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期告罄,嘉宁做家教辅导的学生,期末得了不错的成绩,家长和她商量续约,还涨了课时费,她暑假便顺其自然地留在北城。
宋时清执意留下来陪她,两人一起住公寓。
日子谈不上忙碌,只是简单,清闲下来,两人就看书、看电影,一起买菜做饭,有时兴致好,就出门走走,找个复古文艺的咖啡馆,安安静静待一天。
不知怎地,两个年轻人竟然过出老夫老妻的感觉。
目前的状态,让嘉宁觉得舒服,不过分炽热,也不至于冷淡——出门时会牵手,觉得热了就自然而然松开,电影看着看着就拥抱、亲吻,然后……
两人依然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宋时清似乎在等一个契机,而嘉宁,她尽量不去思考喜欢与否这件事。
要做底,当然可以,无所谓他们能否把这辈子走到底,年轻气盛,有情有欲多正常,睁眼能否看到明天,都还是未知数……这样消极的念头冒出来,嘉宁脊骨一凉,暗觉荒唐地自我嘲笑一番。
暑假接近尾声时,嘉宁的家教工作暂停,宋时清提出想出去旅游,他择了几个地点,由她最终确定,两人一起做攻略,预定房间时,他看过来:“我们……定一间房可以吗?”
嘉宁没犹豫,点了下头。
宋时清笑了笑。
没怎么耽误,两人踏上旅程。
下了飞机,接机的保姆车来接他们进山,山里空气清润、微风凉爽,气温完全与盛夏酷热相悖。
日租千元的民宿占据着绝佳的地理位置,推窗即见旷野,绿茵如翡,风一吹,滚起青翠养眼的一片浪,远远的,又是此起彼伏的山峦,白云出岫、如绸如缎,目之所及,美得不似人间。
恍惚中,像走进了《海蒂》那场电影。
美,当然美,可她仍是难以避免地想起了那些复杂晦涩的过往经历。
——那个困住她多年,带给她无限痛苦的家乡,那桩绑架案中,让她陷入绝望的深山,以及高考毕业后的那个苦夏,因为担心她、执意要和她一起旅行的男人,他扯着她从一座山出来,又牵着她走进另一座山,他不惜抛弃责任、拼了性命来救她,却又狠心将她掀开。
嘉宁应当是不喜欢山的,但很奇怪,当选择权摆在她面前时,无论是繁华城市、辽阔海洋,还是苍茫平原、宁静古镇,统统败给了伤透她的大山。
人的选择和宿命啊!
嘉宁深深吸一口气,往后躺倒在床上,看古朴又洁白的天花板。
宋时清坐到她身边,缓缓倾身而下,呼吸靠近,热腾腾地贴在她的颈侧。
熟悉的亲吻,却迟迟没有落下。
两人奔波一天,都是汗涔涔的状态。
他的手臂绕到她的腰间,探进后脊,另一只手又去握她的后脑勺,就这样慢慢地压下来,又将她搂进怀里。
“嘉宁……”
他略微沙哑的呼唤回荡耳边,低低的声线极尽隐忍和克制。
嘉宁往上蹭了点,轻轻地碰了下他的唇:“你准备好了吗?”
近在咫尺的眉眼猛地一愣,他呆呆地凝望着她。
嘉宁其实非常不理解,为何这样恣意的、敞亮的人,会有这般小心翼翼的一面,他生着一双颠倒众生的、会说情话的眼睛,任哪个女人被这么看上一眼,都会乖乖脱衣解带、投怀送抱。
可他,却只是安静而虔诚地望着她,像望着什么永恒的不可冒犯的雕像。
想不出所以然,嘉宁见他红了脸。
宋时清滚了下喉结,轻咳一声遮掩情绪:“你这样问,让我觉得自己是个人渣,处心积虑策划了这场目的不纯的旅行。”
嘉宁不由一笑:“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了,这难道不是顺理成章的事?”
