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久很久以前。
见到那个人类幼崽时,吕钰还是吕玉——他还没成为锋利的刀刃。
“呼,”神慢慢抬眼,扫过男孩惊慌失措的脸,面上闪过几分怜悯。
【恐惧、迷茫】
他们的处境何其相似。
神界正值内乱,争夺王位的分别是他的父亲母亲——一条浅池中飞出的应龙,和一只生出龙鳞的凤凰。
吕玉不知道站哪边。
但兄长选择了父亲,那他……应该帮助母亲。
战场中央,吕玉背对交战中的双王,朝向迎面袭来的陨石。为保战斗不受干扰,必须将之拦下。
他扬起小臂,猛地挥下,赤焰长鞭破开硝烟,在空中划出凤凰尾羽般的流光。
【神权——】
可它突然有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神内心迷茫,指示不明,神权会替主人做出最佳判断。
“咻——”
破空声带起罡风,席卷半个战场。混战中的神纷纷抬眼,却只看到空间扭曲,陨石砸散了双王,为死斗按下暂停键。
“嗡——”
同一时间,凡界的天空破开道裂口,紧接着掉出个影子。
“啪嗒,”吕玉四肢着地,快速环视一周,借夜色掩护潜进一个胡同。
神权为他破开一道门,可门并不稳定,肆虐的乱流割破了皮肤,也扯散了母亲为他绑好的编发。
吕玉无从判断自己在哪,甚至不确定时间线是否平行。但他接受能力强,很快冷静下来。
他抹掉脸上血痕,凝视着空旷的街道,忽地放松下来。
【解脱了】
他靠墙滑下,坐到地上,有一瞬间想在这坐到天荒地老,摸鱼摸到世界终结。
可好梦总是难做全。
“呜,”阵阵粗喘打破安宁,一个瘦小的男孩蹿进胡同,蜷在他对面抽泣。
泪水的腥咸钻入鼻腔,绝望的低吟避无可避。吕玉心底没有一丝波动,暗暗催促对方快走,别引来更多人。
事与愿违,夜幕慢慢拉开,月光如聚光灯般投下,他与那个孩子对上视线。
更糟的是,两个混混恰好走到附近,听到了异响,好奇地凑到胡同口。
一时间,四人面面相觑,能凑桌麻将。
吕玉神色平和,面对两个混混站起身,压低声音道:“走开。”
停顿半刻,他加了个“请”。
“请你们——走远点。”
这是母亲教的,无论何时都要保持优雅,就算再饿也要遵守餐桌礼仪,再累也得讲礼貌……
为此,她下令把作战服改成西装样式。好在神界面料大多柔软轻便,可塑性高,防护效果不受影响,否则阵营中的大部分神都将陨落于战场。
【她一向随心所欲,不顾他人死活】
对子嗣也毫不客气。
吕玉瞥一眼自己的衬衫,习惯性把褶皱抻平。头一低,忽地落下几缕散发,垂到了腰际。这头赤发与母亲一般无二,因此许久不得修剪。
“嗬,”寸头戏谑一笑,上下打量吕玉,挑衅似的靠近一步,“这时候还请呢,不愧穿西装啊,哎,高素质人才。”
“哈哈,”黄毛讪笑着,叫声尖锐刺耳,“穿的人模人样,里子就……小美人从哪来?附近新开了家‘特色’酒馆,叫什么——帕布雷,你在那工作吧,我见过你这样的,说话都带弹舌。”
Public——新兴的连锁Gay吧。
即便没听过,吕玉也能从混混不屑的语气和不加掩饰的眼神看出——那不是什么干净地方。
神眯了眯眼,沉默两秒。
“Сукаблядь.”
“哈,急了!哈哈,嗯?”
黄毛眼中划过道猩红,接着后颈一阵剧痛,破空声随后才到。
“嘭、嘭!”
两个混混接连倒地,瞬间昏死过去,笑容还定格在脸上。
吕玉控制了力道,他不喜欢见血,只想让他们安静点。
但斩草不除根,麻烦必接连不断,而且他现在状态不佳,甚至能明显感觉到一种被束缚感。
神权无法使用,还联系不上同伴,傻子都知道要先找个地方落脚,看看问题出在哪。
这样想着,吕玉定了定神,迈出第一步。
顺风走能先闻到追兵,还能减少足迹暴露。可刚走出两米,他的头发被吹得张牙舞爪,糊了满脸,争先恐后往嘴里钻。
“嘶。”
吕玉烦躁地上下摸索,没摸到任何束发工具。
【割掉算了】
念头刚成形,一声怯生生的呼唤突然响起,尾音像小猫伸爪,带着讨好的意味。
“我,我有……皮筋。”
【是妈妈的】
男孩小心翼翼地走近,从腕上取下一个粉发圈,紧张兮兮地捧起。
吕玉俯视这个小不点,稍作犹豫,接过发圈快速绑了个马尾。
“谢谢。”
“不,不用谢!”
