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薄雪被压得稀烂,泥污溅在钟山脚下的公交站台的广告屏幕上。
酒精带来的偏头痛宛如虫蚁啃噬,周叙白一手揉着太阳穴,一手去系挂在脖子上的领带。
加长的商务车横冲直撞地驶入钟山风景区,刚停稳在院子后门车门就被人“刷”地拉开。
周叙白的手指还没绕到灰色树叶纹的领带后面,连人带领带就被人拉了过去。
凌越将刚拿来的流程表夹在咯吱窝里,摇着头连“啧”了好几声:“昨天是喝了多少的酒?这么重要的场合迟到就算了,怎么连领带都没系好。”
观金的珍珠系列想找娱乐圈当红的女明星代言,对方对观金提出的代言费没有异议,唯一的要求是与周叙白吃顿饭。
要是普通的饭局周叙白早拒之门外了,偏偏对方手里有年轻人喜欢的“小熊娃娃”IP,黄油色的小熊。
怀里抱着金色的玫瑰花。要是能买下版权做成珠宝的材质,一定能让观金今年的销售额在上一个梯度。
听周叙白滔滔不绝地讲述“小熊娃娃”的IP有多受年轻人欢迎,多适合做成黄金材质的项链,凌越忍不住多嘴:“所以那个女明星漂亮吗?昨晚你们没擦出爱的火花吗?”
“你知道吗?在言情小说里,秘书多嘴是要被开除的。”周叙白扶着车座,有气无力但认真道,“凌越,You're fired.”
凌越喜上眉梢:“算我求你了,现在就让我fired.”
作为爷爷辈就跟着周家闯天下的功臣,凌越从光屁股起就开始伺候周叙白。
上学做跟班,成年做秘书,别人被开除可能会哭天抢地,但是他只会欢天喜地,烧香拜佛感谢周家这个混世魔王总算能放过自己。
价值百万的百达翡丽被扔在车里的扶手箱,周叙白侧过身,从表箱里随便摸了一只带在手上:“这种场合有什么重要的,除了作秀就是作秀,真不知道搞这种宴会的意义在哪?”
凌越将流程表递给周叙白,让他先熟悉一下:“茜姨最喜欢热闹,周叔也是希望她在天之灵能开心点。”
“没看出来啊凌越,原来你是我爸的知心小棉袄啊?”周叙白不可置信地看了凌越一眼,“要是真想让我妈开心一点,那他就不会把小三小四小五领回家了。你瞧见那些女人看见我爸的样子没有?前仆后继,如狼似虎,没开玩笑,那含情脉脉的样子,我还以为我爸是二十出头的水灵小鲜肉呢!”
凌越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想到周曾山那油到发亮的地中海,深切地觉得无论是哪种工种,赚钱都很不容易。
周叙白去系表带:“对了,裴准来了吗?我有个案子要咨询他,这小子也太忙了点,每次找他都挂我电话。”
“人来了,现在应该在和董事长喝茶。”凌越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地问周叙白要不要仔细看看流程表。
周叙白本想说流程表有什么好看的,无非是庆典公司制作的老一套,话还没说出口,他就看见死对头翔哥大老远地跑了过来。
周叙白留学回来后大刀阔斧改版观金的设计,花重金从国外请了一堆年轻的珠宝设计师。市场占额证明周叙白的选择是对的,周叙白不仅重塑了观金在年轻人心目中的形象,还将老牌竞争对手福泰珠宝碾压到内部重组。
不仅两家公司针锋相对,两个继承人也是冤家路窄,比如同为第三代继承人的观金周叙白和福泰的翔哥。
翔哥本名徐峈,因为初中时上课总爱和老师打报告上厕所拉屎被周叙白赐名翔哥,本以为上了高中后这个外号就能和周叙白一起随风飘散,没想到高中两人不仅同校同班,还同桌,翔哥这个外号从此如影随形,再也没有摆脱过。
周叙白咳嗽几声,清理了昨夜堵在嗓子里的老痰,做作地拢了拢西装的衣领,就差双手在胸前交叉给翔哥摆一个成功者的pose。
周叙白的欠揍是与生俱来的气质,然而徐峈今天却反常的不在意,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了周叙白的面前,丝毫没有往日里对自己形象的注意。
周叙白乐了:“这大清早的,翔哥就给我磕头拜年。”
“我拜你MLGB……”徐峈喘完了粗气后直起了腰,他幸灾乐祸地看向周叙白,“周叙白,你知不知道你爸给你新找的小妈是谁?”