宋时清没回答,只是缓缓撑起上半身,抬指勾起她的额发,一遍一遍撩拨:“嘉宁,等大学毕业,我们就结婚吧!”
嘉宁心里闷闷地涨了一下,她短暂地坠落空白和虚无,直到他的吻落在她的脖子上,很柔软,也很滚烫。
她听见自己“嗯”了声,坚定得好像机械的钟锤。
宋时清的吻,转而挪到她的嘴唇。
夜深人静时,两人静静躺在同一张床上,确定关系后的第一次,要如何开始,两人都没有头绪,过了好久,嘉宁听见背后响起沉稳的呼吸声。
长途跋涉,奔忙一天,她猜想他已经睡着了,而这种事,无论如何没有女孩子主动的道理。
嘉宁缓缓舒出一口气,放轻了动作躺平,犹豫着侧了下眸,却陡然,对上一双澄明清亮的眼睛。
——他没有睡。
嘉宁愣了下,再呆呆地眨了下眼。
山间,夜色清寂,淡薄的月光下,他凝望她的眼眸,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沉。
“嘉宁……”
他笑了下,低沉喑哑的嗓音比垂悬窗边的帘子还要轻,像撩动它的一阵风。
“困吗?”他问。
嘉宁轻摇了下头:“……还好。”
话音落下,她听见喉结滚动的声音。
宋时清缓缓靠近,伸手,揽在她的腰间,带着她寸寸贴近。
清凉的风,在迅速升温,好似变成滚烫而刺眼的火,席卷了无边旷野。
嘉宁坠落进去,在心里炸响一阵枯柴燃烧的爆裂声,她无意识又下意识地配合着他的动作,他落在她唇上的吻更加深而急切,与此同时,一道力量猛地贯/入。
“轰——”
好似惊雷炸开,将无边盛夏炸成刺眼空白,嘉宁痛得哼出声,惊慌失措地睁大双眼。
喘气声变重,也变迟缓。
宋时清慢下来,他额角有汗,眼神克制又迷乱,却仍是温柔而小心地抚摸她的额发:“疼吗?”
嘉宁咬咬牙,摇头,用坚定的目光回应他。
“……疼就喊我。”他隐忍着出声。
“没关系的。”嘉宁抬起手,轻轻捧上他的脸。
宋时清脊背一僵,俯身而下,再次吻她。
动作果然变慢,很慢很慢,不像他的行事作风,倒像她的这二十余年,慢得似乎永远走不到光明,终其一生要战战兢兢地悬于钢丝。
视野变得潮湿而模糊,为止痛,亦或为了更痛一点,嘉宁狠狠闭上眼,热烈地回应他的吻和拥抱。
-
学校公园有个金桂园,树下秋菊也在这个季节陆续绽放,姹紫嫣红明艳又招摇。
有学生情侣来约会,摄影系的来拍照,还有捡桂花的学生……人多就热闹,热闹起来人就越来越多,是种奇妙的发展。
下课从旁路过,苏雪挽着嘉宁,央她过去转转。
奶甜的香气,风吹几缕来只觉得怡人,太浓郁了就有点腻。
苏雪弯腰下去,从草地上捡起金桂,拿小布袋装着,揣衣兜当香包,也给嘉宁递来一把。
嘉宁接过,放在鼻子前嗅,浓香扑鼻,没忍住,有些扫兴地打了个喷嚏。
苏雪翻找纸巾递过来,还没接过来,手机先响了。
——来电显示“哥哥”。
嘉宁愣了下。
上次生日的那通电话后,两人没有联系过了,隔了好几月,嘉宁简直要忘了他的声音。
她拿纸巾随意揩了下鼻尖,远离花树,接起电话。
“下课了吗?”他的声音有种难以形容的轻快和欢喜,不似过往,总给人一种温润,但总是沉甸甸的感觉,就像是原本轻飘飘的一只气球,装了满满的水,让人不由担心,薄薄一层皮,能不能承受住那份重量。
嘉宁轻“嗯”了声,视线往下扫,迅速反应过来,又惊又喜地问:“你来北城了?”