男孩松了口气,不由自主地傻笑起来。嘴一咧,唇干裂出血,显得更加孱弱。
吕玉侧视他,随口道:“你生病了。”
这个年纪的幼崽,理应被照顾得很好。
“啊,不,不传染!”男孩急忙解释,转而一想改口道:“传染性不强,只是有点……发烧,咳咳。”
一口气说了太多话,他的嗓子干得像吞了把沙子,声音沙哑破碎。几声咳嗽后,眼眶泛起一层水光,湿漉漉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吕玉,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吕玉错开脸,淡淡道:“有病就去治。”
【我又不是疗愈者】
“好,好的……等一下!那个——”
男孩紧跟吕玉,像条小尾巴。他张了张嘴,鼓足勇气开口:“你是不是没地方住?可以来我家,我家……没人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句话被风吹得只零破碎。
男孩低垂脑袋,神情落寞地绞着手。他的余光瞟到吕玉慢慢停下,心里顿时一阵欣喜,更加小心地补充道:“只要把那两个人赶走,你想住多久都行……”
怕对方拒绝,他尽力增加筹码,“我,我会做饭,洗衣服,缝衣服,帮你跑腿。”
“哦,”吕玉反应平平,语气冷淡,毫不客气地揭露道:“你想利用我,赶走那两条豺狼。”
“不,不是……唔,是,对不起,但我,我觉得你——”
“是好人!”
“像妈妈说过的——神,对了!你认识我爸爸吗?他叫李泗安,三点水加一二三的四,安全的安。”
不知道为什么,他笃定对方一定会帮他。
“不认识,”吕玉断然道,看男孩肉眼可见的失落,心底陡然升起一股异样情绪。
【有趣】
怪不得那两人要欺负你。
他暗自瞄向两个昏迷的混混,沉默良久,在男孩以为求助无望时开口:“带路吧,只要你听话……一切问题,我来解决。”
“啊?嗯!”
男孩重重点头,绽开发自内心的笑容,神情激动地抓向吕玉衣角,随后眨了眨眼,触电般松手,慌忙道歉:“对不起!我——”
【太高兴了!】
“我叫李存,宝盖头下面一个子,嘿嘿。”
“妈妈说,是把宝贝好好藏起来的意思。”
男孩目光灼灼,定定仰视吕玉。
吕玉望着半轮明月,暗中感叹这名听起来真苦,但没必要拿这逗小孩。
“好名字。”
“嗯,谢谢!你,你呢?”男孩壮起胆子问道,却在与之目光接触的刹那失去所有勇气,忐忑地抿唇。
“我……”吕玉眸光微动,犹豫片刻。
“随便,你以后会知道的。”
多年后,李存问遍整座宿地的野神,也没找到一点线索。
……
夜色最浓时,李存领着吕玉走到一座公寓楼前。
“呼,到了,我家在十楼,1002,得走楼梯,电梯晚上休息。”
男孩脚步虚晃,后背早已湿透,血丝爬上眼球,致其视线模糊,一抬头看到三个吕玉。
三张脸一样平静,几秒后,第一个眯了眯眼,第二个慢慢蹲下,第三个伸出手,开口问道:“这是几?”
“15。”
“……”
【麻烦】
吕玉把手背贴到小孩额前,试温后微微皱眉。下一秒,他环住虚晃的孩子,将人捞进怀中,让小孩坐进臂弯,脑袋靠上胸口,贴心叮嘱:“你别死我怀里。”
“呜,嗯,”男孩呜咽一声,本能地往怀里钻,像冬日里的小流浪狗,终于找到了温暖的小窝。
“……算了。”
既然接单了,就做得圆满些。
吕玉垂下眼睑,一步步走上台阶。
李存被稳稳抱在怀里,头抵上坚实的胸膛,额发随呼吸起伏微微颤动,仿佛坐在摇篮中,慢慢摇进梦乡。
五分钟过去,吕玉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站定在1002门前,突然想起——钥匙,是不是还在那两个混混身上。
“……”
他瞥一眼熟睡中的小孩,小心挪动手臂,换成单手抱。另一只手空出来,把邻居门口挂平安扣的铁丝拆下,用牙扳直后,探进锁孔鼓捣起来。
半分钟后,铁门“咔”地弹开,一股难言的酸臭扑面而来。
吕玉摸黑进屋,双眼莹莹发亮,清楚地看见屋内一片狼藉,烟头和酒瓶随意散落,茶几上还摆着一锅凝固的炖肉,油脂凝成惨白块状,如白骨般泛着幽光。
看来新住户并不爱护这所房子。
“呜,妈妈,”孩子不安分地动了动。
吕玉不再停留,转向了卧室。把门推开后发现情况更糟,床上乱得像刚经过炮火洗礼,扫过床单,单凭视觉就能感受到颗粒感。
他巡视这间小屋,末了确认厨房最干净,因为屋主不踏足这里。
“咔,”他把客厅窗户推开,放入新鲜空气,余光瞄见茶几上堆着被吃空的动物头骨。森森白骨犬牙差互,空洞洞的眼窝直盯入侵者,即便死后也在履行职责。
“……”
“乖狗。”
吕玉用毛巾把头骨盖住,径直走向厨房。他侧坐到窗台上,抱着哼哼唧唧的孩子看月亮。
他不会治病,只能在小孩因寒冷而颤抖时把自己的体温调高几分,再把人抱紧些,小孩热得流汗时就放松些,让体温降下来,循环往复直到天明,把自己搞得心力交瘁,仿佛他才是得病那个。
凌晨时分,门外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来人骂骂咧咧地停到门口,紧接着掏钥匙开门。
吕玉从窗口看出,是昨晚那两人,从路口到公寓楼,表情狰狞地骂了一路。
他动了动酸痛的胳膊,手背贴到李存额前试着温度,随后毫不怜惜地把人摇醒。
李存迷迷糊糊睁眼,灵魂来不及反应,身体先一步被放到地上。
“站好,”他仿佛听到冰棱碎裂声。
“我去解决两个垃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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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回忆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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