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天的下课时间林夕繁都埋着头背昨天刚定的谱子。
俞归絮也没上来找他,估计也在忙着背。
除了中午一起在阿婆那吃了一顿饭,他们没有交集。
到了晚上谱子已经背了一半,林夕繁打着哈欠去敲317的门,敲了半天,低头从裤子口袋里拿出藏着很久没拿出来的手机,才发现下午午休完给对方发的消息到现在都没回。
他盯着手机屏幕,手上又机械地、缓慢地、惯性一样在门上敲了两下。
317是走廊的尽头,这里的灯光本来就不够亮堂,今天更甚,因为以前至少这扇门最底下的门缝会漏出一些微光。
林夕繁愣住了,他点开联系人,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嘟……嘟……”
等待像天边慢聚的乌云,耳畔能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滴答滴答地落到心坎上。
感觉时间被缓慢地拉成一条长长的直线,明明只有三秒,脑海里却闪过无数画面——那一年、那一天,雨一场接着一场地下,打着伞只能堪堪保住脖子以上,脚下全是湿迹泥泞,他跑了很多处地方,在对方的家门口敲了很久的门,却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个人。
直到不久前的某一刻,他终于沿着时间线奔到了光下,看到那个人安然无恙地站在逆光的窗口。
失而复得的情绪猛烈地反扑,豁开的伤口终于开始愈合。
林夕繁攥着手机的指节收紧、泛白,他害怕。
“喂?”与两年前的每一次都不同,电话被接通了。
听到俞归絮声音的那一刻,林夕繁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松了很大一口气。
耳边的雨声也淡了,他才意识到雨在前几天就停了个彻底,响起的雨声不过是他的幻觉。
“你在哪?”
“……知杏第一中心医院。”
那一口气又吊起来了。
*
“……你跑出来,宿管如果查寝怎么办?”俞归絮看着一脸怨气地坐在床边铁凳上的小男朋友,墙边挂着的时钟分针已经指到8。
11:45。
学校已经过了熄灯时间。
怨妇阴沉着脸:“体检不跟我说。”
“我以为晚上能赶回去的。”俞归絮解释说,“又没什么事。”
凳子还没有捂热,凉意染上肢节,林夕繁满脸写着不太高兴:“要真没什么事,你还能不告诉我?而且你这不是根本没能赶回去吗?”
嘴上是责怪,眉头却蹙着担心。
“说吧,”林夕繁抱着胸,翘着二郎腿一副我是老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样子,“怎么样?”
“……”俞归絮犹豫了一下,这个病房有一扇窗,窗外的夜深不见底,槐树的枝叶伸到窗前,隐隐约约能看到被风拂动的暗绿,他的目光遂着那一抹绿色,说,“医生说,我现在状态很好,可以去北京手术了。”
“那就去。”林夕繁眼睛顿时一亮。
俞归絮的目光从很远的地方收回来,轻轻地落到他身上,羽毛一样,轻描淡写地揭开自己的伤口说:“——我害怕。”
空气仿佛一下子就凝固了,这些天已经开始有些闷热,林夕繁手指屈了又伸,手心沁出了一层薄汗,他知道对方在害怕什么。
“那是,”林夕繁的眼睛敏锐地看到他枕头下露出的一本簿子,顺势就岔开话题,“你日记吗?”
“嗯。”还没等林夕繁开口,俞归絮便把它抽出来,眉头一挑问他,“还想看?”
林夕繁摊开手,坦荡地问他要:“不是本来就写给我的吗?”
“只是关于你,不是专门写给你看的。”
“我想看,可以吗?”林夕繁没有收回自己的手,而是与他继续目光相对,看似是在商量,实则真诚地让人难以拒绝。
果不其然,俞归絮薄唇轻轻抿了一下,把书递了过去。
“你知道吗?”俞归絮佯装不满地说,“把日记给别人看就像,就跟把衣服扒了袒露在别人面前一样。”
林夕繁埋头翻开书,吐槽道:“文科生,真讲究。”
“别人日记你也看?”俞归絮看着他翻开,突然问出这个问题。
“我看别人日记干什么?”林夕繁琢磨了一下,发现一长串都是“尝试不喜欢林夕繁的第多少天”,没有最近写的东西,便问,“怎么都是古早日记?”
不用等答案他就找到了,原来,俞归絮回来之后的事情是从后面往前写的。
“要不还是别看了吧……”俞归絮闭目,躺下来裹紧被子里,“我睡了。”
林夕繁不听他的,目光扫过他的字迹。
[回来第一天,晴天,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知杏的空气就是比北京清澈很多,回到杏南的时候感觉上一次住在这是几百年前了,明明只过了两年,原本要去叶子那里睡一晚的,但是我其实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妈妈说,明天带点东西赔礼道歉吧,可是我不知道他现在喜欢什么东西,总不能送小时候一起玩的小积木,不过乐高是个好的选择,但也来不及去挑,要不就送我没写完的教辅书……可能会被揍。]
[回来第二天,晴天,知杏的春天总是那么舒服,虽然半只脚已经迈进了夏天的边缘,但就是那么地不热不骄,也可能是因为见到叶子了吧,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想跟你说很多很多遍好久不见,还有就是——我好想你啊,林夕繁。]
……
[今天和叶子去知阳了,知阳也是好久没回来了,好想念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幸福桥不知道什么时候翻新了,刷得白白的,晚饭时候叶子和陈多炽在聊天,我才发现我真的错过了他很多很多。]
[现在是早上九点整,林夕繁有点奇怪,醒来就看见他在阳台上坐着发呆,很奇怪……他不会是发现,我昨晚隔着手亲他了吧……不至于吧,我记得他是睡熟了的……]
“什么?!”林夕繁惊叫起来,“你那天亲我了?!”