“对。”阮嘉遇说,“我在你们学校门口,出来吧。”
挂了电话,嘉宁和苏雪打声招呼,飞快地往校门口跑去。
一口气还没喘匀,自然没寻到来人,阮嘉遇先看到了她,他从树下走出,越过人群阔步而来。
他穿风衣,漆黑笔直的裤子拉长腿型,踩着澄亮的牛皮鞋,指骨在阳光下折出白光,他拧开矿泉水递来:“跑那么急做什么?”
熟悉的眉眼盛满笑意,是久违的温柔,然而,眼尾的纹路更深了,还有他脸上的伤疤,比肤色稍浅的、长长的一条线,果然还没有消失。
嘉宁眼睫颤动,猛灌了一口水,狠狠呛了下。
他摸出纸巾,就要递去她唇边时,动作顿住。
嘉宁顺手接过,自己擦拭,缓过来问:“叫什么名字?”
他温声说:“知鱼。”
“知鱼啊?”嘉宁笑起来,“好听!其实星池也好听。”
他肯定地点头,唇角一弯,说:“那星池留给你用。”
嘉宁愣住,飞快地剜他一眼,察觉不妥,又扯唇回应:“我还早着呢,还是你用吧!”
她说话一向是淡淡的感觉,叫人很难立刻从中领会深层的情绪,阮嘉遇完全没听出她语气里的不悦,便说:“一转眼,你都成人了,念大学了,现在也有男朋友了,宋时清的条件也不错,只要感情稳定,结婚生子不过眨眨眼的功夫,很快就能……”
这话说着说着,一字一字地弱下去,他看见她脸上笑容缓缓消失。
嘉宁抿抿唇,挤出笑容望着他:“你该不会要学那些讨人厌的家长,对我也来个毕业即催婚的骚操作吧?”
阮嘉遇噎了下,摇头微笑。
这话题没办法继续,嘉宁很佩服他,他表现得那样云淡风轻、妥帖周到,就好像那晚争吵后,小心而克制地吻过她的人,不是他。
然而现在计较这些,已经毫无意义,这种荒唐背德的前尘往事,理所应当要永远烂在肚子里,烂在他们可悲可笑的回忆里。
两人往马路走,阮嘉遇招手拦了出租车。
嘉宁问起细节,才知道嘉意在昨晚就发作了,知鱼在清晨出生。
“没人通知我。”
阮嘉遇无奈一笑:“想着你还要上课,陪她的人够多了,我也是今天早晨才知道消息的。”
嘉宁松了眉棱,又问:“去过医院了吗?”
“还没有,你们学校离机场不远,我顺路来接你一起过去。”
嘉宁侧过脸,双手互相攥着捏着,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气氛并未因此冷却,阮嘉遇一直看着她,目光坦荡自然得就像爸爸看久别重逢的女儿,他突然笑说:“你身上一股桂花香,喷香水了?”
嘉宁呆了下,抬起手臂自己闻:“没有啊,只是学校的桂花开了,刚才陪室友去转了转。”
阮嘉遇闻言抬起视线,目光凝结于她的发顶:“啊,真是桂花。”
他自然而然地伸手过来,轻而短暂地碰上去,把桂花摘下。
嘉宁拨了下头发,又垂眸,从他手里拿回那朵桂花。
那朵花那么小,她不可避免地碰上他的掌心,却来不及感知温度,以及他掌心的纹路。
“看来是风抖落的。”
“是啊,偏偏落在了你的发顶,看来它挺会找归宿。”他顺话感叹。
嘉宁沉默不语,一把碾碎了那朵花,车窗滑下,她抬起手,风一扬,那朵碎掉的花就不知飘去了何方。
归宿?
她用实际行动毫不留情地嘲讽他,阮嘉遇再无话可说了。
一直到医院,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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