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江城的雨水格外多。尤其是下午，高温伴随着疾风骤雨，氤氲不散的水汽把整个江城变成了一个闷热、潮湿的大蒸笼。
康和医院，地下停车场。
虞梦遥拿出临时弄来的护士服飞快换上，正在戴护士帽时，电话响了。来电显示是她的好闺蜜，也是合伙人“唐唯旎”。
“唯旎。”
“你在哪儿？”电话那头的女声有些沉，带着刻意压抑过后的焦灼。
“哦，我在外面买东西。”虞梦遥一边说，一边拿出一个新口罩。
后视镜里，映出一张小巧的脸，尖尖的下巴，素白的皮肤，左边脸颊却突兀的印着半个红肿的巴掌印。
电话里的唐唯旎提高了声音：“现在、立刻、马上回来，我在你家。”
“我……”
“别找借口。你以为我不知道今天在黎煦葬礼上发生的事？”
虞梦遥快速戴上口罩：“唯旎，我还有事，晚点回去找你。”
说完，不顾唐唯旎的怒气，虞梦遥挂了电话，并把手机设置成静音。
穿戴完毕，虞梦遥再次对着后视镜检查，确定没什么问题之后，她下了车。
天气闷热难耐，好在康和是江城最顶级的私人医院，财大气粗，每一栋楼里的冷气都开得很足。
电梯门开了，几个高矮不一的护士小姐，穿着统一的制服，戴着口罩，端着药品器械，有说有笑地走了进去。
虞梦遥瞅准机会，悄然跟在最后，混了进去。
“顶楼那位好像又发脾气，昨天把沈医生他们都赶出去了。”
忙里偷得几分闲，自然要八卦两句。
其中一个小护士朝头上指了指，绘声绘色说：“我听说是他问哪天可以拆纱布，王医生就说了一句看恢复情况，他就发火了。”
“啊？他之前不是风评很好吗？都说他待人有礼，不骄不躁什么的。看来，网上的东西不能全信……”
“嘘……”眉上有颗痣的护士长伸出食指在嘴唇上比了一下，语气有些严肃，“快到了，别说这个，我们可都签了保密协议的。”
那两个聊天的小护士眨了眨眼，一起点头。
电梯在4楼停了一次，三四个护士走出去后，原本还有些拥挤的电梯一下子空了不少。
刚刚出声提醒的护士长这才注意到站在角落里的人。
她穿着康和统一的白色护士服，胸前佩戴着一枚银色的，初级护师的胸牌。宽大直筒的护士服套在她身上，显得有些空荡荡；淡蓝色口罩几乎把她整张脸都包裹起来，只露出两道弯弯的细眉，和一双水润润的杏仁眼。
她应该很美，一双眼睛像笼着雾、盈着水。
护士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等电梯到了7楼，剩下的三个人都走了出去，护士长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今天按照排班，不是只有她和小刘过来？难道沈医生另外安排了别人？
不等护士长多想，三人已经穿过了接待台来到了vip套间门口。
两个高大的保镖站在那里，即便已经在这里待了挺长时间，这两个保镖仍是公事公办，验证了护士长的证件之后，才略略颔首，开门放她们进去。
只是护士长没想到，她们刚进去，连会客区都没有通过，就看到几个医生从医疗区走出来。
领头的医生冲她们三人摆了摆手：“今天先回去。”
别的什么都没有说。
护士长了然，多半是里面那位又开始了……
年轻的小刘不比护士长沉得住气，忍不住小声嘀咕：“他这么不配合，干嘛还要转到我们医院来？适配的角膜哪有那么好找……”
“小刘！”
不等医生们开口，护士长先阻止了小刘继续议论，毕竟能住进康和医院的病人，非富即贵，他们都惹不起。
“走吧，晚一点再过来。”
医生护士们都走了，这间极致奢华宽敞的vip病房，很快变得更加安静，只有米白色的纱帘被风吹得飘扬起落。
在轻纱摇曳后，小小的茶水间的门，忽然“卡塔”一声，缓缓打开。一只尖头、裸色小羊皮高跟鞋探了出来，在地板上敲出很轻、很轻的声音。
这声音让两条弯弯的细眉微微一皱。很快，虞梦遥没有犹豫，脱掉鞋子，弯腰拎起，然后光着脚，蹑手蹑脚向病人所在的房间走去。
宽敞的病房里，是一张蓝色的病床。床头是常见的氧气口、治疗灯、呼叫器等。床上没有人，被子叠得很整齐放在床尾。
床尾靠窗的位置，背对着房门的方向站着一个人。