工作制服只有薄薄的一层布料,林镜棠握着收货单,站在风里连打了两个喷嚏。
按照玺悦的规矩,宴席每结束一项流程都要由负责的策划师清点物件然后签字。
为了周曾山的生日,周家特地从库里搬出来展示的宝贝古董只多不少,都由策划师林镜棠统一清点核实然后再由工人搬运回库。
林镜棠不通古董鉴赏,但认识数量,面前这对说是明朝王妃带过的耳坠明明写的是一对,可到了这里只剩一只。林镜棠与负责安保的小哥商量无果,询问能不能调监控后,对方的态度愈发不耐烦起来。
周家的监控又不是谁想看就能看,他一个小小的保安得层层上报,等拿到监控室的密令后估计饭碗也丢得差不多了。
更何况人还没完全散场,大家伙儿紧锣密鼓的忙活了大半天,神经都还紧绷着,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再去分神,将丢东西的事揽在自己身上。
跟在林镜棠身后的小柔快哭了,收货单是她签字的,她记得自己一件一件清点过的。
周家的一草一木都价值不菲,她实在想象不到这对耳坠得是什么样的天价。
小柔声音都在颤抖:“棠棠姐……我真的清点过了。”
林镜棠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别怕。
小柔虽然看着大大咧咧的,但做起事来不会含糊。
更何况这是玺悦承办的宴,要让小柔不明不白背了这口锅,日后玺悦在这行还怎么混?
小保安开始赶人:“小姐,我真的没时间帮你找监控,我还要写安保记录,这样,你直接去二组找我们的组长,和他说明情况。”
林镜棠耐下性子:“我刚从二组那边过来,他们明确的告诉我,监控这块由你负责,而且二楼的古董区就是你管辖的区域。”
两人在这里争执引起路过的人观望,小保安不想引人注目,于是态度强硬起来:“就算这块是我负责的地方,我也没办法将监控给你们看。小姐,周家是什么地方,这里的监控是你说看就看的吗?丢了东西请你们自己负责。”
林镜棠的火“蹭”的一下就上来了,要不是仅有的职业道德提醒着她,她差点就忍不住飚出了脏话。
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不讲理的人。
本就心急如焚的小柔见对方讲不通,当时就坐不住了,质问对方:“你这人怎么不讲理呢……”
“我好声好气的和你说话,希望你通融一下,你最好配合我。”林镜棠态度强硬,“玺悦是这次家宴的总负责,你们安保科也是我们统辖的对象,如果你们这个态度沟通,我们会如实向家主上报。”
小保安没想到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竟然是个硬茬,“嘿”了一声挽起袖子就要和林镜棠好好掰扯掰扯。
林镜棠临危不惧,没有丝毫要躲的意思。
这里是周家,大庭广众的不说,对方动手只会给自己的公司蒙羞。
虽说做保安的学历不高,但她相信对方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
小保安没来记得动手,周曾山就领着一群人走了过来,神色和蔼,询问发生了什么。
小柔虽然拔高了音量,但不至于惊动主家,在看到周曾山身旁跟着的裴准后,林镜棠心中有了答案。
小保安看到了周曾山,生怕牵连自己,于是先泼脏水,说玺悦的人弄丢了古董,想查看周家的监控。
周曾山深看了林镜棠一眼,遇到这种事情别人都避之不及,眼前这个年轻不大的女孩却毫不避讳的往前冲。
林镜棠道:“周先生,在宴会的开始前我见过您,您还亲自核实了流程。”
宴会开始前林镜棠给过周曾山自己的名片,虽然那张名片被他的秘书拿走。
林镜棠不温不火地替自己解释,玺悦有替顾客核实贵重物品的规矩,既然东西过了小柔的手,那就得核实,不然以后说不清。
周曾山问林镜棠:“什么样的古董?”
林镜棠将照片递给周曾山,是一对金累丝葫芦玉耳坠。
“我好像看到这对耳坠。”身后的裴准道,“刚刚福泰的徐夫人特地过来询问能不能试戴,还请了人将柜子打开。”
裴准递了个眼色给身后的秘书,秘书主动去不远处打了个电话,过了几分钟后回来附在周曾山身边耳语了几句。
原来是福泰的徐夫人出钱买下了这对耳坠,但由于宴席还没结束,所以只拿走了一只,另外一只等宴席结束后再由负责的人送过去。
秘书解释完后,周曾山笑道:“看来是一场误会。”
周曾山看了眼林镜棠,他在商海里浮沉几十年,早混成了人精。一对小耳坠压根用不着周曾山出面,周家名贵的古董何其多,还有专门负责保管的团队,玺悦自告奋勇清点,反而多此一举。
但是裴准开口请求,他必须过来看看。
周曾山主动伸手:“没想到玺悦这么负责。林小姐,有心了。”
林镜棠受宠若惊,忙回握了过去。
她没想到周曾山竟然知道这是玺悦负责的宴会,更没想到周曾山竟然记得她的名字。
林镜棠抬眼,与站在周曾山身后的裴准眼神交错。
男人假装捂嘴轻咳,实则偷偷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与此同时。
庭院二楼外有一座玻璃制的天桥,拱圆形的天桥建在山脚下,密密丛丛的浓翠遮天蔽日,挡住了一半的桥梁。
徐峈看着周叙白用望远镜看自家的方向始终没有出声,于是也用手圈了圆圈去看:“怎么样啊?老白,你看见没啊?”
