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的桃林遮不住自上而下的山风,弈无非被吹得抖了一下,拍拍衣摆从树上跳了下来。
“走了,回去。”
夜晚的乌云遮住了天穹的星光,也掩盖住了应长枫晦涩的眸光。
无人应答,弈无非凛冽一回眸,作势捏起拳头,把手边的枯枝咔吧掰成两段,语气不善:“应将军,想什么心事呢,一整晚对我爱答不理的,最近也没惹你吧……?”
声音渐渐小了下来,他突然想起一天前还顺手往将军府里塞了两野鸡,听说蛋都下两……嘶,不会真是因为这个吧。
“没有,”应长枫打断他的胡思乱想,“只是觉得,你好像很喜欢那个余家二子。”
“很喜欢……算不上,不讨厌就对了。”弈无非拍开受手上枯枝碎屑,斟酌道:“足够赤忱,也不缺善良,是个好孩子。”
“为什么这么问,你不喜欢?”
应长枫反问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余睿诚无能,这么多年都只能做到在他父亲背后收拾烂摊子,而不是发展自身势力直接拿下余府第一行事权利,让余冠义也望项其背;他同样懦弱,没有能力主宰就让能裁断的人来裁断,你、我、京兆……甚至于皇上,无数次能说出口的机会,却懦弱地不敢踏出这一步。”
“再严重一些,甚至是他推波助澜让余冠义走到今天这一步,纸没法包住火,除非这火才开始燃烧就被人熄灭了。”
弈无非当然清楚他说的一切,只是有些奇怪应长枫此刻甚至说得上激烈的态度。
且不论“孝”这一字在古代桎梏了多少人,余睿诚身无官位,很难了解朝中动向,怎么保证他告了状又不会传到余冠义耳朵里。后面或许有能力了解这些,却也和从小便牵了绳的小象一般,麻木着忘记了求助。
要不是叛国一事兹事体大,他估计还是不会想起弈首辅这个人。
余睿诚做的固然不够完美,也没法再苛责些什么,所以为什么……
对了!羿无非从暂时封存的记忆里扒拉两下,记起了一段往事。
说是往事,其实也是从皇母口中听说的。
应家几代忠良,却在先帝时期出了个逃兵。身为将领却贪生怕死,在敌国进犯时率先放弃守城,甚至为了不惊动朝廷,仅仅只一人离开,将妻子都留在那座飘摇的边城。
敌国突袭,是当时他仍在病重的妻子站出来领兵守城,日夜鏖战,最终以心理战逼退敌国。却也因不幸中箭,在两年病骨支离后,永远离开人世。
这件事本来不会被人发现,那只是一座西南边境小城,更别说还没被攻破。当时先帝的精力都放在北边主要战场,更是无暇顾及这西南一个小小逃兵。
应家主支一脉代代单传,当时的家主也赴往北境战线,旁支纵是有知晓此事的,也全都心照不宣打算隐瞒下来。
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过去了,却未曾想,一年之后,是他们从未放在心上的应家儿子用一纸状书将此事捅到御前,先帝大怒,当即让禁卫军从青楼里抓出了早已喝成一滩烂泥的男人。
谁也不知道那么小的孩子怎么敢,又是怎么做到的一切,待当众人从震惊中反应过来,那孩子早已在应家变成了口口相传没良心的扫把星,排挤打压,作为应家主支的孩子,有时连饭都吃不上一口。
还是最后先皇传信给那孩子戍守边境的爷爷——桓武大将军,才让那孩子勉强好过些。
如果按照年龄来算,那孩子似乎也许好像……就是应长枫。
弈无非好像理解了,他犹犹豫豫地上前观察某人的脸色,依旧冷漠得八风不动。
好吧,弈无非决定直球出击。
“你是想起你自己了吗?”
“啊,你不说我都忘记了。”应长枫假情假意的扯开嘴角,嘲讽道:“所以有个明白的例子在前,余睿诚还是选择蜗居在他那自我感动的世界里,难道不是更废物了吗?”
“你说的对。”弈无非琢磨半晌,肯定了他的想法。
这下反而搞的应长枫不会了,见鬼似地看着眼前人:“你不反驳一下?”
