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穿越隧道产生的多普勒效应呼啸飞驰,控制了心跳的频率,使人心慌,沉闷,不敢呼吸。
抬眸对视的那一瞬间,沈透恍然以为是错觉。
这十年来,他都不曾设想过再次见到宋初衡。
他一直在努力的忘记从前,他不敢想那会是什么场面,是眼含恨意的质问,还是云淡风轻的释然,又或者是素不相识的擦肩。他全都不敢想,也刻意不去想。
只要一想到宋初衡,他的心就会痛,会拘泥于过往,会没有活下去的念头。
可如此戏剧性的,如此偶然的,在某一时刻,在他放下过去后的某一天,不经意间一抬头,就赫然看见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不是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遥望,匆匆一瞥,而是近在咫尺地对视,连对方的容貌都看得清清楚楚,叫他猝不及防,呼吸停滞,僵硬了身体。
时间过去太久,许多记忆也被埋藏在了大脑深处再不启封,可男人的脸实在深刻如斯,和记忆中的少年完全重叠,还有那双漆黑深邃的眼,是沈透一生都逃不过的宿命。
他所有的情和爱,伤与痛,都是这个人赋予的,他一直在逃避这个人的追逐,他离开江昙,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辗转生存,好不容易稳定下来,这个人又卷土重来,打乱他的无波平静。
车厢里有人在打电话,有人在放短视频,列车行驶的噪音也很杂乱,空调吹出来的冷气刺激着毛孔,沈透起了鸡皮疙瘩,打了个寒颤,意识到那不是错觉。
这真的是宋初衡。
男人西装革履的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眼神从最初的错愕,转变为极深的恨意,目光宛如凛冽的刀锋,直直朝他射来,握着扶杆的大手,也死死攥紧,骨节尽突,恐怕下一秒,就会松开扶杆,朝他抓来,将他捏碎。
脚底窜上一股恐惧,直奔头顶而来,沈透脊背也跟着发凉,他乱了呼吸,腾地站起来,熟悉的侵略感比当年更甚,宋初衡直勾勾的视线叫他心里一慌,猛地后退两步,逃命般转身就要离开。
可哪有那么容易。
列车把他困在了车厢里,手臂一紧,是宋初衡上前扣住了他的手臂,将他往回扯,把他拽进了怀里,动作焦急粗鲁,不见半分怜惜,甚至带着狠厉,如同一头嗜血的猛兽,不愿松开到嘴的猎物。
沈透逃脱不能,撞进他怀中,被他恨声质问:“跑什么?不认得我了?”
沉重的声音砸落,沈透脸色惨白,身子骨一节一节地紧绷起来,仿佛被掐住了脖子,顷刻间不能呼吸,肺部灌入的,全都是宋初衡身上的微郁的松柏木香味,争先恐后,将他占据。
认得,怎么会不认得,过往的记忆,如海水般涌来,沈透刹那间耳鸣目眩,眼前闪过一幕幕混乱的场景。
宋初衡冷眼看着他,宋初衡说爱他,宋初衡苦苦哀求他,紧接着,他就躺在了手术台上,他受尽了折磨,他怀了宋初衡的孩子,他被关起来哪也不能去,他在梦里跟宋初衡说痛,随后又被手术刀划开了圆滚滚的肚子。
孩子从他的肚子里剖了出来。
那是他一生的噩梦。
那么痛,那么可怕。
他明明已经好了,明明已经忘了,明明已经有了更好的生活。
宋初衡为什么要突然闯进来。
明明他在哭得哽咽,哭得断气,拿刀子划开手腕的时候,宋初衡都没有来。
如今他不需要了,为什么又要突然出现?
宋初衡知道他这么痛吗?
宋初衡不知道,宋初衡只是又想抓住他,像从前一样。
十年后的宋初衡,眼神更加凌厉,气势更加骇人,压迫感极沉,沈透缩着肩膀,攥紧了手机,手心里都是冷汗,他颤抖着嘴唇,在周围人奇怪的注视下,呼吸凌乱地推开宋初衡,想挣开手臂上的桎梏。
“你放开我。”他喉咙发紧地说。
“还知道怕。”宋初衡感受着他的颤抖,冷嘲了一声,却掩不住心中再次遇见沈透的澎湃,那灭顶的感觉将他的兴奋推到了顶峰。他再次,抓到了他的沈透。
“过来,”宋初衡低声命令道,拽着他回到原来的位置,把他推回到座位里,扫一眼打量着他们的乘客,把人吓得移开目光后,居高临下审视沈透,声音有些含恨切齿,像一坛尘封多年的醇厚的酒,放了致命的剧毒,“这些年,你跑哪去了?”
