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梦遥相信,如果秦昼的眼睛没被纱布蒙着,此刻他的眼里,一定全是嘲讽和嫌恶。
不是温和的海蓝宝,也不是高傲的蓝宝石,而是尖锐的红色尖晶石。
带刺的傲慢。
秦昼随意地往后一靠:“我们很熟?”
他毫不掩饰对虞梦遥的鄙夷,即便双眼被纱布蒙着,那样让人难堪的表情在他俊美的下半张脸上也很明显。
“我什么时候复出,连医生都不能保证。可能是三个月,可能是三年,也可能是永远……你把你工作室的生死,押在这么一件虚无缥缈的事情上,不觉得可笑吗?”
虞梦遥咬了咬唇。
她没想到,秦昼居然说了这么一番话。
看来,楚楚可怜的人设打动不了见惯了风浪的影帝,道德绑架也绑架不了没有道德枷锁的人。
不过,他至少还愿意跟她说话,不是吗?
虞梦遥收起了眼泪,朝着秦昼的方向走了两步。
保镖顿时紧张地抬手拦住她。
虞梦遥见秦昼没有反应,只好停下。她深吸了一口气,很有信心地说:“秦先生,我不觉得好笑。”
“我敢来跟你提这个要求,必然是有绝对的把握。”
秦昼:“哦?什么把握?”
虞梦遥轻笑:“如果我说,我有办法,保证你半年之后一定会复明呢?”
话音刚落,秦昼浑身僵硬了一瞬,咬紧了牙。
离他最近的一个保镖反应很大,瞪大了眼睛看向虞梦遥:“你、你、你说真、真的?”
秦昼突然伸手,用力抓住了保镖的手腕提醒:“陈戈。”
名叫陈戈的保镖立即闭上了嘴。
秦昼松开陈戈,放松身体靠在沙发里,随即从鼻子里发出“哼”声,嗤笑道:“我第一次听说,珠宝设计师,是医学院毕业的。”
有保镖没忍住,发出了很轻的笑声。
嘲讽的话语和笑声,都没有让虞梦遥有丝毫的尴尬,或是局促。细白的指尖优雅地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她轻轻耸了耸肩,语气轻松:“也没有规定不可以呀。”
“我敢赌,秦先生不敢吗?”
激将法。
病房里再次变得安静,落针可闻。
秦昼一动不动,交叠在身前的双手泛着青白,那是一种久不见阳光的,病态的色泽。
良久,就在虞梦遥以为他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秦昼终于动了动手指。
男人缓缓向前探身,嘴角勾起一抹很淡很淡的笑意。
虞梦遥呼吸平缓,但在口罩的遮掩下,下唇已经被牙齿紧紧咬出了印记。
秦昼嘴唇轻启,吐出两个清晰而干脆的音节。
“送客。”
*
迎着滚烫的日头走出康和医院大门,虞梦遥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刺目的阳光让眼前这座高大的建筑有些扭曲,依稀能分辨出米白色的石灰石外墙,符合康和医院纯净、温润的形象,也彰显着它作为江城目前最顶级的私立医院的高级质感。
她似乎应该庆幸,影帝毕竟是影帝,对待女士还保留了基本的礼节,没有让保镖把她扔出来,也没有报警,只是很“客气”的,把她“请”出来。
“秦昼……”虞梦遥小声地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回忆起刚刚在病房里,他的一举一动,眼中精光闪烁。
“秦昼,我们还会再见的。”
虞梦遥换了衣服,到家已经是晚上快8点。门刚一打开,一只金毛大狗就甩着尾巴迎了上来。
“嗷呜……汪汪……”
虞梦遥连鞋子都没换,就蹲下去抚摸它毛绒绒的大脑袋:“蛋黄——”
蛋黄绕着虞梦遥转了好几圈,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然后不住地用脑袋去蹭她,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你……”
“不是跟你说了吗,”虞梦遥眼睛有些酸,她用力在蛋黄头上揉了一把,说出残忍的话,“蛋黄,他不会回来了,以后都不会回来。”
蛋黄抬起头,深棕色的眼睛有些浑浊,看着虞梦遥,又轻轻拱了拱她。
随后,狗狗轻轻地“呜”了一声,垂下头,甩着尾巴,慢腾腾地走开,沉沉地趴进窝里。
“你还知道回来。”
冷质的女声响起,唐唯旎沉着脸,从虞梦遥的工作间走了出来。
浓长的卷发拨到胸前,一双潋滟多情的桃花眼,此时冷冰冰的。
虞梦遥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有些心虚地撇过了脸,讪讪一笑:“唯旎,你还没走啊……”
“哼,你巴不得我走。”唐唯旎火气不小,“怎么,之前挂我电话的气势呢?”
