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这一带最年长的异诡,以您的影响力,定当能让其余异诡信服!”熟悉的青年拍案而起,据理力争。
此刻椿爷正翘着腿坐在青年的对面,怀中还躺着一只毛茸茸的狐狸,狐狸的脖子上拴着块木牌。
椿爷对这履历不凡的人类尚且抱有敌意,其实青年早就发现那些桃花妖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严正以待,可他并不介意,甚至将身上唯一一件武器交到椿爷面前。
“将每个异诡实名登记在册,设立律法,还有经商……”椿爷眯起双眼摩梭下巴,“我们异诡不像你们人类,他们自由自在惯了,恐怕不会为了你的一己私欲,毫无代价地向你献上自由。”
椿爷拒绝得很委婉,宫白听得明白。
只见三百年前的宫白紧握双拳,与现在相比,依旧能看出他身上未褪的年轻志气,尽管……经历了那般绝望。
只见那泛黑的十指攥了许久,犹豫许久,终究还是放下了:“既然如此,此行叨扰……”
只见宫白话还没说完,椿爷怀里的粉毛狐狸翻了个身,本来他团成一团的模样,以宫白的视角是看不见那块桃木牌的。
“这狐妖……”年轻的巫觋眯起双眼,一眼就看出了这狐狸身上的秘密。
见此人对胡藜起了疑心,椿爷不再掩饰敌意,他将胡藜抱得更紧了些:“宫先生,这是我的私事,请您自重。”
“渡别魂魄更是我的职责,”宫白毫不犹豫打断道,随后看向自己尚在隐隐作痛的双手,“失礼了……应当是我先前的职责。”
椿爷敏锐地捕捉到了希望:“你……能救藜儿?”
粉毛狐狸似乎听出他们讨论的对象是自己,他挣脱椿爷的怀抱,轻身一跃,踮着脚蹭到宫白脚边。
这还是宫白成为异诡神以来,第一次如此亲昵地被生灵触碰,他下意识避开,却未曾想胡藜一个跟头摔在了他脚边。
这一摔,整个谪桃居的异诡都坐不住了。
桃花妖们纷纷取出小刀,抵到宫白颈间,椿爷将手化作枝条,将胡藜迅速裹了回来。
小刀紧紧抵在颈间,细细隔开一道口子,淌下一道鲜红的血液。
可宫白却相当淡定,甚至不难看出,他在努力克制不让桃花妖不误伤自己。
在椿爷确认过胡藜并无大碍后,他才挥挥手,示意那些桃花妖放下警惕。
宫白依旧是那副全然不顾的神色,他淡淡开口道:“这狐妖体内另外的魂魄来历并不简单,这块桃木牌,想必您定当付出了不少代价。”
椿爷尚未收敛敌意,他将手上的枝条化作尖刺,再度抵上了宫白受伤的脖颈,逼得宫白不得不向后扬起头:“人类,你最好注意分寸。”
宫白无奈叹气,同他想的一样,就算是异诡,也没有谁知道成为异诡神的代价究竟是什么。
宫白不仅没有畏惧,甚至将自己脆弱的脖颈向前送了送,面上露出了一种近似癫狂的笑容。
他抬起臂膀,将一只枯化的手缓缓靠近那锋利的枝条。
椿爷看得一清二楚,那人类的手尚未触碰上自己,几簇浓厚不详的雾气从新任异诡神的手上弥漫而出,只是稍稍掠过木纹,凄惨的哀鸣吓得桃木精一连向后退了好几步。
桃花妖们见状再也不与其对峙,抄起小刀向宫白袭去。
眼看小刀即将擦过致命处,椿爷脸色煞白,高声制止:“都停下!”
桃花妖们满脸不解,这名平平无奇的异诡神没怎么样,刚回头却被自家的主子吓到了。
“你……真的是异诡神?”椿爷从未如此失态,方才抵着宫白颈间的枝条,眨眼间竟化作了一地枯枝,胡藜被他掩在怀里看不见。
宫白忽然嗤笑一声,抬起枯化的双手欣赏起来:“是或不是,有那么重要吗?这仅仅是个称号罢了。”
桃花妖们见这人类如此嚣张,又企图暗中伏击。
椿爷一眼识破:“都给我回来!带着藜儿进去。”
桃花妖们一脸惊愕,她们无法违抗椿爷的命令,只好照做。
庭院内,只剩下宫白与椿爷远远对峙,但与方才的氛围完全不同。
椿爷依旧不甘示弱:“和谈不成,便企图用此法威胁吗?卑劣的人类。”
宫白听到如此诋毁,面上并无愠色:“您误会了,此法不通,我定当会寻找他法,毕竟我的寿命……几乎与您同样漫长。”
宫白撩起袖口,露出左手腕处那道鲜红的印记。
椿爷脸色微变,不敢想象这人类做出了何等丧心病狂的事。
谁知面前的人类话锋一转:“我只是……看不得您再继续消磨自己的生命罢了。”
椿爷一怔,在他眼中,他这句话与手上的长生咒极为割裂,身上背负了手刃血亲的罪恶,看不得与自己毫无关联的异诡自残?说出去谁会信?