沈透被围困,面前是男人一堵墙似的身躯,他被丢垃圾一样塞到座位上,后肩膀撞到冷硬的椅背,皮肉连着骨头都在钝痛,他微侧着身子,脖颈绷直着,低头没有说话,脑子有些发木,感觉自己像在做梦。还是噩梦。
“抬头。”宋初衡又命令他,语调冰冷彻骨。
沈透咬着嘴唇,视线范围里,宋初衡笔直的西装裤腿,和锃亮的皮鞋尖好似一尘不染,雍容华贵,他心脏刺痛,手腕也发疼,于是将手腕翻了个面,攥着手机扣在大腿上,腕表向上,如同遮掩着脆弱的伤口。
轰轰烈烈的过往太深刻,重逢就变得兵荒马乱,平时面对学生,沈透能够应对自如,可面对游刃有余,占据制高点的宋初衡,他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四处逃命的老鼠,永远处于劣势地位。
“沈透,我让你抬头。”宋初衡左手扣着冰冷的扶杆,一眼不错地盯着他,见他没反应,就用黑色皮鞋尖踢了踢他的白色布鞋,像在踢僵硬的乌龟壳,一字一顿道,“回答我,你跑去哪了?”
沈透当即缩回了脚,听着他熟悉,又寒冷的语调,先前的恐惧,化为一股哀伤,从前他怨恨这个人,怨恨他给自己带来的一切,后来,他从鬼门关里闯了一遭,慢慢学会释然,遗忘这些伤痛。
可宋初衡又出现了,带着一身憎恨与深深的怨气,偏要勾起他的伤心往事。
分开那么久,那些爱恨,已经结成了疤,重新掀开,只会让彼此遍体鳞伤,许多事情,都已经变得不再重要,再浓烈的爱恨,也随着时间淡去,而宋初衡还要纠结于从前,一副只要他再敢跑,就要将他千刀万剐的架势。
宋初衡,是有多恨他?
沈透浑身无力,缓缓抬起头,和他对视,果然看到了他眼中疯狂的恨意。
宋初衡鼻梁高挺,侧脸线条冷毅,压迫感极强,视线如同冰柱子一般扎在他身上:“我问你话,你是哑巴了,还是聋了?”
攻击性扑面而来,沈透凝望着宋初衡,胸中也莫名升腾起一股怨怼。
去哪了,他这些年能去哪?成蕴涵那样对他,他难不成还要念着宋初衡的话,傻傻的留在江昙等着宋初衡吗?他还敢留在江昙吗?他没有同宋初衡追究当年的事,就已经算不错了,宋初衡却一副被伤透了心的模样跑来质问他,好似一切都是他的错,好似他是那个最绝情的人。
明明是宋初衡骗了他,是宋初衡没有回来,是宋初衡没有兑现曾经托宋嘉言带给他的话。
宋初衡有什么资格质问他?
沈透压下冗杂的情绪,垂下纤长的眼睫,咬唇疏离道:“我没必要回答你的问题。”
宋初衡英俊的面容有些发寒,注意到他左手拎着的帆布包,白色布袋坠在腿侧,上面印着云城大学的logo,又问:“你现在,在云城上学,还是工作?”
沈透把包提起来,翻了个面抱在怀里,重新坐直了身体,腰杆挺直,低声说:“跟你没关系。”
宋初衡蓦地气笑了,但眼里没有半分笑意,深吸了一口气后,他说了句:“好,跟我没关系,沈透,你还是那样,我就不该奢望你能说出什么称心的话。”
话音落下,他眼眸变得阴鸷,移开了盯在沈透身上的视线,仿佛在克制自己的怒气。沈透能看到他垂在腿侧的拳头握紧,手背暴起了青色的血管。
可是,任车厢再如何颤动,宋初衡的脚也没移动半分,仍杵在他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活像个煞神。
沈透没有吭声,他们诡异的沉默了,突然的重逢,让他们都需要一点时间各自抚平心头的震颤。
沈透紧紧抿唇,尽量秉持平静,遮掩自己的情绪,更往座椅里缩去,避免碰到宋初衡一分一毫,他怕宋初衡忍不住,一拳朝他挥来,又或者,大庭广众之下,将他拖下地铁,然后关起来。
列车到站,乘客换了一波,楼助理依旧霸占着车门左侧的位置,内心可谓是惊涛骇浪,宋初衡突然在地铁里骚扰Omega,动作极其不绅士,他大气不敢出,竖起耳朵偷听,踮起脚尖偷看,越听越惊讶,此刻见他们不说话了,就鼓起勇气凑过去,抓住沈透座椅边的护栏,在他们之间来回打量,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宋总,这位是,您朋友?”
