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站外,是十字路口,天空一片敞亮炎热,汽车引擎的声响此起彼伏,沈透出来得很急,连站口都走错了,好在他频频回头,都没看见有人追出来,便慢下了仓促的步伐,紧绷的肌肉也松懈下来。
但他万不敢掉以轻心,宋初衡从前就喜欢神出鬼没,现在突然打上了照面,又知道了他在哪一站下车,怎么想都觉得危险,令人毛骨悚然。
这个男人,穿得人模狗样,道貌岸然,却像从前一般见了他就扑上来,还坏心的跟他提起孩子的事,是偶然巧合,还是早有预谋?
被男人握过的手臂在隐隐作痛,沈透不禁揉了揉,宋初衡的力气,似乎比少年时期更大,身量也见长,个头高得吓人,脸色阴沉时,能叫人脊背发寒。
可宋初衡凭什么跟他摆脸色?
凭什么恨他?
凭什么认为是他丢下了孩子?
明明是成蕴涵把孩子抱走的,他也舍不得,他也不想,他也曾希望宋初衡能够从国外回来,救他于水火,一起把孩子抚养长大。
可宋初衡没有。
宝宝出生三个月后,成蕴涵同他说,宋初衡有了新的生活,交了新的女朋友,以后不会再惦记他了,让他拿着钱离开江昙,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
他抱着宝宝,彻底死了心,想要带着宝宝逃走。
可惜没能成功。后来,还生了严重的心理疾病。
这一切,都是宋初衡害的,他刚才,就应该不痛不痒,不给宋初衡一点脸色,就应该狠狠扇宋初衡一巴掌,一辈子恨他,怨他,叫他带着他的家人,还有孩子,离他远远的,不要再来招惹他,因为他的恨,一点也不比宋初衡少。
可他实在太害怕了,宋初衡,就像他的后遗症,一旦触碰,就会难受得钻心刺骨,无法镇静,他被索取得太多,如今只剩下一副单薄躯壳,也是伤痕累累,哪里承受得住突如其来的重逢?他吓得魂都出来了。
幸而适才,他没有露怯太多,还有力气与宋初衡抗衡,逃跑。
宋初衡。
宋初衡。
这三个字,为什么如此的阴魂不散,为什么就是浇不灭,抹不掉?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不好吗?为什么要执着,为什么要这样不体面,为什么要突然跑出来吓他?还想留联系方式。
他们之间,还有必要留联系方式吗?
他与宋初衡,就该老死不相往来,不要再有任何瓜葛。
我可能得搬家了。沈透焦虑地想。宋初衡不会放过我的。
他的神情,好像要把我杀掉。
为什么?不是有了新的生活,有了新的女朋友吗?
是还对我念念不忘,还是单纯的表达一下恨意?
微风卷起地上的残叶,沈透心神不宁,默默穿过马路,沿着人行道走了五百米,拐进了小区大门,背影高挑清瘦。
这儿地段是极好的,独栋的别墅小区,安保严密,出行也都方便,但沈透没搁别墅里住,他住在小区外围的商品房里。
这是当初来到云城后拥有的第一套房子,他仍记得沈柔把赚到的片酬拿到他面前,跟他说,哥,我们不用再租房了,你可以去读书了的神情。
是含着眼泪,又藏着欣喜,是苦尽甘来,是终于熬出了头。
那时,沈何因为双腿无法出去工作,存款也因治病花了大头,他们不再伸手朝沈何拿生活费,沈柔的学费,也是瞒着沈何说是贷款,将来工作以后再还的,沈透没书读的事,兄妹俩也不敢跟沈何提。
到云城的第一年,沈透的状态也很不好,沈柔除了上课,就是回家陪他待着,每个月定期去医院复诊,吃药,好在最后痊愈了,才提起精神去打工,去学习。
沈柔成名后,又在小区里买了一栋别墅,住得近,也好有个照应。
兄妹俩是一道苦过来的,如今有这样的生活,不忧愁吃穿,前途坦荡光明,便是极好的。
