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一路飞奔,穿过宫家的各种建筑,最终回到了那片荒芜的空地。
不知为何,每当靠近这里时,心底总会泛出一阵复杂的情感:伤感、怀念、悲愤、茫然……
这片空地一定藏着什么,藏着被所有人遗忘的东西。
青年的心跳很快,不安与忐忑涌上心头,但理智告诉自己,自己不对劲,宫家的人也不对劲。
于是他鼓足勇气,抬步走进了榕树林。
宫家东北方向的榕树林相当茂盛,各种枝条树干落了满地,绿叶将阳光拦在外面,林子里暗沉沉的,透露着阴凉之气。
虽然林子看着树木众多,但其实这里只有一棵榕树,林子里的所有枝干都是由那棵榕树生长而来,久而久之,独木成林。
青年不知道这片林子在这里生存了多久,只记得林子里有许多翠鸟,数量多得不像是自然孕育的。
他直觉这片榕树林后藏着他想要知道的真相、他所遗忘的那个人……
榕树林的前方越发阴冷,光线微弱,地上树根和杂草丛生,青年不得不放慢脚步。
他的背脊上渗出冷汗,不知穿梭了多久,他连翠鸟的啼鸣都听不见了,林子里回荡的只有自己的喘息声。
青年靠在一根树干上歇息,回头观望来时的路,又望向前方的密林,都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不得不承认,他迷路了。
青年没有放弃,他找了根较为结实的树干,手脚用力向上一攀,树枝和叶片划破了他的脸颊,他也全然不顾。
光线,他需要光线。
这是青年眼下唯一的念头。
咔嚓。
脚下的一根树枝并没有想象中的结实,青年失足,还没窥见光线就坠落到了地面。
他喘着气躺在满是树根的地面上,仪式用的服饰被树杈划得全是口子,头上的冠帽也有些歪斜。
奇怪,这片榕树林原来又这么大吗?
为什么走了这么久还没有走到府邸的围墙?
这里到底有没有尽头……
这里究竟是哪……
青年无助地闭上双眼,可他并不绝望,更多的反而是麻木。
他的潜意识在无声地诉说,他经历过更多的绝望,而眼前的现况,根本微不足道……
可他还是没能想起来。
他究竟忘记了什么?
一定是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有关那个红发异诡的事。
“这里……”
榕树林的深处忽然传出呼唤。
青年猛然坐起身,警惕地环视四周。
他听不出方才的声音是谁发出的,但他很确信自己认得这个人。
“在这里……”
声音很是微弱,像是疲惫了许久许久。
青年艰难起身,声音的来源并不清晰,几乎四面八方都在回荡,但心中莫名生出一种直觉,那声音就在他的前方。
“来……来这里……”
声音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疲惫,几乎要消散在黑暗中。
青年不得不加快脚步。
不知追寻了多久,终于,他在榕树林的深处看到了一丝光亮。
一丝暖意悄悄缠上了他的指尖,青年开始狂奔,树枝的簌簌声在他耳边掠过,光明越发临近——
阳光洒落在草地上,青年努力习惯着光线,再度睁开眼。
草地上静静伫立着一张石桌,石桌上爬满了藤蔓与青苔。
一声清脆的敲击声,有人将白瓷的茶杯轻轻放在了石桌上。
看到那人的瞬间,青年就想起了一切。
黑色的长发中夹杂了不少银丝,尽管样貌年轻,面上却满是疲态。
青年瞬间红了眼眶,喊出了那声许多年都不曾说出口的称呼:
“师父……”
云疏从石凳上转过身,掀开低垂的眉眼,眼底满是沧桑。
多年来的思念与守候,都蕴藏在那一眼中了。
“言有,好久不见,生辰快乐。”
云疏的嗓音依旧是淡淡的,不含任何情绪,只是过于沧桑。
这一次,青年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叫宫言有,清清楚楚。
宫言有觉得自己眼眶又酸了起来,眼睛一眨,眼泪又落了下来。
云疏微微一笑:“这么多年,你还是改不掉这个习惯。”
他不会评判这个习惯是好是坏,就像他从来不会对宫言有有过任何要求。
宫言有用手腕用力揉着眼睛,他明白,从看见云疏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这才是真正的云疏,他的师父。
***
“老大,你说……院长大人他在那坐那么久了都没动静,不会是睡着了吧?”