男人很高，一身简单舒适的浅灰色长袖休闲服，衬得他高大挺拔、四肢修长。
他的头发有些长了，遮住了后颈。窗外的风撩动着他半长的头发，画面像是某部文艺电影的镜头，很是养眼。
他的头发有些长了，遮住了后颈。窗外的风撩动着他半长的头发，画面像是某部文艺电影的镜头，很是养眼。
虞梦遥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见到秦昼，上一次见他，还是在两年前，著名珠宝品牌BSS的晚宴上，隔着数不清的衣香鬓影和旖旎珠光。
聚光灯下闪闪发亮的影帝，是众星捧月的唯一焦点。
如今在她面前，褪尽浮华的背影，仍有无尽遐想。
很难把他，跟刚刚那些小护士嘴里的“难搞”“不配合”“发火”联系起来。
他看上去也许是海蓝宝，温和矜贵？
出于设计师的职业敏感和个人习惯，虞梦遥习惯用宝石的特质对应人。
直到男人忽然转过身，露出他紧抿着的，略显苍白的薄唇，和双眼上覆盖着的一圈白纱布。
“你还要看多久？”
男人语气有些不耐，但举止优雅，声音沉静，并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
床头小夜灯的水晶流苏被风吹得发出了“叮铃叮铃”的脆响，过了好一会儿，打量够了的虞梦遥才缓缓开口：“你怎么知道？”
他，不是还看不见吗？
虞梦遥手里的小高跟顿时显得有些滑稽。她小心翼翼，伪装成护士，又光着脚，拎着鞋，像个小偷，悄咪咪地潜入，结果早就被发现了。
男人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蠢。失去了眼神的直接表达，他只能用尽可能简单直接的话语解释：“小姐，你身上的橙花味太浓了。”
会吗？她今天只轻轻喷了一泵常用的香氛在手腕上，过了四个多小时，留香再怎么强，也不至于“太浓了”。
这么想着，虞梦遥还是没忍住抬手闻了闻手腕。
只有一点点轻淡的橙花香。
“你走吧。”男人挥了挥手，“趁我还没有叫保镖。”
还真是一个宽容的人。
既然被发现了，虞梦遥也不再躲。她穿上鞋，还有心情开玩笑：“我为什么不能是护士呢？”
“你该换药了吧。”
男人皱了皱眉，抬手露出了手腕上的表。他按下了表上的某个按键：“护士不会问这种问题。”
三秒钟后，虞梦遥听见屋外传来重重的开门声，随即，是沉重又繁乱的脚步声。
虞梦遥没有慌，趁着保镖还没来，她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秦昼，秦先生。”
“你为什么不配合医生的治疗？”
秦昼没说话，嘴唇抿得更紧。虞梦遥明显感觉到他生气了。
先前大概是还秉持着本身的教养和风度，秦昼的态度只是冷淡，并没有愤怒。严格分析的话，他对保镖失职的不满，远远高于虞梦遥这个陌生女人突然出现在他的病房里。
可现在，他很愤怒，因为虞梦遥的冒犯。
仗着秦昼看不见，虞梦遥肆意打量着他捏得有些泛白的手指、紧绷的肩胛和覆盖着双眼的白纱布。
所以，温和只是对外的假相？
原来不是温柔的海蓝宝，而是冷感高傲的蓝宝石。
“先生！”
三五个保镖冲了进来，见到身穿护士服，戴着口罩的虞梦遥时，眼中都闪过了一丝错愕。
很快，他们反应过来，迅速将虞梦遥拦住。
“小姐，请你摘下口罩，出示证件。”
虞梦遥不慌不忙地晃了晃手机：“查看证件？你们没有这个权利。”
保镖们的视线落在她的手机上，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个保镖向前两步，足有一米九的身高，壮硕的身形像小山一样压下来，带着浓重的压迫感。
一米六六的虞梦遥顿时变成了猛兽脚下的兔子。
“小姐，私人场所，请你立即离开。否则我们会立即报警。”
保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想夺虞梦遥的手机。
虞梦遥早有准备，她飞快解开护士服领口的口子，把手机塞了进去，说：“干嘛？想抢劫？还是想猥亵？”
“这……”保镖们一时投鼠忌器。
“就算你们抢走了手机，我刚刚拍的东西，也已经发出去了。”