沈柔结婚前一天,婚礼需要确定流程,彩排,所两家的约定好下午一同去酒店,因为早上有两节课,时间也还充裕,所以临近十点,沈透又去了趟学校。
回来时正好两点,沈柔的化妆团队已经帮她简单做了造型,一袭白色主婚纱衬得她花容月貌,温柔动人,但……估计是这几年为生活所磨炼,她的性格倒是变得微冷,做事也雷厉风行起来,放到娱乐圈里说,好像是什么御姐风,生起气来也是够能唬人的。
沈何坐在轮椅上,虽然添了许多白发,但打扮得很精神,穿着新定制的西装,仿佛年轻了几岁。
沈柔瞧见沈透回来了,拖着裙摆问他好不好看,沈透打起精神,弯唇说好看,像仙女下凡,绝无仅有,沈柔便笑着问他有没有吃东西,又叫他去换个衣服,过一会儿就要出发去举行婚礼的酒店彩排,一旁的伴娘团和工作人员也都准备好了,司机也在外等候。
沈透把东西放好,去换了衣服,被沈柔的几个明星伴娘打趣了几句,互相加了微信,就推着沈何出门。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就留在了家里,和二婶他们准备明天招待接亲宾客的食物之类的,其他的亲戚,也都安排在了离婚礼地点较近的酒店下榻休憩。
到了婚礼酒店,与新郎、新郎父母他们会面,新郎郑明煊同陆庭颂一般年纪,是娱乐公司的老总,年少出来当演员,当腻了就自己开了公司,与沈柔认识后,也是分分合合,如今到底是修成正果了。
陆庭颂有事没能准时来到,而郑严琛作为新郎的弟弟,肯定是要当伴郎的,郑严琛长相随和,属于成熟温柔那一挂的,性格却是有些热烈真诚在里边,倒不似陆庭颂,肚子里时不时藏些坏水。
沈透与郑严琛认识有五六年了,刚开始是在打工的地方遇到郑严琛的,那时候他几乎找不到什么正式的工作,也不太愿意开口说话,就频频的换兼职,因为没有高中毕业证,老板开的薪水实在是太低,沈透就去了一家新开的酒吧做服务生。
在酒吧免不了被性骚扰,但加上小费,一个月到手的工资能有四千块,这对沈透来说已经算很多了,除去房租还剩一半的钱,再减去他的通勤和伙食,还能剩一千二给沈柔,如此工作了两三个月后,就在酒吧里遇见了郑严琛。
郑严琛点了一杯白兰地调制的鸡尾酒,看起来心情愉悦,跟调酒师说了几句,转眼就看见沈透端着托盘从他身边经过,第一个念头就是,那身段真适合穿制服当服务生,够细,够翘,带劲。当年在机场,沈透率先走了,连他也没管,那时就想着是个小孩,也没想太多,如今再见到,多了些不知名的韵味,也算二见钟情了。
他主动搭讪,开启土得掉渣的我好像在哪见过你,你还记得我吗的剧情,接着又常来酒吧光顾,一来二去,沈透就眼熟他了。
一开始郑严琛捅破过窗户纸,但是沈透无暇顾及这些,便也就当面拒绝了他,于是郑严琛也不强求,退而求其次,还做朋友。
沈透知道郑严琛很好,也知道他对自己的意思,曾经也有一瞬的犹豫,可终究觉得两个人不合适,没有跨过那层暧昧的边界。
他不曾对郑严琛心动过,又带着一身丑陋的疤,无法再与任何人建立亲密关系。
婚礼现场布置了个大概,大厅里,郑严琛站在一众伴郎间,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沈透同他对视了一眼,目光略过他身侧的人,稍一停顿,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直到他上台演练完致辞后,郑严琛拉着那个人过来,说:“阿透,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大哥的孩子,我的小侄子,叫郑文杰。”
……郑文杰?