宋初衡斜了他一眼,充满戾气道:“没你的事,别来插话。”
楼骆只好闭了嘴,退了回去。
沈透自然也不想认识宋初衡身边的人,只想赶紧下车,远离这个可怕的alpha,已经快忘掉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难不成是他最近过得太顺遂,所以老天又想折磨他了?
果不其然,车厢门关上之后,沈透就听到宋初衡的声音从头顶上倏然传来:“孩子很好,长大了,像我。”
孩子?沈透立即僵硬了身体,仿佛被人点中了死穴,浑身动弹不能,他的孩子,那个刚出生三个月,就被带走的孩子,被宋初衡养大了,还长得像宋初衡?原来,小宝宝好好的长大了,没有被成蕴涵虐待吗?
沈透心脏密密麻麻地刺痛着,几乎不敢回忆那些往事,也不敢越界去询问孩子的事,他无声地喘了几口气,过了好久,才重新戴上坚硬的盔甲,覆盖住血淋淋的伤口,装作不在意般,低声说:“哦,那就好。”
只要,只要平安长大了,就比什么都好。活着,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那就好?
反应如此冷静,哪里好了?!
宋初衡恨不能把沈透掐死。
他忍不住冷笑,回想起出国一年后,成蕴涵忽然把孩子带来给他,说孩子的Omega父亲心狠,想要打掉孩子,说她极力劝阻,给了沈透一笔钱,沈透才愿意把孩子生下来,生下来后,沈透直接丢下孩子一走了之,不管孩子死活,真是半点不留情。
宋初衡早就预想到了沈透会打掉孩子,可他没想到沈透竟狠心如此,五六个月大的孩子,继承了他们的基因,长了两颗小乳牙,可爱极了,见了他就哇哇大哭,如何不惹人心疼。
沈透是怎么敢不要孩子的?
为什么在他走后,还要生下他的孩子?
他满怀恨意,想要回国找人,被成蕴涵拦了下来。
这个女人,为陈淑云与嘉言的事耿耿于怀,表面上对他好,其实恨不得他死,将嘉言送来了美国治疗,拿着他的命门,又逼他联姻,找来一个门当户对的Omega和他订婚,美其名曰为了宋氏集团,宋业德竟也答应。
他抱着孩子,日思夜痛,麻木不仁。
孩子取名叫宋航,养在了别墅里,他去上课时,都是成蕴涵和保姆在带,未婚妻叫付馨,不介意他有个儿子,时时来探望宋航,惹得宋航很喜欢她,还以为付馨是他妈。
一毕业回国,他就和付馨办了婚礼,婚后情感不和,于是就离了婚,至今已有两年。但宋航还是经常跑去找付馨,天天喊妈,离了婚也不愿意改口,还怪他无情的将她们母子俩分开。
可宋航哪里知道,自己的Omega生父,是他眼前这个狠心的人呢?
如今十年过去,宋航都九岁了,长那么大,连自己亲妈都不知道是谁,还每天乐呵呵的喊别人妈。
宋初衡不甘心,从十年前分开的那一天起就不甘心,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死心这两个字,他一直记着,总想着有一天讨回来。
兜兜转转,这一天终于来了。
宋初衡看着沈透,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是恨不得把沈透扒光了往床上扔,用手铐和锁链狠狠禁锢沈透,看看十年之后,沈透是否还记得从前,是否还喜欢他,是否为离开他而后悔过。
可是现在,沈透哪曾有个后悔的样子?见了他,还是迫不及待想要跑!就连孩子也不闻不问!他若不提,沈透是否已经忘了他们还有个活生生的孩子?!
十年,他们错过了太多东西,他不知道沈透现在过得如何,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爱上了什么人,不知道他是否被某个不知名的该死的alpha彻底标记,结婚生子,夺去原本该属于他的幸福和睦。
这些事情,哪怕拎出一条来,都能触碰宋初衡的雷区,他恨不能把沈透碎尸万段。
沈透离得近,自然听到了他的冷笑。
宋初衡在笑什么?
