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莲谷内,鱼怜相领着身后浩浩荡荡一众妖魔,带着步辇归来,面上风光无限、得意至极。周遭妖魔轰的一下将步辇放稳,齐声恭维道:“恭贺谷主喜得至宝!谷主万寿无疆!谷主法力无边!”
鱼怜相居高临下,摆摆手,示意众妖邪安静,随后,在无数双眼睛下,伸手,将付语娆从步辇上扶下。待付语娆站稳后,指着身后一处灯火通明、气派非常的阁楼问:“喜欢那座阁楼么?住那儿可好?”
付语娆抬头,隔着帷幕看去,只见那阁楼窗户半开,一阵风过,依稀有红纱飘过。明显是早便准备好的,哪儿还有她拒绝的机会?
“答案不是显而易见?”付语娆冷笑一声,道。
鱼怜相微笑,将付语娆打横抱起:“那我送你上去可好?”
屋内,烛火摇曳,红绸缀着金铃,一摞又一摞奇珍堆在墙角。付语娆内心一阵复杂,她实在搞不懂鱼怜相。要说这人能狠心刺死闲明晓,背弃师门,该不是个什么良善之辈才对。可今时今日,此间种种,无一不彰示着她对仙花的重视。她是真的很喜欢这株花,那是一种不带利用、纯粹的喜欢。
可,为什么呢?
付语娆不懂。她本以为鱼怜相强求仙花是为了它的能力,可今日一看,至少幽莲谷外千万里,无妖邪敢不听从鱼怜相之令,既然如此,仙花的能力于她而言便是可有可无。那她还要?
退一万步看,就算鱼怜相单纯是为了恶心天瑶山,可一份名录加一份契约,这样的代价也未免太大。
鱼怜相,实在是个很奇怪的人。
—
月色寂寥,鱼怜相将付语娆带至阁楼后,迟迟不归。起初,付语娆不确定这人何时回来,为避免鱼怜相突然出现叫她措手不及,只得耐着性子等她半晌,可眼瞅着夜色渐深,那人却一直没有过来的迹象。
大抵是不会来了,她如是想。抬手,掀开头上鲜红帷幕,环视一周,见梳妆台靠近窗户,位置正好。三两步走了过去,一把推开上头各类珠钗,将仙花稳稳当当放置其上。
“今天就先委屈一下,天亮后我再找个地方种你。”付语娆靠近仙花,放缓了声音,生怕惊着仙花,叫她不高兴。
那仙花本舒展开的花瓣经历一日疲惫后,早已萎靡,中心时常亮着的白芒不知何时变得黯淡,此时听得付语娆言谈,也不过微微晃了晃细藤,端的一副有气无力、将死未死。
付语娆见状,大惊,四肢百骸宛如雷击,焦急低叫:“不不不,我现在去种你,我现在就去种你!你坚持住!”猛地抱起仙花,嗖地一下翻窗而出,竟是急得连门都顾不上走了。
空气中,丝丝草木气息闯入鼻尖,付语娆踏着草丛飞跃而去,发出阵阵摩挲声,在这寂静夜色中格外分明。
怎么没有妖魔?付语娆心中奇怪。明明白日那样多妖魔,可此时此刻却是一只都不得见。
吧唧一声,仙花脑袋突然一歪。
付语娆闻声一惊,寒意直冲心头,也管不上妖魔不妖魔了,只急着寻一处庇荫凉爽之地。
黑夜之中,唯有天际月光微亮,付语娆从山这头跑到山那头,越跑越觉得眼熟,这里的地形布置,未免和天瑶山太过相像了些。
既然如此……那她知道哪里适合种植仙花了。
暗夜之中,随着距记忆中那处愈近,忽地,轻风拂过,一丝花香袭人。付语娆乍然停步,凝神前行,豁然开朗——一片紫红入眼,繁花似锦、芳香馥郁。
这是……
铁线莲!
付语娆立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语。
“你是谁?”
身后,忽地一道清脆女声。
付语娆猛地回头转身,却见一红衣少女,艳丽明媚。其身上气息与脚下这片花海一般无二,妖气肆意,是铁线莲化形而成的花妖。
明晓先是望着付语娆,可随着她转身,目光陡然被付语娆怀中的仙花吸引,见怀中花萎靡不振,顿时紧张起来:“她怎么了?是要死了吗?快些给我吧,我替你寻一处好地方。”说着伸手去接。
付语娆警惕,护了护仙花,道:“仙花怕生人,不如姑娘带我去吧。”
明晓接了个空,讪讪收回双手,失落道:“好吧,你跟我来。”起身引着付语娆去花海后某一处,停下,指着道:“就是这儿了,这是阿相专门为她留的地方。”
付语娆不露痕迹瞥了眼四周,虽说天黑看不太清具体位置,但凭着她对天瑶山的了解,如果幽莲谷是按照天瑶山设计的,那此时她脚下这一片,就是起初仙花在天瑶山时的位置。
是她有意设计的么……
付语娆一时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复杂极了。
“快种下吧。”明晓开口,轰的一声,率先动手轰开一个坑洞。
付语娆收回目光,咔擦一声,碎掉了仙花外头那白色玉盆,又小心翼翼拨开碎片,理了理根部泥土,轻手轻脚将其种下,过程中,却是时不时地扫向明晓。倒是难得一见铁线莲化成的花妖,瞧着年纪不大,但周身气息不弱,看着修为不俗的样子。
“你方才说阿相,是鱼怜相鱼谷主吗?”付语娆问到。
明晓点头:“对啊,你是阿相说的贾花匠吧?我也是花哦,你能不能也帮我护理一下啊?”
