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入户,云疏靠在窗边闭目养神。
每晚按时造访的小家伙悉悉索索钻进了门。
“今晚,我一定要成功。”
随后,老鼠般大的魇鬼开始对云疏施加魇术。
第一次,失败了。
第二次,还是失败了。
第三次……
大约二十来次后,魇鬼累得连站都站不起来了,气喘吁吁地瘫在地上。
云疏根本没睡,他闭着眼静静听着魇鬼的动静,也没有将他赶走,任由他随意尝试。
其实小魇鬼的魇术并不厉害,就算云疏真的睡着了,小魇鬼再试上一百次,他也不可能成功。
云疏很厉害,是远近闻名的巫觋,普通异诡根本不敢靠近他,要轻易魇了他更是不可能,也不知为何这只小魇鬼要找上他。
鸡鸣声从远处响起,小魇鬼垂头丧气:“看来今天又失败了……”
等云疏睁开眼时,淡淡的晨光洒进窗内,屋里的小魇鬼早就不见踪影。
日子一天天过着,小魇鬼坚持每夜造访,从未间断过。
云疏从很久以前就决心磨灭了自己的心性,按理说是不会有所动摇的。
可不知怎的,那一夜,他竟久违地生出了一点恻隐。
他放小魇鬼魇进来了。
“这次又失败……嗯?等等?我进来了?!”
真是毫不遮掩的欣喜若狂。
小魇鬼开始在云疏的梦境中漫步,几乎把每个角落都看了个遍。
“真奇怪,他们都说人类的梦境千奇百怪,什么样的都有,为何这人的梦境如此单调?”
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苍白,小魇鬼不禁有些绝望。
恻隐之心只要一动,就难再次收住,云疏选择在梦境中现身,将小魇鬼拎了起来。
“恭喜你,成功了。”云疏撒了个谎。
小魇鬼又惊喜又惶恐:“你你你就是巫觋大人!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云疏道:“这里是我的梦境。”
见云疏没有回答,小魇鬼骄傲地仰起头:“哼哼哼,区区巫觋,也不过如此嘛,还不是被我轻而易举魇成了?”
云疏微笑道:“轻而易举?”
小魇鬼嘴硬:“没、没错,轻轻松松!”
“……”
“好吧,我是花了点功夫。”
云疏眯起眼:“嗯,一点功夫,是三个月。”
小魇鬼有点崩溃。
“好嘛好嘛好嘛,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我就是个废物!作为魇鬼连魇术都用不好!”
连云疏都没想到,这小魇鬼竟在他手上肆无忌惮地哭了起来,泪珠哗啦啦地往下掉,看着很是可怜。
之后他从小魇鬼口中得知,他如此努力想要魇了自己的原因,并非不自量力,而是想证明自己。
“我一直被其他魇鬼欺负,没爹没娘,魇术还这么烂,在你之前,我一个人类都没能魇成过。”小魇鬼呜咽道。
云疏轻轻叹了口气,从胸口取出一丝亮晶晶的东西。
小魇鬼眨了眨眼:“这是何物?”
“我的一缕魂魄,”云疏淡淡道,“有了它,你的魇术能有所提升。”
小魇鬼怀疑做梦的是他自己:“你、你要把他给我?”
云疏点了点头,随后话锋一转:“不过,是有条件的。”
小魇鬼立刻竖起耳朵。
云疏一字一句道:“用你的魇术多行善事。若你违背了这一约定,我的魂魄在你身边,无论多远,我都会来取你性命。”
小魇鬼咽了口唾沫,胆战心惊地接下了这缕魂魄。
“我答应你,今后我只行善事。”
梦境将要消散,分别前,云疏问了一句:“魇鬼,你叫什么名字?”
魇鬼答道:“我没爹没娘,没有名字。”
“那……我给你取一个。”
“你今后就叫,阿晏,海清河晏的晏。”
那日之后,阿晏的确又在好好遵守他与云疏的约定,魇入人类的梦境后没有让他们做过一次噩梦,而是让他们看见了相见的人、做了想做的事。
随着魇过的人类越来越多,阿晏也越长越大,从老鼠大小逐渐长成了猫形。
从那夜以后,云疏再也没见过阿晏,可他施魇术的每一次,他都能看在心里。
可到了七年后的那一日。
阿晏在西北的一处荒漠游历,他原本想跨越荒漠,去看看更远的世界,可行至半路,迎面走来许多迁徙的异诡。
“趁风还没刮起来,快逃到南边吧。”为首的异诡向他劝道。
每到这个季节,荒漠里总会起沙尘,往年的沙尘不会影响这些异诡的生活,可今年的风格外大,进入荒漠基本必死无疑。
阿晏心有失落,但也只能等沙尘过去再跨越荒漠。
可再返程的途中,他遇见了一支人类商队正马不停蹄地往荒漠赶去。
阿晏偷偷跟着他们走了两日,知晓他们要跨越荒漠做生意,他记得自己与云疏的约定,便下定决心要让这支商队回头。
阿晏努力了两晚上,几乎把整个商队的人魇了个遍,可人们被利欲熏瞎了心,谁都没有听阿晏的劝告。
明日商队就要进入荒漠了,阿晏不想见死不救,于是心急之下,他再次魇了商队的所有人。
不过这次魇的方式有些不同。
那一晚,商队的营地一片漆黑,可帐篷间总转来悉悉索索的响声。
一个接着一个,商队的成员从帐篷里钻出来,眼底没有光亮,如同行尸般一步步远离荒漠……
而那一晚,云疏同样做梦了。
他梦见自己身处于西北荒漠,手上浸满鲜血,正啃噬着活生生的人……
他猛然惊醒,意识到阿晏做了什么……
“阿晏哥哥好厉害呀,我还以为,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会死在荒漠里呢。”一只老鼠般大的小魇鬼扒在阿晏的头顶,眼里满是崇拜。
眼下他们正在离荒漠最近的一座村子中,商队的人类正游荡在村子里,失神地寻找着他们随行的行李,模样像是经受了巨大的惊吓。
阿晏却骄傲地叉起腰:“我可是救下了他们性命的恩人!”