候车大厅中,鳅策那背着全副武装的器械,悄悄凑在鳅马德身边。
其实鳅马德心里也没底,因为宫白自从在阵心坐下以后,的确没有动过一丝一毫,但处于对自己大哥身份的维护,一本正经道:“去去去,什么睡着了,那肯定是院长大人想故意让那黑衣人放松警惕,假装冥想!”
另一边的鳅法刻有些担忧:“现在离子时只差半小时了,院长大人和我们说子时就是黑衣人出手的时机,这阵那么复杂,说什么黑衣人也要有些动静了吧……”
有类似担忧的不止是鳅法刻,整个烬落院候车大厅的战斗诡员或多或少都胆战惊心,大战临头,一分一秒的流逝都是煎熬。
泥鳅精们的武器反复预热的好几次,狐妖们的狐灯同样严阵以待,另一边的画皮鬼更是手持武器屏息凝神……
候车大厅自建成以来从未像今天这般安静过。
“姐姐,我……”九舞想说自己想吐,但没敢说出口。
九歌倒是还好,稳稳站在她身前:“别紧张,就算打不过,逃的本事我还是有的。”
九舞不知道黑衣人的计划,听到姐姐这么说显然安心不少。
一旁掌控着现场所有通讯的参贰悄悄回头看了眼九歌,倒也没说什么。
关乎到所有异诡性命的一战,无论如何都要全力以赴。
嘀嘀嘀——
参贰身旁的红色警报忽然响了起来。
所有异诡全部提起十二分警戒。
参贰立刻调出监控录像,发现是来自万诡墙外部的入侵。
“不是黑衣人,”人参娃娃的眼睛死死看着屏幕,冷汗直流,“是……庭竹大夫。”
现场的大多异诡不知道庭竹在尘云别院干什么事,听到来者不是黑衣人后都不禁松了口气。
可所有人参娃娃和个别几个宫白的亲信没有。
参贰举起广播话筒,声音颤抖道:“所有成员做好战斗准备,目标不是黑衣人……那是,异诡神。”
庭竹医生不是仙药精吗?哪里来的异诡神?
可异诡们还来不及诧异,万诡墙那头就传来了脚步声。
脚步声由远及近,时而缓慢时而急促,像是喝醉了一样。
漫长的十秒钟过后,所有异诡都熟悉的红色身影终于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
“那是庭竹……医生?”鳅马德不敢相信自己的鱼眼。
站在万诡墙前的仙药精浑身散发着不详的黑气,干枯暗沉的红发遮住了他的面部,看上去简直判若两诡。
可那的确是庭竹。
九歌的画皮鬼们想率先出手,出动前她们的长官吩咐道:“切记不要近战,会没命的。”
几根细长结实的钢丝迅速缠上了庭竹的四肢,他的行动很快被画皮鬼们拦住了。
庭竹缓缓抬头,声音不大,却能让所有异诡听清:“不要……拦我……”
长鞭划破空气,银色的鞭尾缠上庭竹的脖子,九歌冷言道:“庭竹大夫……如果您理智尚存的话,就请停下脚步吧。”
在场没有异诡愿意向这位仙药精出手。
可庭竹没有听见,依旧向前迈着步子,直到银鞭在他脖颈处收紧。
九歌手上只要一用力,庭竹就可窒息而死。
“不可以……不可以……”
候车大厅的灯光照亮了他的脸颊,此刻的庭竹双眼无光,面色暗沉,生命在被迅速吞噬。
不少异诡都吓了一条,将目光从庭竹的脸上转移到他的双手。
本该坚实完好的双手如今被黑雾缠绕,被腐蚀得几乎只剩下骨架。
所有异诡都认出了那不详的黑屋。
“异诡神……”
“那才是真的异诡神!”