付语娆道:“这得看情况了,不过我看姑娘修为不俗,应是无须旁人护养。”
明晓闻言,霎那红脸,颇有些羞赧:“其实我这修为不是我自己的,是阿相的。阿相觉得我修行太慢,渡了点修为给我。所以……”说着不好意思地抬眼瞥向付语娆:“能不能麻烦你……”扭扭捏捏,欲说还休。
付语娆笑,看着这花妖的单纯模样,倒叫她情不自禁想起未稀,当即爽快道:“既然如此,若是得空,我替姑娘修理梳枝。”
明晓喜极:“那就谢谢你啦。”
付语娆见明晓高兴,也不禁被带动了情绪,笑着问到:“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明晓咧嘴一笑:“明晓!”
付语娆笑容一僵,似不可置信:“明晓?哪个明哪个晓?”
明晓道:“明天的明,拂晓的晓。”
付语娆面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红,明晓,闲明晓,她算是知道鱼怜相从哪儿弄来的这株花妖了。感情是从闲明晓身上啊。这个鱼怜相,还真是好样的。杀了自家师妹,还将自家师妹身上的仙花分枝养成花妖。真是好样的。可真是好样的!
付语娆气地浑身发颤,嘴角止不住的颤抖,却只能强颜欢笑:“明晓啊,真是个好名字。”
明晓道:“我也觉得呢。”
付语娆登时更气了:你说鱼怜相要养就养吧,还非对着闲明晓取名字,真是既侮辱了闲明晓,也侮辱了这花妖!该死!真该死!
死不足惜!
远处,正默默向一处空地注入法力的鱼怜相忽然一个喷嚏,茫然一瞬,大喜,朝空地道:“是你吗?婉兮?”
风声呜咽,回荡在闲明晓耳畔,宛如故人低吟。
—
“丫头……”花海中,似有故人轻叹。鱼怜相猛地回头,却杳无人烟。
是幻觉吗……
鱼怜相呆呆望着远处。一片纤细的藤蔓上,密密麻麻数不清的紫红。
她很久没来过这儿了。
自钟微尘出现后,她便忙着修行,可谓是夜以继日,究其原因,不过为了钟微尘那一句:“其实你资质不错,天瑶山是不会看错人的,若是多些自信,假以时日,说不准能和我一起出任务呢。”
她想和她,一起出任务。
她真的……好想和她,一起出任务……
奈何,故人不再。
“你怎么一个人躲这儿?”身后,忽然一道戏谑的声音传来。“该不会临时反悔,不想去了吧?”正是崔婉兮。
鱼怜相胡乱抹了一把脸,回头:“你怎么来了?这儿不让随便进。”
崔婉兮三两步靠近,“哟,还不让进了,那你是怎么进来的?要不要我告诉掌门,罚你呀?”
鱼怜相昂头,一脸无所谓的模样:“那你去说,刚好我们一起被罚,你也别去东州找灵药了。”
崔婉兮做了个鬼脸,夸张道:“那可不行,说好了去就得去,这药可值不少钱呢。你这样没脑子,难怪穷的连三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鱼怜相张大了嘴,似不可思议:“我没脑子?你忘了大比最后靠的谁?”
崔婉兮道:“还能靠谁?靠我呗。没我你早被那幻妖弄死啦,还有之后?”
鱼怜相愤愤,作势朝崔婉兮扑去:“说了很多遍,我那是放水了!放水了!她一个幻妖,能奈我何?要不是我想看看钟师姐,她早死了!”
崔婉兮侧身避开,敷衍到:“好好好,你放水了,你放水了,我就信你是放水了好吧?”
鱼怜相怒吼:“你这明显没信!”
崔婉兮大笑:“我都说我信了,你怎么反倒不信了呢?”
晨光熹微,花海摇曳,一片欢声。
那个时候,是真的美好啊……
鱼怜相背对着月光,目中水波流转,却终究没有落下。
这数百年来,正因心知她们的归诉终将是死亡,她才格外怨恨。她不明白,为什么有人生来就被要强行赋予意义?明明她作为钟师姐时,还曾宽慰过她,叫她不必在乎旁人目光,自己的意义终将源于自身。
可……既然如此,她、她们,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都不约而同选择同样的结局。哪怕是闲明晓,哪怕她早有准备,可她还是死了,可她还是死了!
“崔婉兮……闲明晓……难道你就真的一点记忆也没有吗?难道你就真的不知道你对我多重要吗?那么多年,就算是作为闲明晓,我与你相处那么了多年,临到关头,你还是不信我!修魔修仙,在你眼里就那么重要么?我不过堕魔,便吓得你宁愿自尽也要逃离吗?我不过堕魔,便叫你宁愿放弃身体也要离开吗?”
说着,眼中水波散去,逐渐变得猩红,血丝遍目,看着格外骇人。
“如果你的意义就是死亡,那这一次,我就要你完完整整的……和我、死在一起。”
“呵呵呵呵……”一阵低沉的笑声回荡在风中,又渐渐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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