沈透微怔,正眼看向那人。
郑文杰如今大变了个模样,头发长长了,容貌也不似当年那般凶神恶煞,竟从锋利变为柔和,但他穿着酒红色西服,显得整个人有些骚包,话出口,也还是那样吊儿郎当的声音:“还真是你啊沈透,我还以为我认错了,小叔,你不用介绍了,我俩认识。”
沈透完全没想到,多年不见的郑文杰,也会以伴郎的身份出现在这里,而郑明煊与郑严琛,正是郑文杰的两位小叔叔,郑文杰变化太大,他刚才根本就没认出郑文杰来。
郑文杰也是今天才知道自己的小婶婶竟是沈柔,不然他早就知道沈透会来了,他仍记得当年叫来一帮小混混,去骚扰沈柔的事情,但好在沈柔沈透不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不然他肯定会被小叔郑明煊给打废。
郑严琛完全不知道他俩以前认识,看了沈透一眼,奇道:“是吗?怎么认识的?我怎么不知道?”
“那时候你都不在国内,当然不知道了,我们可是高中同学,沈透,你没把我忘了吧。”郑文杰单手插兜,挑了挑眉毛:“怎么就这么巧,和我小叔结婚的竟然是你妹。”
沈透淡淡笑了笑:“是挺巧。”
郑文杰拿眼睛打量沈透,就是这个人,敢甩了他兄弟,抛夫弃子,如今看着风光恣意,一点愧疚也无,于是语气里带了些显而易见的讽刺,说:“没想到啊,以后咱们可就是一家人了,哎,那你当初,怎么辍学不读了,我还纳闷呢,怎么转眼变成Omega后就连学校也不来了。”
他说着,又漫不经心道:“你不会是回家生孩子去了吧。”
沈透薄唇紧抿,今天他应该是触了霉头,才会接二连三的碰到不想看见的人。郑文杰肯定是知道当年的事,才会这样说,这个人想干什么,还想同当年一样,把他当成软柿子捏,想羞辱他吗?
沈透抬眼直视他,眼眸里像是覆上一层薄冰,嗓音低凉道:“不关你的事。”
郑严琛则听得瞳孔地震,他知道沈透辍学,但不知道沈透是因为……生孩子。
沈透从来都没跟他提过有孩子的事,当年在机场,他遇见宋业德与宋初衡,也是仅仅了解到沈透与宋初衡有些过往,其余也不大清楚,但后来他再遇见沈透,沈透身上的标记消失了,信息素也换了一种味道,他不知道沈透经历了什么,可他能猜得到,沈透估计是还没忘了宋初衡,才一直不同意跟他在一起的。
可是孩子呢,如果真如郑文杰所说,沈透是去生孩子了,那沈透怎么不将孩子带在身边?是给宋初衡抚养了吗?可宋初衡的儿子,不是他前妻付馨生的吗?
宋初衡和付馨的婚礼,他也去参加了,那个小孩子他也见过,好像都三四岁了,当时他还感叹宋初衡不值得沈透喜欢,明明刚分手,转头就跟别人有了孩子,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沈透惦念的呢?
可如今郑文杰一提,郑严琛就意识到,事情可能不是他想的那样简单。
“哎,你看,你怎么一点没变,还这么刺人呢。”郑文杰哼笑,竟走近沈透,抬手搭上他的肩膀,语气欠扁:“难得日子喜庆,我多问两句也不行?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你不会还惦记着当初那点小打小闹吧,我不是跟你道歉了吗?你没那么记仇吧?”
郑严琛皱眉看着郑文杰,不悦道:“文杰,你干什么,把手放下来。”
郑文杰:“我俩叙旧呢,小叔你忙去吧……操。”说话间,沈透面容冷峻,一个手肘狠狠直击他胸口,又一脚踹开他,眼眸寒凉,轻飘飘的吐出三个字来:“别碰我。”
他学过一点防身术,体态轻盈,力道却狠重,将郑文杰打得捂着胸口吸了一口气,当即火了:“你他妈有病吧!碰一下都不行。”
中途陆庭颂来了,现在正和伴娘从尽头走来,手里拿着戒指,沈柔也在台上和郑明煊等待交换戒指,一群人听到动静,立即朝他们看来。
郑明煊看了一眼郑文杰,拧眉问:“怎么了?”
