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池身体一下僵硬,岑钊自然感觉得到,下意识问:“怎么了?”
沈流池的手指还和岑钊勾在一处,他没松手,但能感觉到指尖的温度瞬间退去,好像一块失去了供养迅速凝结的冰晶。
“我妈……我妈在那边。”
几秒后,沈流池才开口,他虽然极力掩饰,但是声音的紧绷无法作假。
他非常紧张。
岑钊不是傻子,自然明白这份忐忑意味着什么,当即便不动声色地从沈流池指缝间抽走手指,转而哥俩好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安心,离得很远,阿姨不一定能看到。”
沈流池嘴唇动了下但没吐出声音,他知道章凝看到了,章凝一定看到了,母亲对于孩子的关注是其他任何人都无法相比的。
“沈流池。”
岑钊没转头,只看着沈流池,声音一如既往地平和:“自然一点,我们只是朋友不是吗?”
沈流池却好像猝然回过神来,拧起眉:“当然不,岑钊,你是不是把我想的太懦弱了。”
他瞧着对方,有点不太高兴地说道:“我只是在想,这里不是个适合开诚布公的地方。”
岑钊微微睁大了眼,一丝笑意飞快从眼底划过,他说了声抱歉,指了指电梯厅旁的侧门:“这边倒是可以出去,我就在这里等你?”
说话间沈流池看着章凝有了动作,抬步向他们走来。
“好。”
岑钊的手还搭在他的肩头,沈流池抬手落在岑钊的手背上,有力地按了下:“等我回来。”
沈流池说的没错,章凝确实看到了,所以她也很快领会到了儿子的意思,转而走向侧门。
只不过途中避无可避地要掠过站在原地没动的岑钊,章凝没有用那种打量的眼神,她刚刚已经看得够久了。
岑钊和她对视一秒,弯眼笑了下,是个温和且有分寸的笑容,让章凝的表情也没办法一直冷硬着,只好微微点了下头。
沈流池已经等在门口,他看到母亲对岑钊的态度,稍微有点意外,但旋即又觉得这很正常,毕竟章凝的素质无法让她做出直接忽略岑钊的举动。
夏天,室外炎热无比,空调机箱的风扇一刻不停地转着,噪音和蝉鸣此起彼伏。
章凝与沈流池谁都没有说话,只挨肩坐在离门口不远的长椅上,云层从远处飘过来,阴影落在两人的头顶。
最后还是沈流池撑不住先开口:“妈……你怎么下来了?”
章凝低声道:“下来打你哥的CT单,顺便去超市买点东西。几个男人没一个靠谱的,你哥住院两天连个像样的漱口杯都没给他买。”
沈流池不说话,低着脑袋听章凝絮絮埋怨,听她说到最后,声音隐隐发颤:
“你们大男人这个样子,怎么会靠谱呢……”
章凝和曾青雅不同,她更像那种温室中被呵护得很好的花,幼时父母庇护,婚后丈夫体恤,她甚至没有出去上过班,生活中最大的坎坷也不过是家庭间的琐事。
在她心中,唯一无法跨过的只有十年前被人伤害的沈流池,或许又要算上现在。沈流池可悲地想,章凝的世界里,无法跨过的好像总是与他有关系。
章凝已经说不出话了,温室的花这一刻遭遇了什么只有她自己清楚明白,即使没有雨雪风霜,但花瓣还是颓丧的落了几片。
“是不是当年、是不是当年那个人对你造成了——”
“不是!”
沈流池嗓音不由拔高了一点,但很快又偃旗息鼓,章凝他们每个人都为当年的事自责至今,这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
“我觉得也不是。”
沈流池这边还在暗自郁闷,旁边章凝却先出人意料地开口了,她看着沈流池,又好像在看十年前:“你那时候这么厉害,一板凳就能把那变态打得头破血流,我想他也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的。”
即使有,沈流池也能够像十七岁时那样,勇敢地将它打破。
他能做到,章凝知道的。
所以此刻,章凝的担忧并不来自于十年前。
沈流池一下意识到了什么,扭头看过去,发现章凝的目光早已从他身上移开,转而落在他身后门廊的阴影下。
岑钊站在那里。
不远不近,安静的,不打扰。
“你是什么时候和他……怎么就这样了呢?”
