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女一下台,蒋源就坐不住了,一路说着抱歉从观众席挪出来,准备上后台去看看。
蒋怀谦和蒋向恒默契地跟上。
布局复杂的后台,蒋澈和蒋熠已经找了一圈,看到家人来了,心急如焚地跑上去。
蒋澈问道:“四叔,阿婧有没有去找你们?我们这里全部找过了,都没看到她。”
蒋熠也烦躁不安地说道:“她上台之前就怪怪的,不想和我们说话,下台了也不来找我们,她怎么了?我想破脑袋都没想出来,我今天做了什么让她生气了。”
蒋源拍拍他的肩膀:“没事,跟你没关系,妹妹可能就是要上台了有些紧张。”
“上台紧张?”蒋熠疑惑地呆住。
这种描述有些触及到他的经验盲区,为什么上台会紧张,不是直接走上去咔咔一顿说就好了吗。
蒋怀谦心里太担心妹妹,又忧又急地提议道:“爸爸,我们直接去监控室吧。”
蒋源果断地点头,又拜托他们三个人继续找找,和儿子奔去监控室。
他们很快通过监控看到了像个被霜打的茄子一样抹着眼泪的蒋婧走到后台的画面,父子俩一阵揪心,火急火燎地立马从监控室赶往那个楼梯间。
楼梯间里空气阴寒,蒋婧小小一团抱着身子坐在楼梯上埋着脸哭。
蒋源心都要碎了,眼眶一红,脱了外套走下来给闺女围上。
察觉到温暖的包裹,蒋婧头脑昏乱地看过来,哽咽着,眼睛红肿,泪水把侧鬓的刘海都哭湿了。
“爸爸。”
“嗯,是爸爸来了。你看你,眼睛都哭成小核桃了。”
蒋怀谦握住她想去抹眼泪的手背,用柔纸巾给她把脸上的泪痕擦干。
她还在控制不住地抽噎着,泪水不绝。
“这里面太冷了,爸爸抱你先出去好不好?”
她点点头,乖巧地环住爸爸的脖子。蒋源抱着闺女走出去,安慰地抚摸着她的背。
终于见到人的另外三个男孩一下子冲了过来。
“婧丫!”蒋熠欢快地叫了一声,感觉她情绪不好,又低低地问道:“你好吗?”
蒋源比了个嘘声的动作,安抚地摸摸蒋熠的脑袋。
*
走出会堂中心到上车处,蒋礼雄从四儿子处抱过孙女,乐呵地说道:“婧丫头,和爷爷一起坐车好不好?”
蒋婧点点头,和爷爷奶奶上了一辆车。
四座御尊版的雷克萨斯内,宋玉春用毛巾包了冰袋,小心细致地给她敷敷哭的肿胀的眼睛,心疼地说道:“婧丫,怎么把自己哭成这样,刚刚上去是不是害怕了?都怪爸爸,你还这么小呢,就让你去参加比赛,奶奶心疼死了,下次咱不去了啊,奶奶不想让这些比赛弄的我的心肝宝贝这么伤心。”
“就是,一个小小比赛,不用太在意。你要是想要奖,爷爷让他们也给你发一个,这样你会心里好一些吗?”
蒋婧摇摇头,声音虚虚的:“不会,又不是我自己得来的。”
“那怎么了,我孙女想要什么,还要靠自己得吗?爷爷告诉你,你呀,不用为这些小事情难过,这些在爷爷眼里都不值得一提,一个小比赛的奖项而已,能代表什么呢?是不是?我孙女愿意站到台上去发表演说,都是给来的人脸了,能有幸看到我孙女的演讲,是他们的荣幸!”
蒋婧脑袋放空地望着车窗外流动的街景,视线却没有焦点,好像在看什么,又好像没有在看什么,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抵达家族聚餐的餐厅,蒋婧被大伯抱着去看现场制作甜品的表演。
服务员递上菜单,询问点餐意向,她手指了一个,好奇地看着服务员淋上烈酒,然后点燃,让蛋糕上散发出绚丽的蓝色火焰。
蒋铮扬着唇看小侄女眼睛圆圆的模样,没让服务员送到桌边,直接抬起蛋糕盘子,递给了她。
“谢谢大伯~”蒋婧捧着盘子,安静地吃起冰淇淋蛋糕。
蒋铮抱着她慢慢地走回包厢,在路上仿佛不经意地说起:“小婧,这次比赛感觉怎么样?”
她握着叉子的手停了一下,又继续去戳蛋糕,说道:“不怎么样。”
“大伯可不这样觉得,大伯觉得你做的特别好。”
“可是,我都没有说出来。”
“那怎么了,底下那些人上台来讲,可不一定能比你做的更好。只是中间卡顿了一下,你不是又接上了吗?这样的临场反应,可不是很厉害吗?”