可庭竹信。
他站在过去的宫白面前,将青年人无边的无奈与绝望看在眼底。
他知道的,就算知晓宫白未来会走过多少孤独痛苦的旅途,漫长到他潜意识不得不将过去那个充满怜爱的自己藏匿起来。
但他知道,那个一尘不染的宫白从未被遗忘。
那个怜惜每个生灵逝去的孩童,那个热衷与山水自然的少年。
庭竹伸出手,企图触碰宫白的脸颊,可那只是椿爷的幻境,无论他如何触碰,他的手只会一次次无情地穿过幻象,不留一丝痕迹。
“你可否想过,要如何摆脱这些……冤魂?”
幻境中的时间还在流淌,椿爷终于问出了庭竹最想知晓的问题。
尽管站在椿爷的立场,他只是想为胡藜谋求一道生路。
幻境内外,过去与现在的椿爷同样冷静而深邃地注视着那青年。
在三重目光之下,宫白竟淡淡地勾起唇角,露出个似泣似笑的面容,随后他仰首看向北边的天际,那双修长好看的眼彻底失去了光泽,一如庭竹与他初见那般。
“尽管只是个名号……但再造一座黑山,还是不在话下的。”
他果然没有考虑过!
庭竹愤然握起双拳,恨不得揪起幻境中这人的衣领,可他做不到。
就像现在他同样解救不了宫白一样。
见宫白重新背起长剑,准备转身离开,椿爷却再度将他叫住:“等等,人类。”
宫白停下脚步,并未回头。
“若是有异诡或是人帮你担下这些……异诡神的诅咒,你有多少成把握将这些冤魂渡别?”椿爷高声问道。
“十成。”宫白回答地很迅速,出乎椿爷的预料。
见宫白依旧停留在原地,椿爷颤抖着问出了更关键的问题:“那……替你担下诅咒的对象呢?他有活下来的可能吗?”
宫白终于回过头,修长的眼尾中,漆黑的眼珠一动不动注视着身后的桃树精,他知道椿爷想做什么。
良久,宫白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虽然你我都拥有无尽寿命,但并不意味着您也能承担下这些冤魂,如果承担者是您,毫无疑问您能活着,只不过,等待您的将会是一场长得没有尽头的沉眠。”
椿爷瞪大双眼,愣在原地。
他害怕了。
除胡藜外,谪桃居的异诡都清楚,当初椿爷替他做桃木符而沉睡的那三年,几乎成了胡藜这辈子挥之不去的梦魇,同样也是椿爷的梦魇。
胡藜离不开他,而他,更离不开胡藜。
宫白以为,椿爷听到如此沉重的代价,终于会就此放弃。
他再度迈步,轻轻推开了谪桃居的木门。
“人类,我答应你。”
桃木精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悠长而冷静。
宫白怔怔回过头,听着椿爷一字一句列出了那条仅有他们知晓的契约:“我答应你,助你建立属于异诡的公会,条件有三个。”
“第一,待时机成熟,胡藜能独当一面后,让我替你接替下异诡神的职位。”
“第二,接替完成后,渡别这上万冤魂,还异诡界太平。”
“第三,胡藜身上的另一魂魄……就交给你了。”
谪桃居四季如春,暖风轻轻拂过艳丽的桃花林,带起阵阵芳香,粉色的花瓣在暖风中飞舞,再度飘过青年的视线。
桃木精干枯的臂膀已然恢复原样,这是他平生第一次真正与异诡平视。
心底的另一个声音告诉自己,今后还会有很多次。
过去与现在的椿爷默默注视着当年的宫白,眼神并无不同,只是现在的他有些怀念,怀念那个当初眼里依然有光的人类,他也曾从中窥探过异诡界未来的光明。
见人类青年如此震惊,椿爷总算有了些当千年老前辈的得意感:“那么宫先生,你有想过为这公会取个什么样的名字吗?”
“名字?”
“没错,就像我的谪桃居,在异诡界无诡不知。”
青年再度陷入了沉默,他看向自己的双手,心底或许是在嘲笑这毫无意义的仪式感,亦或许是从那时起,他发现自己的名字已然离他而去。
在过去的幻境中,庭竹只看到宫白思考了许久。
“兰烬落已落,我何时才能苏醒……”
宫白低声念叨了一句,轻到连椿爷都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椿爷问道。
“没什么。”宫白在桃树的阴影中抬起头,向椿爷露出了微笑。
那是庭竹第一次见到,宫白发自内心的微笑。
阳光零零散散地打在他的身上,尽管是幻境,他依旧能嗅到当年的阵阵花香。
芬芳之中,宫白的唇角微微勾起,修长的眉眼弯出个极为恰当的角度,既不敷衍又不做作,如同春光一样明媚。
心脏在激烈地跳动。
随后,青年念出了那个流传三百年的名字:
“就叫……烬落院吧。”
幻境到此戛然而止,春风又起,青年人唯一被记录下来的笑容缓缓随风消散。
庭竹忍不住伸手挽留,可那抹笑容依旧消逝在他的指尖,他心中不忍泛出一阵酸楚。
从三百年的这一刻起,便注定了宫白再难以回到人间。
***
幻境彻底消散,场景从谪桃居的庭院变回胡藜的房间。
椿爷顺着胡藜的毛发,他如今的模样早已不抵当初那般高大挺拔,却依旧维持着那份不变的优雅。
庭竹紧紧攥着手指,感到面前的桃木精前所未有地伟大:“所以,您从那时候起就知道,总有一天,您注定要与胡藜分开吗?”
