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高考结束,戴卉一个人去了北京。
大约是赶上客流量最大的几天,景点人满为患,她拿着单反照相,拍了几张框里都是各色人头,于是果断放弃,在酒店里睡到傍晚,挣扎出门觅食。
北京的夏夜足够清爽,也称不上闷,尤其在七月中这会儿,风吹得她袖子上一只白色花边蝴蝶结飞来飞去。戴卉想找个饭馆坐坐,抬眼看见一间写着英文的小清吧。
下午还在和父母通电,父亲说填A大,戴卉不高兴,和他大吵一架,总之是以冷哼声结束了这通电话。一想到这里她一口气便上不来,推门进去,一眼扫到的是吧台上倒了一个人,不省人事样子。
服务生擦杯子,大概是不到深夜,清吧的生日不会好,周围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戴卉看了那人一眼,估计是看久了,服务生突然开口:“你找他吗?”
戴卉没说话,服务生指了指那人,表情很淡:下午一点来的,点了一杯睡了六个小时。
戴卉要走,摆了摆手说不认识,可过了一会儿服务生的余光瞥见她又回来了。女生穿了一件卷边短袖,下身水蓝色长裙,走动像流动的河,头低了点,头发别过去露出左耳,黑色镜框里的眼睛盯着他。
她问:多少钱?
走的时候服务生看她的表情变成了“果然如此”,大约是把她认成了偷偷帮夜不归宿男友付钱的傻姑娘。戴卉这回真走了,顺手把昨天抽奖抽中的商店优惠券压在那人的吉他包下。
斯牙醒的时候,清吧的钟指针差几分钟指向一点。
服务生开口第一句是:有人帮你付过了,赶紧回家吧。
斯牙转了转脖子,舌头顶着腮帮,手臂酸得没知觉了,他甩了甩,慢半拍道:“付过了?”
服务生本来就不满,听到这里都无语笑了:“一个女孩儿帮你付的。”
斯牙皱眉。
服务生把他当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渣男,北京长的人,身上有点朝阳区正气不奇怪,把戴卉的交代抛至九霄云外:“小哥,你也就听我一句劝,在外奔波呢,也不要太拼了,大家都是年轻人,不差这几年的,女朋友丢了找不回来才是真的不值啊。”
斯牙:“她长什么样?”
服务生:“左耳垂两颗痣,你女朋友吧?”
斯牙点点头:“谢了。”提起吉他,那打折券没了压制,飘飞起来,被他抓住看了一眼。
他不认识。
凌晨,周围的店铺相继关门,便利店的招牌一闪闪发光,极为好找。
斯牙环顾一周,入口桌坐了几个社会青年,一个长发壮汉,一个满嘴胡茬,一个刘海过眼,一个浓妆刺猬头。
几个人正在吃东西,或是玩手机,或是发呆,有些凝重。
斯牙没多看,径直走向饮品区,草莓奶入口的那一瞬,他很难克制自己没有喟叹出声。
斯牙和家里闹得很难看,他暑假在奶茶店勤勤恳恳干了一个多月赚了小几千,跑来北京投靠小叔叔。谁知道人家常年跑国外,早把这个小外甥忘到梦里了,小区进不去,电话打不通,他背着一把吉他跑了好几个吧,终于接了一场演出。
也就是这场演出,他的包彻底遗失,老板没结他演出费。手机里仅剩的几百块只够他回一次南湖。在清吧点了那杯酒开始,他就决定醉死,最好有个人把他闹醒,他有个由头和人狠狠打一架,打爽再说。
谁知道睡一觉风平浪静,看来首都人民素质还是有的。一拳打棉花里了。
他用优惠券打了半价,喝得没什么罪恶感,眯着眼睛看窗外,消费结束,觉得自己待在这个便利店里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有人喊他一声。
是那个紫蓝色刺猬头女人——后来斯牙才知道她叫白君鸣,一个荡气回肠与她本人极为不合的名字。她脸上抹了粉,有很深的眼影。斯牙第一次见她以为他们之间隔了半辈,后来才意识到,第一次见面他们只有两岁之差,可他却显得这样稚嫩。
君鸣当时还不是染回黑发哭着和人私奔的母亲,她处在人生中最值得挥霍的年华,有好的嗓子,狐朋狗友,和一个叛经离道的乐队。她昂着头,显得有些骄傲:“那是你的吉他?”指着吉他包。
斯牙点头。
那一刻凝重的几人纷纷停下手中的事情看过来,鹏哥——也就是长发壮汉,乐队鼓手,灵魂人物讲话了:“你会弹什么?”
斯牙捏紧了纸盒。他的心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可仍然警惕着:“你们要做什么?”
