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豫梨暗恋方奕的第四个月，他们在学校的烘焙社正式见面。
方奕学击剑，一米八三，脊背很直。黄豫梨低头挤奶油，眼前落下一片阴影，控制不住抬头看他。
抬头却看见方奕单手插兜，睫毛微垂，目光落在她身上，低声笑了一下：“是你。”
黄豫梨一瞬间愣住了。
男生往前走了几步，红色匡威碰到她白色的球鞋，随即在众目睽睽之下，俯身，鼻息落在她颈间。
男生贴着她的耳朵嗤笑了一声，磨着后槽牙，就是你上次他妈把我裤子偷了？
黄豫梨没有想偷，或者说，这本来就算不上偷。当了一年邻居，四个月前他们才见过一面，黄豫梨开门的时候回头看，撞见穿同款校服的少年骑车，腿垂下来点了几下地面迎风停下来，哼歌上了楼。
后来她每一天都会在窗台上做蛋糕，方奕的房间很大，窗户大喇喇敞开，像是为她开放的秘密花园。他在床边练习动作，俯卧撑手臂流畅有力。黄豫梨裱花，白花花的奶油游走，想做他手里那支花剑，奶油尖一凝，锋利又漂亮。
方奕是黄豫梨的crush，是十七岁青春期的横冲直撞，是不合实际的幻想，黄豫梨爱做梦，方奕也不是她第一个喜欢的人，但他来得比以往那些都要轰烈，直直冲她心口跳。
他不过是她躁动思春期里的yy对象，一切都是自娱自乐，直到像那阵风，卷着方奕的……贴身衣物，掉进她的阳台。
该死的，天知道黄豫梨拿着那条男士内裤的时候经历的怎样的brainstorm，用裱花袋想都知道是对面掉的。她想给他留个好印象，就算不知道他叫什么，学校里也从未遇到过，好歹是crush，开场就内裤太浪漫过敏。她一定会死。
谁知道，方奕有天骑车下来，早春，黄豫梨的猫又在发情，叫得悲壮惨烈，他人道主义抬头往邻居家阳台看了一眼，没找到猫，视线就凝固在衣架上迎风飞扬的……内裤上。
于是社团课结束，黄豫梨脑子里全是浆糊，想找他说清楚，至少能挽回点变态形象。什么矜持crush的顾不上，手提着杯子蛋糕上门狂按门铃。主人透过猫眼看了一眼就隔着门让她滚。
黄豫梨也不是个软性子，一米六整，方正的黑框眼镜架在鼻子上，因为颧骨微高的缘故，不笑的时候显得凶，看她朋友圈的常常会以为她一米七。显得凶，有时候也确实凶，当了三年纪律委员，本子上操控的那都是生死命运，和甜津津的奶油气息八竿子打不着。妈妈也经常调侃她，一手拿捏人一手拿捏胃，黄豫梨昂着头满不在乎，用胳膊擦了一下鼻尖的奶油，说那谁能娶我，这辈子就都离不开我。
黄豫梨是有这样的傲气的，被他骂了就把杯子蛋糕往门口一扔，说那你让它自己发烂发臭吧。方奕他妈晚上回来，说你这个蛋糕点外卖放外面不拿是干什么，方奕懒得解释，听见他妈发出一声惊叹，说好吃。
方奕的眼皮才一跳，不动声色看向他妈。
是的，他妈去年丢了工作，二胎流产，最严重的时候诊断出了抑郁症，最近情况才好转了一些，至少脸色苍白还知道在父子俩面前寒暄几句，做饭也少被切到手。
这是她近日以来头一次对事物表达出浓厚的喜爱。方奕不好打断，也不好再回答她母亲的问题，哪家外卖？谁送的？自己做的？那骗鬼。坦白是隔壁变态拿来赔罪的？又怕他妈刨根问底。所以都不行，只好说是追求者。
第二天黄豫梨拿着煎饼果子过来敲门，开门的是嘴里含着牙刷的方奕。他举着一只胳膊，倚在门框上，懒懒看着她，挑眉。
黄豫梨尽力别开视线，无视心跳声，举起袋子说你的裤子，我不是故意的，你可少多想。方奕的视线落在左手的早餐上，又回到她脸上，黄豫梨没出声，方奕开口：来送早餐的？