“没事,你们继续。”郑严琛喊道,又是无奈又是生气,过去揪住郑文杰的后衣领,低声道:“郑文杰!嘴巴放干净点,一点规矩都没有,人家是Omega,别给我毛手毛脚的,现在揍你两下算轻的,以后你再敢对沈透没规没矩,小心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小叔——”郑文杰气得牙痒痒,被郑严琛狠狠一瞪,又熄了焰火。
郑严琛推他一把:“滚一边去。”又问沈透:“没事吧?文杰从小缺乏管教,回头我就收拾他。”
沈透瞧见郑文杰不服气,看样子还想上来跟他理论的模样,淡淡地说:“没事,我可以理解,老同学相见,他情绪激动也是情有可原,只是我不喜欢跟alpha勾肩搭背,希望下次他能注意一点,别像十年前一样,见了我就往死里打。”
他轻描淡写,却令郑严琛高高挑起眉毛,狠狠皱起眉头:“什么?他打过你!?”
郑文杰看他小叔对沈透的态度和眼神,就他妈知道这两人有点不对劲,这下更是确定了,一个恃宠而骄,一个冲冠怒发,郑文杰真是操了,瞪着沈透,用只有三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对他咬牙切齿道:“我草,你牛啊沈透,你他妈揭我老底,你个臭不要脸的白莲花,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个善茬,你是不是勾搭上我小叔了,你想报复我就直说,你拿我小叔压我算怎么回事,你他妈还勾搭他!”
郑严琛不悦道:“郑文杰!别瞎说话,你以前打过沈透?为什么打他?”
“都是小打小闹,我也没往死里打,”郑文杰回头无语道:“我不动手,动嘴可以了吧,小叔,你跟他是什么关系啊,干嘛这么护着他,我作为他的高中同学难道不配跟他说话吗?你别忘了奶奶正在给你找相亲对象,你也老大不小了,该结婚了。”
郑严琛微微笑了一下:“……回去我再收拾你。”
沈透站直身体,双手在腹部交叠,目光落在台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静静说道:“心思龌龊的人,看什么都是龌龊的。”
郑文杰走到他身侧,也朝台上看去:“呵,沈透,你害得嘉言变成植物人,到现在都还醒不过来,你还有脸说我,到底是谁心思歹毒心怀不轨你自己心里清楚。嘉言你还记得吧,大名宋嘉言,宋家小少爷,刚才看你认不出我来,我就好心提醒你一下,省得你连嘉言也忘了。”
沈透冷冷瞥他一眼,“我没害他。”
郑文杰:“呵,有些脏水呢,还真不是随便往你身上泼的,所有事情都有迹可循,还有,别以为你妹嫁给我二叔就可以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了,”郑文杰又赫赫警告道:“你,以后离我小叔远一点。”
有迹可循?
沈透冷笑一声,不欲再与他争辩,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郑文杰见他不理人,回头看了眼郑严琛,见他正盯着沈透若有所思,便啧了一声,这他妈的,沈透啊沈透,你个抛夫弃子的二手货Omega,看我怎么整你吧,这辈子你休想嫁给我小叔!
等婚礼彩排结束,已经是五点多,一群人去楼上吃了晚饭,就抵着晚霞各自离开酒店。
郑文杰回到家,被郑严琛盘问了一翻,说了当年在学校里不小心欺负过沈透的事,挨了一顿揍,又在他的盘问之下,道出宋初衡的孩子确实是沈透的,义愤填膺地说:“小叔,你可千万不能跟这小白莲在一起,你没看他刚才怎么坑我的,他心眼多着呢,再说,他都生过孩子了,生的还是我兄弟的孩子,你不觉得膈应啊?操,我光想就觉得膈应,小叔,你千万不能喜欢他,更不能娶他进门,听奶奶的话好好去相亲!”
郑严琛:“……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一惊一乍毛毛躁躁的,没你事,你走吧,让我静静。”
郑文杰:“哦。”
回了房间,夜幕降临,郑文杰掏出手机,发出两条微信。
——衡哥,唉,你猜我今天看见谁了?
——明天我小叔婚礼你一定要来,有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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