“我没有……我不是故意……”虞梦遥干巴巴地解释,眼珠滴溜溜地转。只可惜,面对唐唯旎,她平日里的聪明狡黠、舌灿莲花通通都失灵了。
唐唯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盯着虞梦遥的头顶看了一会儿,突然伸出手捏住了她的下巴,用力一抬:“躲什么!”
猝不及防,虞梦遥红肿的左脸就这样暴露在唐唯旎的面前。
巴掌印只有半个,看起来就像是巴掌落下来的时候,虞梦遥躲了,但没能完全躲掉。
唐唯旎沉默了,嘴唇紧紧抿着。
虞梦遥见她这个表情,赶紧扯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哎呀没事,没多疼。”
“没多疼?”唐唯旎声音高了不少,“那我是不是还应该夸你啊?”
“你明知道黎岚见到你肯定会发疯,你为什么非得去?”
虞梦遥嬉笑道:“我没吃亏,她打我一个耳光,我也还了她一个呢,她爸妈也骂她了。”
“要不是想着她是黎煦的妹妹,我肯定还她两个!”
“别嬉皮笑脸的!”
唐唯旎还想再骂她几句,可视线落在虞梦遥的左脸上,心里那股火气又生生压了下去。
“再说,今天是黎煦下葬的日子,我……我不能不去。”虞梦遥眼睫一颤,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一时无言,过了好一会儿,唐唯旎才说:“起来,我煮了鸡蛋,滚一滚消肿。”
“哦,好。”
虞梦遥赶紧起身,只是刚刚站起来一点点,忽然腿一软,又跌坐在地。
“唯旎……”虞梦遥一只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冲着唐唯旎举起来,撒娇道,“腿麻了。”
唐唯旎瞪了她一眼,还是伸手握住她,用力把她拉起来,扔进沙发里。
煮熟的鸡蛋剥了壳,温热柔软贴上皮肤,细细地滚动。
唐唯旎的气还没完全消,黑着脸一言不发,但仍专注、小心地给虞梦遥滚鸡蛋。
虞梦遥仰着脸享受着,唇角微微向上勾起,像小猫一样。
“唯旎,”虞梦遥半眯着眼睛,忽然开口,“你还记得吗?我们刚认识那天,你也是这样,用鸡蛋给我消肿。”
“不过那时候,你技术比现在好多了,一点都不疼。”
提起小时候,唐唯旎的脸色缓了不少,手上力度轻了一点。
“我简直欠你的。15岁跟人打架要我善后,25岁被人打,还是我善后。”
“虞梦遥,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心!”
虞梦遥大言不惭:“我省心,我最省心了。”
“烦人精。”唐唯旎嘴上这么说着,手里的动作却没有停。
过了一会儿,虞梦遥突然说:“唯旎,我见到那个人了。”
唐唯旎愣了一下,随即变得严肃起来。她把鸡蛋放到茶几上,轻轻抓着虞梦遥的双肩,仔细打量了一番她的神色。
似乎是确认了虞梦遥的精神还不错,唐唯旎才说:“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不是说好了,等时机成熟之后,再行动吗?”