话音刚落,耳边传来异样的声响。
阿晏浑身战栗,用尽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带着头上的小魇鬼躲了过去——
吭!
一柄黑色的长剑直直插在他原本所在的墙面上。
怀里的小魇鬼脸都吓白了,拼了命撒腿就跑,留阿晏独自站在这柄长剑前。
他认得这柄长剑的主人,他也记得自己与那人的约定,他明明没有违背,为什么那人会想杀了自己?
“阿晏,”云疏不知何时落到了他的身后,声音有些低沉,“你做错事了。”
阿晏愣愣地转过头,重逢的喜悦让他没能注意到云疏的怒火:“巫觋大人,好久不见,我……”
转身后,他见云疏一抬手,黑色的长剑被他召回,飞回他手中的途中好不留情地划破了阿晏的大腿。
哐当一身,阿晏匍匐在地,他看着自己染满猩红的大腿,眼底悲愤交加:“为什么!我明明救下了那些人类的命!”
云疏缓缓走进,将剑锋抵上阿晏的脖颈:“你回头看看那些人,他们已经只有死路一条了。”
商队的成员依旧游荡在这个村子里,双目无光地寻找着某样东西。
阿晏还是疑惑:“可、可我要是不救他们,他们就会死在沙尘里……”
“他们的生死是命中的定数,你不能为他们定夺。”云疏的手很稳,阿晏被压在他的剑下动弹不得。
“可你却撕走了他们的魂魄。”
冰冷的话语砸在阿晏的头上,他手一抖,几缕暗沉的魂魄从他衣袖间滑了出来。
“可只有这样,那些人类才肯听我的话……”
“他们已经入不了轮回了。”
此时,商队中年纪最小的少年走了过来,他的眼神如同商队的其他人一样黯淡无光,可深色的眼珠直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空地。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丢了的魂魄正躺在阿晏的手边。
自他们从荒漠边陲回来的那天起,商队的所有人晚上都会出来梦游,下意识寻找自己丢掉的东西……
阿晏绝望地低下头。
他不知道原来魂魄是那么重要的东西,云疏如此轻易地将他的魂魄给了自己,他以为这东西根本不重要……
阿晏很是后悔,他本不该救这些人类的,他就该眼睁睁看着这群愚蠢的人类寻死!
可悲愤之际,他却听到了云疏的低语:
“要是那天……”
阿晏抬起头,未曾发现云疏有开口说话。
随后他摸到了袖口间的最后一缕魂魄。
“要是那天,我没放你进来。”
阿晏瞪大了双眼:他说什么?放?
原来那夜,他根本没有成功……
阿晏紧握双拳,在地上留下了深深的爪印。
云疏意识到他的状态不对,稍稍挪动了剑锋——
月色映到了阿晏的脸上,映出了那双血红的双眼:
“云疏,我恨你。”
云疏一晃神,剑下的魇鬼就没了影。
他迅速在村子里寻找起阿晏的身影,发现他身手矫健,正要向无辜的村民下手。
云疏一惊,阿晏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是他亲手造就的,于是他收起了长剑,拦到了那名村民的面前——
“哎哟!小伙子,你可吓死我了!”
“小伙子,你是从哪来的?附近我没见过呀。”
“诶诶诶!小伙子,你怎么回事?快醒醒!”
阿晏的确是下死手咬过去的,如今功力大增的魇鬼咬到魂魄之上,云疏没有设防,的确很疼……
可那也无所谓了,因为都是他的错。
云疏昏沉地闭上眼,自此陷入了一场无休止的梦魇……
梦中,他听到阿晏边撕咬着自己的魂魄边愤怒地嘶吼: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根本没有天赋,我活该被别的异诡欺负!”
“你和那些异诡一样!全都瞧不起我,我在你们眼里,永远都是个可笑的废物!”
云疏任凭阿晏在自己残破的魂魄中撕咬,将阿晏永久地关在了自己的心中,面对阿晏的质问,他从没有反驳,也没有回答。
时间渐长,云疏魂魄的磨损逐日严重,他的魂魄虽然强大,阿晏啃噬地很慢,却终究敌不过这个完整的灵魂。
处于无边的愧疚,云疏并未阻止阿晏,只是时间一长,他发现自己的魂魄与阿晏的产生的融合,他开始每晚梦到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可能将阿晏从自己身上祓除了。
而在那时,他遇见了三岁的宫言有。
云疏一眼看中了这孩子的天赋异禀,并萌生出一个愿望。
他希望……这个孩子长大后,能将自己当作异诡祓除了。
可云疏的念想是与阿晏相通的,云疏在想什么做什么,阿晏都一清二楚。
于是,从那以后,阿晏变得越发贪婪,不紧紧停留于吞噬云疏的灵魂,还要侵占他的记忆、他的巫术、他的意识、他的身体……
他的所有。
最终在宫言有二十岁那年,属于云疏的自主意识彻底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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