他说的不对吗?
他根本不想变成Omega,更不想怀孕生子,但他还是生了,任随他们折腾,现在他知道孩子很好,平安长大了,说一句那就好有什么问题?
难道他还能去跟宋初衡争夺抚养权,说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吗?
他没名没份,孩子对他也没有情感,他拿什么去跟宋初衡争?
沈透拎着帆布包带子的手攥紧,指甲几乎陷进肉里,他极度不安,将嘴唇咬得死紧,一遍遍祈祷着列车快点到站,好让他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再这么下去,他恐怕要疯掉。
宋初衡提孩子,简直就是在杀他。
沉默一会儿后,宋初衡的视线一路从他的头顶梭巡,划过俊俏的侧脸,纤细的脖颈,最后落到了他手里拿着的手机上,想到自己待会儿还要去公司签合同,还不能跟着沈透回家叙旧,于是冷不丁道:“十年了,好不容易碰见,留个微信吧。”
听到宋初衡要留微信的楼骆差点平地摔,十分怀疑自己听错了:我靠?宋总!你这是在搭讪吗?!您终于不再清心寡欲想要再娶了吗!终于要给小少爷找后妈了吗!这是什么剧情?故人重逢要旧情复燃吗?!
广播在播报下一站即将到站。
沈透也想不到他会这样说,而且宋初衡的声量并不低,也没刻意收敛,即便隧道呼啸,周围的人也还是听到了,朝他们投来吃瓜的目光。
他思考了两秒,得体的拒绝:“不必了,我不太用微信。”
我去!楼助理吸了口气。
被拒绝了!我的天!这位漂亮的Omega先生!你知不知道你拒绝的是谁!你拒绝的可是拥有上百亿身价家族企业遍布全国商场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宋氏集团继承人集团总部总经理集团分部执行总裁拥有一副娱乐圈都为之震撼的帅气脸庞的超级无敌牛逼的黄金单身汉顶级alpha!靠,太长了,我喘口气,宋初衡!
这样牛的alpha,今天拒绝了,明天一定会后悔的!
一个人的心,怎么能过了十年还这么冷硬?宋初衡竭力控制着暴走的情绪,声线淬着冰:“那就留电话号码。”
列车缓缓停靠,沈透松了一口气,咬唇打断了他的话头:“不用,就这样吧,我到了。”
他躬站起来,不顾形象的从宋初衡握着扶杆的手臂下钻出去,刚站直,就因为刹车的惯性,脚步不稳往后倒去。
电光石火间,宋初衡松开扶手去护他,脚步往左一移就把他接了个满怀,左手扣住了他的腰腹,右手握住了他的手臂,底盘极稳的没往后倒。
沈透猝不及防,惊慌地抬起了头。
气息不稳,身体相贴,好似过往重演,回到了校园的楼梯间。
只是曾经总含着一股盛气凌人的眼神,如今蜕变得沉稳冷漠,那么高傲,那么凛冽,仿佛能洞察一切,看透人心,宋初衡垂眼睥睨着他,嗓音低沉,在他耳边寒凉苛责他:“沈透,你就这么狠心,连活生生的孩子也能丢掉?”
刺耳的刹车声弥散,地铁车厢门打开,仿佛深渊里的逃生通道,沈透当即惊颤,触电般从宋初衡怀里挣脱,好似不能承受这句话的重量。
他仰头回视宋初衡,眼眸颤动,呼吸起伏,想反驳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没有留恋地离开了。
他下车的脚步没有停顿分毫,就像从前一般,他在机场大厅里拖着沉重的步伐艰难地离去,身后是宋初衡撕心裂肺的呼喊,现在,又凭空多了孩子的哭声,叫他每一步,都走得万分痛苦。
他不敢停留,也不敢回应,只能往前走。
宋初衡亦有种回到十年前的错觉,他笔直地站在车厢内,追逐着沈透离开的身影,狠狠攥起了拳头。失去心脏的感觉卷土重来,那道缓缓合上的冷硬的玻璃门,如同老天刻意在他与沈透之间划下的分割线,将他阴冷的视线,胸膛中的暗潮涌动,都尽数关闭隔绝。
走了?居然就这么走了?楼助理抱着扶杆眨眨眼,老板看起来很生气啊……原来是故人相见,爱而不得的剧情吗?这几分钟,真是过得跌宕起伏……
嗯?
爱而不得?
嘶——
真他妈劲爆。
宋总等会儿签合同的时候,笔迹应该会很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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