“咁你嚟救火咪得咯~”邪笑跃于面上,良药入喉却是苦涩入心,“扑街,啲凉茶咁苦,边有人买啊?!”
凌冽的五官此刻皱巴巴地缩在一起,嘴上还不断抱怨咒骂。无心之举竟错成恶作之剧,令男人大出洋相。
文施欣禁不住轻笑出声,“苦口良药,苦尽甘来啊嘛~~”
眉眼弯弯,浅笑嫣然。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在自己面前露出毫无负担的表情。
苦涩萦绕于口腔,余甘停留在舌尖,清明双眸又开始不怀好意的计量,“咁有冇口立湿甜下嘴啊?老板娘~”(口立湿=凉果/蜜饯)
“冇喔”
“边个话?呢度咪有咯~”(谁说的,这不就有吗)
骤然的吻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唇舌蛮横地撬开她的齿关,将凉茶的余苦与不知名的烈性气息一并渡入她口中,苦与涩被体温蒸腾成奇异的炽热......
凉茶铺门庭大开,也许下一秒就有人出现撞破这午间秘事,她挣扎着想推开他,却被男人另一只手锢住腰肢,整个人被迫贴紧他滚烫的胸膛........
直到女人呼吸开始紊乱,眼底开始蕴起水雾,乌鸦才意犹未尽地松开桎梏,舌尖流转,回味甘甜,
“我呢剂,叫同甘共苦。”(我这味药叫同甘共苦)
文施欣脸颊绯红如醉,指尖不自觉地抚上被吻得发肿的唇瓣,盈盈双眼嗔怒地盯着得意洋洋的男人。
明明凉茶可以清心降火,但此刻的心跳却比擂鼓还响......
写这章写得好开心[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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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蜜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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