鹏哥和君鸣对视一眼,妥协的伸长手:“我们?玩音乐的。”他说,“好人,不骗钱,不欠债。”
斯牙说:“电吉他我也会。”
那是斯牙人生最大的转折点,一切只起源于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她叫戴卉,在金县出生,和此时的他只有两条街距离,打开电脑,填下了南湖大学作第一志愿。
再见戴卉,三年后。
蓝湖音乐节,戴卉陪小雨来追星。小雨喜欢的两个乐队都在,和其中一个乐队的成员还有点私人关系,轻而易举弄到门票。戴卉不爱热闹,出去上了趟厕所,回来看见场上的灯全灭了,台下高举的手机才是游动的光。
架子鼓有节奏的敲击声。
中间的灯忽然亮起,在夜晚有一种别样的沉坠感,让所有人都陷在里面。
戴卉看不懂,思维却被沼泽牵制。
蓝粉色的光在浮尘里交织缠绕。
吉他音很缓,很低柔。绞住人的喉咙。
她听见小雨轻呼一声,举着的手机抖了一下。
大屏幕缓慢地浮现出三个字,logo本身也是蜡笔手绘,一股随性味道,草莓岛。岛字下面的山长拖出来,鸟没包住山。不过鸟永远是不能飞出山的,鸟生于山。
戴卉不止一次听小雨说过草莓岛。这是一个一夜之间横空出世的乐队,开始只在北京,后来四处巡演。听说他们二周年的时候各地粉丝众筹,送了十个高达一米七的白草莓塔,挂上热搜。
戴卉抬头,一束光照在男人的身上,黑色的无袖衫,英文字母鲜红无比,仿佛刺进人眼睛里。下身宽松的牛仔裤突出优越腰身比,宽肩窄腰的。
他的手拨动吉他弦,那是一把鲜红色的吉他,和他的手形成了强烈对比。屈伸的青筋清晰可见。
戴卉的眼睛立刻往别的地方看了。
然后几秒后,又转回来。
不转还好,一转,一双深褐色的眼睛盯着她。
他们隔着人海,仿佛对视了。
音乐节结束,小雨说去后台找人。戴卉眨眨眼:“我的论文……”小雨拍她:“工作狂。”戴卉不讲话了,跟她进后台。
她熟门熟路进去,来来往往工作人员。穿过走道,她们看见刺猬头女主唱。君鸣放下手机:“来啦?”
小雨笑笑,戴卉为了礼貌也点头。
戴卉等她签名,百无聊赖站在一边抠墙角,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她先看见的是黑色马丁靴,抬头,正是那个男人,耳边松松挂了耳返。
这回是在室内,不像梦。他们真真正正对视。戴卉看清了他的样子。眼睛,鼻子,嘴唇,甚至喉结。
这正的,语言不知道怎么描述。
戴卉往旁边让了让,左耳暴露在空气里,她今天戴了耳环,长流苏尾巴,还有一弯深蓝色的月牙。
斯牙颔首:“谢谢。”和鹏哥抬脚往前走,过道很窄,戴卉的手擦过他的胳膊,手机掉下去。斯牙看她立刻蹲下去,退也不是,只能站在原地等她捡。小雨刚好接过签名,抬头看见他,登时捂着嘴唇:“小齿!”
斯牙愣了一下,下意识扫了一眼戴卉。
眼生,没见过。
君鸣:“这是小雨,我以前同学妹妹,给她签个名。”
鹏哥不爽:“就要他的?”
小雨情商在线,立即:“怎么可能,求之不得!”
“那这位……”斯牙和戴卉对视。
小雨:“哦,这我朋友。”
鹏哥:“你们是蓝湖的?今天有空来音乐节,还在上学吗?”
君鸣:“我这妹妹蓝大的,大三。”
“蓝大?”鹏哥说,“那厉害啊,高材生。”
这群人里没一个本科以上,在一起写词错别字还乱窜,突然来了两个985的要签名,都有些不好意思。斯牙都忘记往前走了,目光落在戴卉身上。
小雨笑笑,指戴卉:“不不,她数学系,比我厉害。”
戴卉咳了一声,不习惯应对这样的场面。
说得差不多,照面也打过,等着斯牙签完名盖笔帽,赶回去卸妆了,与戴卉擦肩而过。
也就是那个瞬间,戴卉侧了侧头,左耳彻底暴露在空气中。
斯牙的目光凝住了。
先是晃动的月亮,再是两颗痣,一上一下,左耳垂。
他的脑子没反应过来,身体先行一步动起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子。女生的体温比他低,温凉如玉。
戴卉被迫后退好几步,这裙子袖子短,一扯就要露肩带的,她瞪大双眼,直愣愣看着斯牙。
斯牙动了动嘴唇,一时找不到什么话来开头。
是你吗?三年前的北京?你记得那家清吧的名字吗?或者优惠券?对他有没有印象?
“我……”他顿了一下。
“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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