这话一出，在场保镖们的脸色都变了。
虞梦遥得意地挑了挑眉，她微微偏头，视线从这群肌肉猛男的间隙中穿过，看向秦昼。
他没什么反应，只留给虞梦遥一个无声的背影。
这么镇定吗？
虞梦遥抬手，将滑落在额前的一缕头发挽至耳后，叹了口气，软声道：“其实，我只是……想跟秦先生求一个合作机会。”
“入室偷拍，你管这叫求合作机会？”秦昼缓缓转身，语气冷硬，“正确说法似乎是，勒索胁迫。”
“我最讨厌被人威胁。”
秦昼示意保镖：“报警。”
“是。”
“等等！”
虞梦遥的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秦先生，你息影一年多音讯全无，连狗仔都挖不出你任何消息，我相信，这是你刻意为之。你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你的眼睛……”
“所以，如果报警，你最多把我送去拘留几天，可你隐瞒了一年多的消息，一定会被曝光。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吧？”
秦昼冷哼一声，不耐地开口：“如果用这个来威胁我，那你曝光吧，我不在乎。”
说完，保镖们就要再次围上来。
“我只要一个机会！我保证！”虞梦遥大喊：“秦昼，最年轻的大满贯影帝，复出娱乐圈出席的第一个活动，请你佩戴我设计的珠宝！”
什……么？
这话一出，秦昼似乎是被震到了。
他的眼睛上虽然蒙着白纱布，看不出表情，但身体的反应还是很明显。
过了一会儿，秦昼有些疑惑地开口：“你设计的……珠宝？”
虞梦遥用力点头，尽量简洁明快地介绍：“我叫虞梦遥，是一个珠宝设计师；我跟合伙人开了一间工作室，叫唯梦珠宝设计，你可以去查。”
“我设计的作品很不错，也得过奖，不是低档货。”
话虽如此，虞梦遥却清楚的知道，她的这个要求，对于拥有顶级商业价值的秦昼来说，是多么“强词夺理”。
“你乔装打扮，不惜偷拍、威胁……只是为了让我佩戴你的珠宝？”秦昼不相信，“你大可以给我的经纪人发邮件。”
虞梦遥眨了眨眼，眼底顿时浮起一层朦胧的水雾，语气也带上了三分哽咽：“我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发的邮件你的经纪人估计连看都不会看。”
这倒是合理。
秦昼一直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一点。
只一点点而已，却没有逃脱虞梦遥的眼睛。
她吸了吸鼻子，乘热打铁，更加可怜：“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我们借了很多钱开工作室，买原料。可是……继续这样默默无闻下去，我们不止要关门，还可能背上债务。”
虞梦遥说的有理有据，眼泪更是已经打湿了她的口罩。
即便秦昼看不见，他也能听出来。
而那些保镖们，跟在秦昼身边多年，估计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堪称离谱的情况，面面相觑，静默无言，只能等待着秦昼的指令。
一时之间，病房里安静极了，只有虞梦遥轻轻的啜泣声。
秦昼总算动了两步，从床边缓慢地挪到了沙发旁。
还好，虽然看不见，但他对这间病房已经非常熟悉，没有人帮忙，他也顺利地坐下。
虞梦遥抬手抹掉眼角的泪，偷偷瞄了他一眼。
秦昼身材高大，又长居高位，即便是坐着，气场仍是不凡。
忽然，秦昼嘴角一勾，发出一声嗤笑。
“你欠债，关我什么事？”
喵喵~开文啦~[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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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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