“嗯。”俞归絮的回音闷在被子里。
林夕繁刚喊完耳朵就一热,因为他想起来自己那天为什么那么奇怪,就是做了那个旖旎的温梦。
他摸了下耳朵继续往下看,直接去看林折萦生日那天的日记。
[草,好像被强吻了。]
只有这六个字。
俞归絮不常说脏话,那个“草”字的前面还有一点两点墨迹,看起来犹豫踟蹰了好久,最后直抒胸臆了一句脏字,写得端端正正。
林夕繁看不下去了,把本子合上,抬头想说什么,却发现俞归絮已经仰面假装睡着了。
“……”林夕繁沉默着又翻了一下本子,发现这一页上有两点很明显的、已经干透的湿迹,“俞归絮,你写这个的时候哭了吗?”
“没有。”他不是一个爱哭的人。
“那这是什么?”林夕繁把书凑过去问他,“喝水洒在上面了?”
“也不是。”俞归絮否认,却没有给一个确切的回答,含糊道,“我也不清楚是什么。”
林夕繁用手指抚了一下那两点痕迹,第六感告诉他,这就是干透了的眼泪。
因为他在自己那本簿子上写下对方名字的时候也曾哭过,泪水没有及时擦掉,干涸了到最后就是这样的。
如果是清水,根本不会留下这么深的印子。
但是俞归絮不想说,那就不说吧,只是会徒留他好奇一阵子,自恋一点,大抵就是太想他了而落泪吧。
*
林夕繁猜对了一半。
那确实是眼泪干涸留下的印记,但不是俞归絮的。
那时,俞归絮呆在医院里状态愈渐好起来,每天都有坚持锻炼身体,但一到能手术的地步身体状况就差起来,原本能每天早期跑上两圈的,之后却连出个门都心慌。
“为什么呢?”顾伊站在医生的办公室里,对医生的检测结果非常心忧,“之前也是这样,好不容易身体状况好起来了,又差了。”
“病人身体状态反复,这很常见,他是心脏上的问题,治疗状态也与他的心情息息相关,或许有什么心结没解开吧,不然就是你们最近对他压力大了。”医生说着还给顾伊看电脑上密密麻麻的数据。
眼前的数字和后面医生的话都没有进她的耳朵,她脑海里只想着,俞归絮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心结,先不论是什么,她这个做母亲的却连是否这个问题都没看出来。
其实很明显的,明显来到北京后,孩子的情绪就比以前低落很多,她以为是不喜欢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或者不喜欢没有小伙伴……所以她差人把花瓶里的花换得勤一些,屋里常通风,病房的双氧水味就轻了许多,也让俞归絮多出去走走,以至于他医院里认识的同龄人其实也不少,可现在两年了依旧没有任何改善,甚至有时候顾伊会觉得是不是孩子本身性格就这样,淡淡的像一汪泉,但是她忘了,这汪泉水原本是流动的,或急或缓但至少他是活的、有生命力的。
顾伊想知道俞归絮的心结,无关其他,只是因为她是他的妈妈。
她也曾旁敲侧击地询问,也曾去找其他病房对他赞赏有加的阿姨、大爷。
但是一个月下来也不见得有半点进展。
他们都说俞归絮有点闷,不爱同人多说话,一起下棋或者自己坐在亭子里弹钢琴的时候话也很少。
一筹莫展。
愁得顾伊白了好几根头发。
这天晚上俞归絮上过课后估计累得很,就睡得早,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就已经陷入了梦乡。
顾伊看着他的睡颜,帮他把被子塞得严严实实的,理了一下他鬓角有些乱的碎发。
走到书桌前,打算帮他理一下刚学习完没来得及整理的书。
理到最后,看到了一本蒲公英封面的簿子。
她见过的,一直像宝贝一样被放在俞归絮的枕边。
或许是什么学习宝典吧!
她本无意打探孩子的**,只是好奇地翻开,看到第一行字的时候她便如坠冰窖。
[林夕繁,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那一瞬间她脑海里闪过无数种可能,欺骗着自己,难道儿子没收了别的小女孩写给林夕繁的情书?
想来根本没可能。
她几乎颤抖着去翻看下一页,像人类窥探失落的亚特兰蒂斯。
俞归絮不敢回头细看的、整天闷闷不乐的心事,全都在这本书里,或者说全部都在这两个字里——喜欢。
所有的愧疚、挣扎、伤心都汇聚成文字。
那一夜,顾伊就这么背对着俞归絮坐在案前,翻阅着这本本子,她迫切地想知道孩子的心绪,却又知道这样是不对的,所以她甚至希望俞归絮能突然醒过来阻止她。
但是没有。
一页又一页,一张又一张。
她看着原本青涩的、情窦初开的孩子把自己关进满是荆棘的笼子,弄得满身是伤浑身狼藉,又忍不住去捧那一颗洁白的真心,舍不得放下。
泪水比她先反应过来,垂落在纸张,模糊了某一片字眼。
合上书,她哭了好久。
直到远方传来一阵突兀的犬吠。
像撕咬在她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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