她没有说话,闷闷地继续去戳小蛋糕,闷闷地在心里想到:可是,阿熠和阿澈哥哥就都说出来了。
吃饭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想方设法地安慰她。
她垮下肩膀,只是一个劲儿地用叉子戳小蛋糕,沉默无言。
大人们的声音像嗡嗡的蜜蜂,在耳边绕来绕去。
他们说没关系,可是明明就有关系。
他们说她已经做的很好了,可是她明明就做的不好。
他们说要给她买这个买那个,带她去玩这个玩那个,这样她就会高兴,可是她并没有觉得很高兴。
她不需要安慰了,她只是想一个人待在情绪里。但是他们还在一直问“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里木木的,觉得有点累了。
大人们都左右相互看着,以目光交流着对如何缓解她情绪的担忧和无措。
蒋熠凑过来,有些不理解的问道:“蒋小婧,你要怎么样才可以开心起来?其实我觉得在台上没说出来也没什么丢脸的。”
蒋婧现在最不想从其口中听到安慰之言的人,就是蒋熠和蒋澈,偏他就爱来撞枪口。
蒋婧扭开头,说道:“又不是你丢脸,你当然觉得没什么,你才不懂。你就是在笑我。”
蒋熠急了,情绪激动地说道:“我哪有!我听到你在台上声音都快哭了,我也要哭了!不是那个哭!就是,我很难过,你难过的话,我也会跟着难过的。我怎么会笑你!”
他闹腾着非要和蒋婧掰扯清楚,两个人又吵了几句,最后蒋婧直接把身子转开背对他,拒绝再说话。
“你怎么这样!别人安慰你,你还怪别人!我生气了,你要是不哄我,我们就绝交!”
等了一会儿,蒋婧还是没有作声,他又说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要和我绝交了!以后我都不会再理你了!”
她甚至跑开了,把座位搬到了蒋怀谦那里。
蒋熠随即撒泼打滚地开始发疯:“绝交!绝交!我要和你绝交!”
蒋彬眉头一跳,威胁道:“蒋熠,不想挨揍就给我闭上嘴巴。”
常蕙揉了揉太阳穴,也厉声说道:“蒋熠!别去烦妹妹了,安静地吃你的饭!”
蒋熠掉着眼泪,把饭混着眼泪一起吃进去,眼睛凶巴巴地看向跑到对桌的蒋婧。
*
吃完饭,各个长辈又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慰了蒋婧许久,不放心地看着程与英带着她上车的背影。
蒋铮对弟弟说道:“有什么情况在家群里及时同步。”
蒋源颔首。
蒋礼雄:“明天醒了,就赶快带着孩子们过来。”
蒋源颔首:“知道了爸,您也别老打电话催,孩子们周天都会睡会儿懒觉。”
蒋彬:“明天要是还难过,我们再一起想想办法。”
蒋源再颔首:“行,那我们先走了。”
和大家挥挥手再见,蒋婧把脑袋靠回妈妈肩膀上,面容恬静地望着车窗外流逝的夜景。
程与英把她搂在怀里,一下下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亲昵地喊她:“你好你好,请问现在蒋小婧是一个忧郁的小兔崽吗?”
蒋婧用水汪汪的眼睛去看她,声音绵软地学:“你好你好,请问现在程小英是一个忧郁的大兔崽吗?”
程与英轻轻地笑:“不是哦,我不忧郁,也不是大兔崽,我是小兔崽的妈妈。”
蒋婧:“不是哦,我不忧郁,也不是大兔崽,我是小兔崽的妈妈的小兔崽。”
妈妈点点她的小鼻头:“现在总算笑了?”
“要是我猜中了你为什么忧郁,小兔崽会给我一个亲亲当做奖励吗?”
蒋婧格外乖觉地凝视着她,眼里隐隐有对这一说法的兴味。
“因为你第一次一个人上台,被吓到了是不是?”
她做出思考的神态,在要点头之际,又摇摇头。
“那是因为你害怕没演讲好,老师批评你吗?或者是别的人说你不好?”
怀里的人果断地否定一摇头。
“那是因为你本来想拿一个奖,但是没有拿到吗?”
蒋婧又晃了下脑袋。
“嗯...这可难倒妈妈了,难道是因为你觉得自己没有做好,所以难过了吗?”
她没有动静了,默然了好一会儿。
程与英低头去看,她眼里泪花泛滥,颤抖地吸了一口气,委屈得声音都听起来酸酸涩涩的。
“我……我觉得我……一点都不、厉害…别的人都可以…阿熠和阿澈哥哥都可以…下面有很多很多人,把稿子都背出来....”
“但是我不可以,我是一个小笨孩…我都记不住。”
程与英听着听着,眼里也闪了泪光,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说道:“没关系的,这次没做好,我们下次再来就是了。”
“可是、可是就是因为没有下次了...我才很难过的...”
她好像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难过似的,从妈妈的怀里坐起来,泪眼朦胧地望着妈妈,悲伤显得格外的巨大和彻底。
程与英破涕而笑,原来如此。
她的小宝贝已经在与世界的第一次碰撞中,开始找寻如何去建构自我认同和肯定的方式了。
她揽住蒋婧说道:“怎么没有啦?还有决赛的呀?你可以再讲一次的呀!”
“真的吗?我还可以再讲一次吗?”
“是的呀,不信你问爸爸,对不对老公?你说,我们婧儿是不是进决赛了?”