椿爷点点头,没有出声,像是怕惊醒昏迷中的胡藜似的。
不知怎的,庭竹心中总是过意不去。
这份诅咒究竟应当让谁来承担?无论是宫白还是椿爷,他们都没有理由,就连上任异诡神也是。
这世上既然有生命能走得无怨无悔了无牵挂,就一定有另外至深的执念存于世间。
那上万冤魂根本不是谁的过错,那是世间必然会形成的阴暗,为何一定要谁来背负?
……
若是一定要背负……
庭竹回想起当年从天而下的那道惊雷。
或许自己才是那最合适的人选。
庭竹再度紧握双拳,这次,他的双手开始颤抖。
“倒是另一事,我想请教庭竹大夫好久了。”椿爷读不出庭竹的内心,他悠悠地打开手中的折扇,在扇后弯起不怀好意的眉眼。
庭竹下意识以为椿爷要向他讨教有关桃树精自我保养方面的知识,为此过来一路上庭竹量子阅读了所有有关桃树精方面的记载及其相关生理知识,将所有保健建议熟记于心,心道等的就是这一刻——
“有关前阵子,你擅自带夜行处处长外出一事……”
庭竹脱口而出的保养小诀窍被噎在了嘴边,莫名的寒意涌上背脊:“啊?”
见庭竹的反应,椿爷笑得更加灿烂:“庭竹大夫真是贵人多忘事,这才过多少天,未经过我允许,就带着我家藜儿出门幽会,还意外碰上如此凶险之事——”
唰一声,折扇迅速合上,椿爷不知从何处抽出块粉色的帕子,装模作样地擦起泪水:
“真是叫我,好生担忧……”
任庭竹开出天眼,他也看不出这桃木精脸上哪里写着担忧二字。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酸的茶味。
庭竹明白了,这桃树精虽然模样看着正经,实则是个不折不扣的狐狸控,嘴上说着担忧胡藜无端被卷入赦恕殿一事,实则是在为了他带着胡藜逛水族馆而争风吃醋。
庭竹冷笑一声。
论茶艺和厚脸皮,就算是活了千年的桃木精,也未必能胜他。
“哎呀~”
上一秒高大威武的仙药精顷刻间若不惊风地跌坐在地,转变来得之突然,慨叹的声音之娇弱,就连椿爷也差点以为庭竹身上的某种旧疾复发。
好吧,某种程度上,的确是种旧疾。
“苍天哪,大地啊!都开开眼呐!”庭竹翘起兰花指,直直指向床榻边的桃木精,模样和神态竟和专业娘娘腔的胡玄竟有七分相似。
“这不要脸的男子,明明抢占我妻在先,反倒先与我争风吃醋起来了。”亏得对象是心胸宽阔的椿爷,但凡换个诡来都能被庭竹这副模样吓得直呕酸水。
椿爷捻起帕子是风情,庭竹跌坐抹泪……只能是风骚。
在庭竹目光不可及之处,椿爷悄悄转动了手指,像是为谁开了一道门。
他面上依旧笑若春风:“那你倒是说说,我哪里抢占你妻了?”
庭竹迅速将指尖转向另一侧,那是方才幻境中宫白消失的位置,只听这蛮不讲理的仙药精振振有词道:“我妻年轻时的肖像,你若非有妄图之欲,怎会背着我偷偷留存我妻的过往录像!”
庭竹这肉麻的语气真不像是演的,椿爷面上的笑容有些绷不住了。
庭竹见自己的计策有效,肢体动作更是夸张,直接趴倒在宫白消失的位置:“我妻如此貌美、如此动人、如此纯良、如此无暇,你这、这无耻的妖精!竟敢将这一幕私自藏匿,还与我妻做出了如此海誓山盟,我、我绝对饶不了你!”
椿爷的笑意再也遮掩不住了,他展开半面扇子掩面笑起来。
庭竹的表演欲爆棚,甚至挤出了两滴眼泪:“我、我原是给你取笑的?唉……也难怪,我终究是个后来者,哪能比得上……”
哐当一声,胡藜房间的门被活生生卸下来了。
庭竹一愣,正对上他“妻子”的那张冷脸。
“比、比得上……”
比不比得上椿爷庭竹不知道,他只知道,整个异诡界找不出比他更社死的了。
小剧场:
竹宝:发电被老婆抓住了,屏幕前的家人们,你们觉得本仙药精还有救吗?(死到临头不忘玩梗jpg
宫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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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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