周叙白依旧没搭理他。
徐峈等急了:“我靠,周叙白,你被刺激成哑巴了啊!兄弟问你话呢!今天我来你家来得特别早,我可都看见了啊!林镜棠和你家女主人一样忙东忙西,和小燕子似的,我不止一次看见你爸盯着他啊!别过两天你家老爷子把她八抬大轿带回家了你才恍然大悟。”
在看到林镜棠的瞬间,他就料准了今天定有好戏。毕竟在一中时起,林镜棠就是周叙白的逆鳞。
一摸就毛,屡试不爽。
“翔哥,你能不能闭嘴?”凌越没想到徐峈越说越离谱,“林镜棠是工作人员,她做的只是分内之事。”
徐峈“呵”了一声,指着林镜棠的方向:“工作人员?玺悦的工作人员能买得起观金家帝王绿的翡翠手链?你是观金的人,你告诉我那只手链要几位数?凌越,我发现你怎么老护着林镜棠啊?上学的时候你就护着她,你是不是喜欢她啊?”
凌越恼怒道:“你不要血口喷人!”
“够了!”周叙白收起望远镜,正色道,“凌越,我爸的生日宴一直由你负责,你是知道林镜棠在玺悦才找的她吗?”
凌越扶了扶眼镜:“我不知道。”
刚开始他的确不知道,当玺悦老板满脸堆笑地将林镜棠的履历推到他面前时,他才知道,原来高中毕业后就消失在人海里的林镜棠一直“藏”在南京城里。
周叙白没再出声,他深看了眼林镜棠的方向,将望远镜扔到徐峈的怀里,走也不回地下桥。
徐峈在后面喊他:“哎——周叙白——”
周叙白没有回头。
他只记得林镜棠也在一中的小桥上喊过他的名字。
英语课代表林镜棠铁面无私,脆生生的叫住了往操场跑的周叙白,问他打算什么时候交昨天的英语作业。
周叙白记得她,前不久学校大礼堂举办的慈善募捐上,女孩在一众受助学子中昂然挺胸,接受了周曾山捐助的伍万元励志奖学金。
高亢的进行曲奏得周叙白昏昏欲睡,在脖子支撑不住脑袋的时候周叙白听见身旁的女孩不算小声的议论。
“看她平时高傲的样子还以为是哪家有钱人的千金,没想到还要领助学奖学金。”
“听说是潮汕乡下地方来的野丫头,家里只有奶奶赚钱,她还有个弟弟和妹妹。真可怜,一个老太婆要带着三个小孩。”
“我好像前几天还看见她奶奶在公园里捡塑料瓶子,可惜我坐在我爸的车里,没看见老太婆身后跟着的女孩是不是她。”
……
窃笑声吵得人太阳穴“突突”地跳。
困意像嗡嗡作响的蚊子,被几个女孩尖锐的嗓门夹死。
周叙白拿着篮球,端着着贸然出现的女孩。
在日光将人晒得发沉的午后,后山的蝉像学校的心脏,在夏日的热浪里嘶叫鼓动个不停,懒洋洋的云海掀不起绵绵涟漪,将女孩的额边捂出了汗。
头顶的树叶在女孩脸上落下拓印出流光碎影,将她的瞳孔晒成让人悸动的琥珀色,周叙白看见,棉白的衬衫角被女孩手揉成了褶皱的茉莉花。
池塘豢养着盛放的莲,轻盈且摇摇欲坠,和林镜棠一样,美得喧嚣又恣肆。
站在桥对面的周叙白听见铅笔写在草稿纸上“沙沙”的声音,他看见翠绿的树叶化作了光怪陆离的蝴蝶,铺天盖地地向他奔涌而来,看不懂的英语试卷被折成了纸飞机,在半空中滑行一圈后径直飞向了林镜棠所在的方向。
那是周叙白第一次与自己确认,他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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