蒋源坐在副驾,全程安静地听完母女俩的交谈,此刻也有些动容,连忙说道:“对啊,婧儿虽然中间断了一下,但是讲的很好啊,瑕不掩瑜,评委们就觉得一定要给你一个进决赛展示自己的机会。”
蒋婧脑袋里回忆着下午看到的其他选手的演讲表现,说道:“不是的,我讲的一点都不好。其他人没有断,而且还会比动作,他们还会笑,还能让观众们笑,就算不让观众笑,他们也看起来很厉害。”
蒋源理解了女儿的想法,扭过头来看她,眼底还未完全褪去的欣慰光芒,终于抓到了症结的要点,说道:“没做好我们就找问题,把它们都一一解决,下一次是不是就能做好了?”
蒋婧默默赞同地点了下脑袋。
“爸爸觉得,婧儿遇到挫折还想要再来一次的勇气,是最重要的,这样一来,你还有什么是不会做成功的呢?”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
得知了还能有再来一次的机会,蒋婧的心情终于再次振奋了起来。
到了晚上那时候,她正和妈妈一起享受愉快的睡前故事时光,儿童手表忽然响了起来。
“是阿澈哥哥给我打电话了妈妈。”
“是吗?那你接吧。”
她点开,声音清甜地打招呼:“晚上好!阿澈哥哥!”
电话那边像是断线了似的,隔了很久才传出来蒋熠的声音:“我不是我哥,我是你的阿熠哥哥。”
“你怎么啦?阿熠?”
他的声音一下子有些被惊喜到的激动,说道:“我还以为你会和我说话了!”
“我为什么不会和你说话。”她翻着绘本,漫不经心地回复道。
“....没什么。我打电话过来是要说,我们还是不要绝交了吧,婧丫,好不好?”
“因为如果我们绝交了,我今天晚上就肯定不能睡觉了。”
“你为什么不能睡觉了?”
“因为我不想和你绝交。”
话音一落,那边又传来语气有些扭捏的提议:“我们和好吧,婧丫。”
蒋婧像是刚想起来有这一回事,说道:“那好吧,我们和好吧,不过本来我就知道我们不会绝交的。”
*
第二天从爷爷家吃饭回来,蒋源就邀请了上门的少儿演讲老师来给蒋婧指导。
一家人一起听老师分析蒋婧演讲视频的问题,不从内容,但从表达的形式来切入进行提升。
蒋怀谦拍拍怀里坐着的人的头,补充说明道:“还有就是,背稿子战线拉得太长,到了后期总是不乐意再温习,导致原本熟背的稿子反而生疏了。”
程与英这才知道有这一回事儿,点点她,说道:“这就叫骄兵必败,就算你背得了,也要一直练习才能维持住好的状态的嘛。”
蒋婧虚心地接受:“我知道了嘛,我这一次会每天都背一遍稿子,不,背三遍!我肯定不会在台上说不出来的!”
*
决赛的那一天,蒋婧还是很紧张,但对比第一次,已经多了一丝从容。
一切流程照旧,不过这一次送她上场,不是老师,而是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们。
轮到她上场之前,他们使出了浑身解数来帮助她放轻松。
蒋源一直在给闺女做肩颈按摩,程与英则是紧紧握住她的手,和哥哥们一起,话语很密地不停给她灌输“你可以”“你能行”“已经练习了很多遍,你一定可以做到。”
程与英对女儿说道:“婧儿,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们永远不会因为你做的不好就不爱你,因为不管你做的好不好,我们都觉得你是最棒的。重要的是,你自己认可你自己。如果要把这次演讲比赛完成好,你才能觉得自己其实是很棒的,那么这一次,扫清心里面的阴霾,要靠宝宝自己再一次挑战自我。”
“要自己再一个人上一次台,你还会害怕吗?”
蒋婧点点头,心跳因为紧张仍然在加速地跳动着,目光却始终很坚定。
她拿着话筒,对妈妈说道:“妈妈,那天之后,我就决定了的,我就算很害怕,也要成为厉害的人!别人可以做到,我做不到,我就再做一次,是不是就会做到了?”
程与英望着年幼的闺女,眼眶里迅速积聚起光亮,看她的目光分外炙热,仿佛要把这个瞬间清清楚楚地刻进心里。
“是呀,我们如果第一次做不到,就再做第二次,第二次做不到,就再做第三次,总有一天能够做到的。”
她像个出征的勇士一样重重点头,转身走向舞台。聚光灯的照耀将她的背影拉成一道细长的影子。
蒋婧攥话筒的手指紧得发白,僵直的身体和步伐,还有不断偷偷在调整呼吸的起伏的小小胸膛,都看得出她处在一个很紧绷的状态里。
可即便如此,她的头始终没有低下,没有回头,固执地、义无反顾地,一步一步把自己送到了舞台中央那道刺眼的光圈里。
被丈夫环住的程与英捂住嘴,彻底失声哭泣。
她怎么可能不感动到泪涌,怎么可能不感到骄傲。
她最心爱的宝贝,以为要永远呵护着的小兔崽,在很小的年纪,就已经选择成为一个,决意让自己的恐惧陪伴成长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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