的确是送给他的，但这么欠揍的语气一问，黄豫梨倒是犟上了，嘴硬：神经病，当然是我自己吃的。方奕诧异地扬眉，然后点头，含着泡沫：“可以原谅你，得答应我个事儿。”
黄豫梨直觉就没好事，但谁能管这么多呢，他可是她的crush。方奕更多是耐看，单眼皮嘴唇薄，你不一定会被他一眼惊艳，但气质却痞坏又特别，让你又想跟他吵架又想狠狠吻他，这一结合就让人难忘。
———不过主要还是身材不错。黄豫梨心想。
现在，立刻，趁我妈没醒，去帮我做个早餐。两份，谢谢。方奕笑了笑。
黄豫梨后来也猜到是因为他妈妈，不然方奕怎么可能让她进门，他明明坚定不移认为她是变态来着。她零零散散做了一个月，是方奕妈妈忍不住了，叫方奕让女孩子来家里坐坐，白吃追求者的饭，算什么男人。方奕犹豫了一下，那我跟她在一起。算不算白吃？
方奕他妈愣了一下，你是欲擒故纵呢？
方奕别过头，咬了一口苹果。脆生生的，差点把他牙咬下来。
他们在学校见面次数变多了，方奕当然不可能让黄豫梨做自己的女朋友。他唯一的白月光在初三，长发飘飘的女孩子笑起来和仙女似的等他打篮球，那漂亮劲儿，跟黄豫梨肯定沾不上边。
见面是为了学艺，心里有点愧疚，所以态度都软和下来。烘焙社社长都怀疑他俩有事，社团课天天一对一的没点意思都没人信。
黄豫梨其实是短暂飘飘然过的。她情不自禁幻想他爱上自己。她喜欢方奕，且越陷越深，越来越不像自娱自乐。她从秘密的觊觎，变成渴望得到回应，渴望看见他再次打开秘密花园的门邀她进入。他要没意思，为什么叫她做早餐？要是没意思，为什么天天缠着她学做蛋糕？为什么对她态度变好了？
她自己撞破了这一场闹剧。
那天上午方奕请假去比赛，回来的时候抽了根女士烟才平复了心情，去洗手回来，看见烘焙社社长在班门口等他。社长说今天下午活动课，你要是累了就别来了，好好在班里睡觉。方奕输了比赛，心情很差，随便应了一声就要回班，又被社长拉住。
那社长是个女孩子，方奕忍着没火，问干什么。社长犹豫了一下，你真不来？马上期末了，下次社团课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不跟梨梨单独说一声？
梨梨他妈谁？方奕说。
社长被他吓了一跳，眼睛瞪大了一会儿，是方奕先说对不起。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你说的是黄豫梨？说我们不是那个关系，你们都想多了，我让她教我东西纯粹是被迫，没办法。
不然我妈怎么办。他心里说，转身走了。
谁知道拐角里黄豫梨的水杯放在水龙头下，接满了，水全部汩汩往外冒出。她的水杯都在悲鸣，黄豫梨没哭。
被迫？她盯着水杯。
她也就是看样子像榛果，实际敲碎了里面都是酥糖和棉絮，不然她不会喜欢草莓蛋糕，不会喜欢夹心饼干，也不会每天起早一个小时去方奕家里做早餐。她图什么，赎罪吗？但她没有罪，这本身只是一个误会。归根结底就是她喜欢他，她喜欢他原来才是罪该万死。
连续一个星期，她没有去方奕家。她起得更早了，不过是为了赶在方奕出现以前到达学校。她在想尽办法躲他，她在想尽办法喜欢上别人。同班的班长就不错，性格温柔还体贴，黄豫梨送了他自己做的杨枝甘露，半个班都起哄。方奕体育课路过，听了一耳朵，说不清在咬牙切齿些什么，烦得下意识摸烟。
她的幻想被击碎了，十七岁的少女心高气傲，房间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猫叫声都弱不少。方奕看不见，听不见，他妈都来问了，跟女朋友吵架了是不是？方奕说我们俩好着呢，摔了门坐下来盯着练习的假人，迟钝意识到自己承认了所谓的女友存在。