虞梦遥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将脸贴到唐唯旎的手背上:“我等不及了,唯旎。”
从唐唯旎的角度,能够看见虞梦遥由于俯身、双臂收紧的姿势而过于突出的肩胛骨,像被雨淋湿的蝴蝶翅膀,轻轻抖动。
“算了,见了就见了吧。”唐唯旎有些心疼地,一下一下抚摸着虞梦遥的脊背,故意轻松地说,“我看了黄历,今日宜交易、宜开业、宜祈福,你去见他,说不定是个好开始。”
十年的感情,她们是比亲姐妹更亲的闺蜜好友。唐唯旎知道,在虞梦遥这副柔弱美丽的外表下,藏着怎样一颗倔强、坚强的心。
虞梦遥没忍住笑出了声,抬起头:“瞎说。”
“我说真的!”唐唯旎作势就要翻手机,“不信你看。”
“好了好了,我信行了吧。”
笑完,虞梦遥深吸了一口气,拉着唐唯旎进了她的工作间,翻出一叠皱皱巴巴的手稿。
上面画的项链、戒指、胸针等等,都是半成品,亦或是连唐唯旎都能一眼看出来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东西。
这不是虞梦遥的水平。
“唯旎,我这一周都没能睡个好觉。”虞梦遥闭了闭眼,喃喃道,“因为我闭上眼睛,只能看到黎煦的脸。血淋淋的,他什么都不说,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他那样看我,我什么都想不出来,什么都画不出来!”
“我只能画出这些垃圾!”
虞梦遥越说越激动,鲜红的血丝如蛛网般从眼底爬出来,缚住了她的眼球,右手甚至有些莫名其妙抖动,尤其中指和无名指,怪异地屈着、抽动。
“再找不回灵感,我要怎么参加GEM Awards大赛?我还怎么拿到最佳珠宝设计奖?!”
“他就那么恨我?要这样报复我?”
“不会的!”唐唯旎扔掉那些手稿,用力抱住虞梦遥,笃定地说,“不会的梦遥,黎煦爱你,很爱很爱你!”
“况且,我们不是都计划好了吗?”
“你别怕,灵感会回来,你也一定能拿奖。”
“你还记得你的毕业设计,那条名叫‘拂晓’的项链吗?那是你最完美的作品,最后拿了爱普莱斯金奖。”
唐唯旎轻轻抚摸着虞梦遥的后颈,温言细雨,试图用美好的回忆,让虞梦遥恢复平静。
果然,提到“拂晓”,虞梦遥的情绪终于渐渐平定,她微微笑着,脸上甚至露出了,仿佛热恋中的少女,甜蜜的神情。
“对,那是他最爱我的时候。他看我的眼神,就好像全世界都陷入黑暗,而我,是他唯一的光。”
虞梦遥眼中透出执拗和坚定的神采:“所以,既然黎煦的爱是我的灵感来源,那么,我只要把爱找回来就可以了。”
“我要让他重新爱我,用从前的眼神看我。”
“没错,找回来就可以了。”
唐唯旎一点也没有被虞梦遥疯狂的想法吓到,反而是放心了似的,松了口气。
*
过了几天,雨后。
今天难得有丝丝凉意,秦昼闻到了淡淡的青草和泥土的味道,在保镖的陪同下,来到医院一处僻静的小花园里散心。
他没让保镖靠太近,只一个人坐在树下的凳子上,摸索着,捡起一片还带着雨水的,潮湿的树叶。
远处依稀传来小孩子的说话声,隔得远,听不太真切。
秦昼不太喜欢小孩子,觉得他们吵闹,但现在,他又觉得,还能听见小孩子的声音也不错。
树叶在手指间转了几圈,秦昼摸不出来这是什么植物的叶子,只好抬手,把它凑到鼻尖,轻轻一嗅。
“……”
秦昼皱起了眉,厉声道:“出来!”
树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鞋子踩在湿润的泥土和落叶上,发出的沙沙声。
一个小护士从树后走了出来。
“又被你发现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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