“怎么可能?!庭竹医生怎么会——”
谁都不知道庭竹此刻究竟想要干什么,也无法确认如今的他是否有理智尚存。
只见他将那双干枯的手握上九歌的银鞭,手上并未用力,黑雾便迅速沿着长鞭蔓延了过来。
九歌一惊,眼疾手快将银鞭收回,不详的黑屋蔓延至半路戛然而止。
“不要拦我……”他一边重复着这四个字,一边再度向人参娃娃围成的囚缚阵走去。
“参贰馆长!”九歌朝着耳麦呼喊道,“快通知夜行处和赦恕殿,准备进攻!”
参贰愣住了,一时没有回答。
“参贰馆长!”
参贰的小手搭在耳麦边上,迟迟不敢下令。
可那曾是庭竹大夫……
“他已经回不来了!!!”
九歌的咆哮声回荡在整个候车大厅。
庭竹的脚步声清晰第砸在大理石地面上,绘有阵法的地面忽然一亮,人参娃娃身上的无数金线赫然出动,一瞬间缠住了庭竹的全身,渗透筋脉,丝丝见血。
手拉着手的人参娃娃见到此景,都忍不住哭了起来,他们不想伤害庭竹医生,但更不能违背院长大人的命令……
庭竹身上的诅咒迅速蔓延开来,将人参娃娃们逐一笼罩,他们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而是替他们胸前承伤的纸人开始哗哗作响,如同海浪声不绝于耳。
金线几乎要割断筋骨,可庭竹还是没有停下。
九歌见所有异诡都迟迟不动,干脆从袖间掏出了暗器,瞄准目标时,她的手竟在颤抖。
往日阳光开朗的仙药精竟变成这副行尸走肉的模样,暗红的鲜血滴在地面上,就连九歌都下不去手……
***
石桌边的时间好像不会流逝,宫言有伫立了许久,都未见头上的红日挪动分毫。
宫言有此刻心情十分复杂,他有太多太多事想向云疏问个清楚,却被潮水被的思念冲走了所有头绪。
“师父……”
宫言有刚开口,云疏却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放在唇边。
紧接着,宫言有看着他从石桌下方取出了一柄修长的物件——
那是他的长剑。
是云疏早在三百年前,他二十岁的生辰日送给他的。
“我替你找回来了。”云疏柔声道。
宫言有想起来了,在山间时醒来的异样感,以及晚辈们无缘无故送他剑坠的原因。
他迈步走上前,握住剑柄,将熟悉的长剑从剑鞘中抽出,银白色的剑身依旧耀眼光洁,能映照出他自己的模样。
他记得这是云疏专门请人去打造的,剑身上开过光,还施过某种法术,千百年都不会生锈腐烂。
宫言有总算明白自己是什么情况了。
“我这是……被魇了?”
话音一落,他身后传来崩塌声,无边的榕树林由远及近迅速坍塌,再次睁眼,梦境已然回归虚无。
只剩下宫言有、云疏,以及那张斑驳的石桌。
宫言有皱起眉头:“意识到自己被魇了,还无法从梦中醒来,这异诡的魇术实力不小,究竟是何种异诡……”
可云疏却摇摇头:“过去的他……其实只会魇术。”
宫言有抬头看向云疏,眼里满是惊愕。
只会魇术,世上只会魇术的异诡只有魇鬼,而且听云疏的语气……
“师父,您认得这异诡?”宫言有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云疏的目光不知游荡在何处,灰发的男子沉默许久,面上显露出无尽的无奈与愧悔:
“对不起,言有,我没能阻止他。”
宫言有瞪大了双眼。
他不敢相信,一只随处可见的魇鬼,不仅学会了巫觋的巫术和剑法,还打败了他的师父,酿成了他如今的悲剧。
而整整三百年,他都没能发现丝毫踪迹。
他紧握双拳,指尖嵌入手掌,渗出鲜血。
“师父……请您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疏合眼仰起头,沉重地回忆起当年刻骨铭心的往事:“是从你出生前十年前起,那时我还常住在宫家,每到夜晚,那魇鬼就会找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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