思而不见，搔首踟蹰。放歌都是热恋期。方奕觉得自己也半推半就谈了一场梦中的恋爱，他们在水下接了个朦朦胧胧的吻，女生白裙子长头发，飘飘然像仙女，他努力去看，看到的却是黄豫梨捧着杯子蛋糕裱花。他惊醒，愣怔看着天花板，想了很久，发现自己根本想不起来初三那个女朋友长什么样。
他眼前，只有黄豫梨在笑。她的梨涡，她的睫毛，她被围裙松松拢起来的腰，专注低头切水果，耳侧落下来一缕栗黑色的头发。她的裱花袋是武器，嗔怪是佛咒，在他耳边念叨喜怒贪嗔，空即空色即色。就好像假如下一秒有人挑衅问她能不能做出最难的翻糖，女生的眼睛都乌黑发亮，左手扯着手套，挑眉说简单死了。砰地一声，这么牢牢刺中他的心脏，火花四溅。
绿灯亮，得分。
为什么躲我？他在放学路上抓到黄豫梨。黄豫梨甩了几次，体育生压制，胳膊被圈着动弹不得。黄豫梨一股火憋了很久，总算噼里啪啦发出来，越骂越委屈，眼尾都红了一圈。抬头却看见男生有些无措，方奕举起手犹豫了一下，擦她的卧蚕。哗啦呼啦，黄豫梨才哭出来。
她很难过。她全听见了。方奕心都要碎掉了，就像看见彩虹全晕染成黑色。对不起对不起，他低声下气，对待小仓鼠一样抱她，揉她的后背。一米八跟一米六的体型差，然后解释给她听。黄豫梨一边流泪一边脸红心跳。她还是爱不上别人，她的杨枝甘露都是方奕的。
方奕开始天天去找她。房门又大喇喇开起来，男生在干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做俯卧撑，练动作，她有时会拉开窗帘，方奕就会撑着窗台拖长音，叫她黄梨，想吃蛋糕。黄豫梨说不要叫我黄梨，男生托着腮，眼睛笑弯了一下，蔫坏：“那叫什么？梨梨？”
好奇怪。黄豫梨其实心跳得很快。然后方奕就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补了一句：“那就梨宝。”
黄豫梨这下彻底缴械投降，逃一般关上门。
他们很像坠入了恋爱旋涡，但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被推着走向高三。方奕连续参加了两次大学的自主招生，黄豫梨学理，不过分数很一般，不如方奕走特招够上的学校好。入冬，方奕去找她，女生的房间暖烘，一股柔软绵密的蛋糕气味和樱花洗发水味。黄豫梨拿着答题卡垫着蛋糕，金属勺子出入，喂他一口。
你考的学校都在北京？黄豫梨问。方奕点头，说你呢。黄豫梨不知道，他们的沦陷太突然，甚至没有去想对方该出现在未来的哪个角落里。是的，哪里可以存放她的爱恋。
黄豫梨说，我想留在本地。
方奕沉默了一下，张口要说话，黄豫梨却开口问好不好吃。方奕简直想把她变成一块蛋糕分成八份，看看里面是什么馅料。方奕说当然好吃，ri的音没发完，一卷风来，片叶又动，黄豫梨就是这个时候吻上来。
没经验，一触即分，黄豫梨贴着他的脸说：“不要管以后，不要给承诺，只说现在。方奕，你要是学累了，打累了，不想继续了，你只管来找我充电，行吗，我可以是你的任何东西。”
“你是黄豫梨。”方奕说。
黄豫梨看着他，方奕说：“你是我的剑。”
我要握着你，输赢结果，红绿光亮，喜怒贪嗔，我的军师，我的军旗，我的盾牌，我的武器。
我的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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