章凝不明白,既然不是十年前的影响,那沈流池怎么就和常人不一样了呢。
沈流池嘴巴动了动,却没立刻发出声音,过去十数年里他反复无数次设想过眼前的场景,但当这个时刻真正到来时,他的声音还是不自觉地发颤,发颤却坚定:“很早了,妈,其实你们都搞错了一件事。”
“当年,我不是因为被姜博政哄骗才去当他的拍摄模特,而是、而是我的性向就是如此,所以才愿意配合他拍照。”
十年前,沈茂园将他在摄影社交好的学长姜博政邀请至家中参加生日宴。
那时的姜博政不过二十五岁,研究生即将毕业,意气风发却又温文尔雅,很讨人喜欢。
十七岁的沈流池自然也不能免俗。
打招呼、交换联系方式、频繁见面,一切都按部就班、心照不宣。
姜博政是摄影社的副社长,沈流池在他的邀请下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他的专属模特。
不得不承认,姜博政拍摄的照片是精彩的、有感情的,但这些感情却在越发的熟悉后逐渐变质。
直到那晚,姜博政将沈流池带到家中,哄骗他脱去外套长裤,甚至是贴身的衣物。
沈流池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有些茫然无措地看向对面人,却正正对上男人癫狂痴迷的眼神。
闪光灯亮起的一瞬,光亮将一切伪装都撕碎。
沈流池在刺眼的明亮中陡然明白了什么,然而最先游走过身体的不是没有温度的镜头,而是无法形容的愤怒与失望,那感觉仿佛冰冷的闪电,在沈流池心头劈下重重一道——
眼前人不是才华横溢的恋人,而是有着荒淫怪癖的魔鬼。
沈流池不要魔鬼,也不会袒护魔鬼的罪行。
于是他抄起身下的透明座椅,毫不留情地砸向了姜博政的脑袋。
面对恶魔时,单纯的挣扎反驳作用微乎其微,只有他们觉到痛了,只有他们知道怕了,才是最有力量的反击。
“我那时候不知道我能不能说我喜欢男人,后来发生那种事,我就更不敢说了。”沈流池垂着眼,没和章凝对视,“但我知道,你们早晚都会知道的,如果我有了爱人的话。”
对象是姜博政那种渣滓的话,说与不说无关紧要。但偏偏沈流池有遇见很好的爱人,岑钊的坦诚温柔让他不想继续隐瞒下去。
黑夜很早就已经过去了,他们想要在阳光下。
医院的早上一点都不安静,四周都是来往的人群,只有这一小片是寂静的,阳光从远处屋檐上落下来,边界分明地躺倒在两人脚前的地砖上,灿烂无声。
良久,沈流池听到章凝很轻的叹了口气,周遭的空气似乎随着这口气的叹出骤然凝结,氧气变得稀薄。头顶上的云层忽然一下子靠得更近了,沈流池艰难的呼吸一下,张了张嘴:“妈……”
“你们这样,以后可要怎么办呢。”
章凝垂着眼,眼睫的影子重重压在眼下,但只一抬眼,那阴霾就很快地飞走了,变作很暖的光:“我本来是想这样说的,是想担忧你们未来的。”
“但是比起担忧,我忽然发现,我现在更多的感觉,好像是庆幸。”
她说着伸手握了下沈流池的手,阳光从头顶落下来,映着章凝身上好像飞着一重轻暖的金边:“小池,我和你爸爸一直很担心,怕你受那件事的影响,以后就都是一个人了。”
“一个人是很孤单的,一个人走,要付出很多很多的勇气。”
“所以如果你有人陪的话,不管对方是谁,妈妈都要先松一口气。”
闻言,沈流池一下睁大了眼。
他看着章凝,一瞬间只觉得手足无措。
阳光从很高的地方倾斜落下,那片云不在头顶,飘远了。
“先不让你爸知道。”
章凝瞧着沈流池,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温柔,她扭头看向岑钊站的地方,微微笑着点了下头:
“让人过来吧,别自己站在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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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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