弈无非无语:“余睿诚的胆小懦弱切实存在,我也从未说过我支持他的做法,只是他确实救了人,只是他还确实是个好人,这几点理应得到表扬。要是你还是生气……”
他拉紧袖口的护腕:“我陪你回去打他一顿?”
一字一句真心实意,应长枫没忍住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把空了的酒葫芦挂回弈无非腰上:“算了,我也没多生气,我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有点嫉妒,有点羡慕,在余睿诚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身边有一个鼓励安慰,还夸他做得好的人。
真是讨厌啊。
…………
京城的雪下的越来越大了。
具体表现就在于弈无非的抽象艺术已经从小小一个变成大大一坨,歪歪扭扭地趴在御书房门外,来往朝臣一律瞪大眼睛皱着眉,观摩他们弈首辅每年必达的天马行空。
“哎,兄长。”弈无非趴书案上美滋滋地,“他们看上去都很欣赏我堆的‘美人鱼’。”
皇上看向门外坚守的雪块,不是很能理解弈无非自哪门子豪。
就这东西,“美”在哪,“人”在哪,“鱼”又在哪?
他自诩这么多年也被折磨地降低了不少审美阈值,弈无非还总是能突破他的底线。
赞同难受一天,不赞同看到弟弟失落的样子可能会难受一个月。皇上咬咬牙,刚准备回答,门口传来应长枫的声音:“皇上,微臣……”
“进来吧。”皇上努力压下声音里的心虚,却忘了掩盖满脸逃过一劫。
弈无非明白自己等不到答案了,幽幽地在两人间看来看去,自觉懂事地岔开话题。
“应将军来了呀~”
应长枫被这幽怨的语气弄得眉头一挑,不是很能理解今天都还没说上话怎么就得罪这人了。
“应将军来得真巧~”弈无非还在阴阳怪气,“刚好有件事需要您的帮助,快坐,快坐,别站累了~”
被弈无非递纸条叫到御书房的应长枫:……?
“咳咳,今日确实有事,希望应将军能在旁协助一二。”
“皇上请吩咐。”
“余次辅和他家最近报错孩子的事想必你已经了解了。”
“嗯。”还是昨天跟着余睿诚后面弈无非用心声告诉他的。
“也是今天,我们确定一件事,余穆清曾用名——布尔,出现在京城前是塔尔那大王子的情人。”
应长枫皱起眉,问道:“怀疑他是塔尔那故意安排进京的探子吗?”
“不,我们不觉得他是探子。”谈到正事,羿无非勉强正经起来,“据我们得到的消息,他在大王子心里地位很高,塔尔那这几年发展的基础建设也都是他一手规划的,不少人都认识。”
“这样的人,不论情感方面还是能力价值,都不会被安排来做一个小小的探子。”
“所以他来,只能是他自己想来。”皇上在一旁附和道,“余穆清来京城有什么目的我们不得而知,除非把人抓来直接问。”
“而这件事很好搞定,”羿无非手里转着一支没蘸墨的毛笔 ,“余睿诚一早就把他这些年收集余冠义的罪证送了过来,抓余冠义的时候顺手把他那儿子一起关到牢里就行。”
“现在人证物证俱在,明日一早,抄家的事就交给禁卫军和刑部,至于刑讯审问,还是应将军比较专业。”
弈无非笑笑,露出点残忍的温和来:“余冠义恣睢无忌这么多年,是该付出代价了。”
…………
乌云笼罩在京城上空,大雪飘飘扬扬,沉重而宽和地包裹着大地。
余冠义撑开双臂,在侍女服侍下换上官服,沉着脸走出房门。
家里的女眷和子嗣如往常一般守在房门两边,垂着头,福身行礼。
“行了,在家好好呆着,尤其是你,睿诚,少去外面惹些事。”余冠义看着荒凉的庭院,也不知为何,早上一起来就觉得心跳得慌,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怎么可能呢?
余冠义不甚在意地扯起嘴角,哪有什么事,还是不要杞人忧天为好。
再说,自己准备给弈无非的惊喜还在路上,那时候……
余府大门外猛烈的撞击声打断了他的思路,周围稍微胆小些的,皆是没忍住露出些惧意。
余冠义自是注意到了,心中顿时怒火丛生:“怕什么怕!一点小小动静吓成这样。这里是余府,我倒要看看谁敢进来放……肆……”
朱红的大门被猛地撞开,一群佩刀的禁卫军从两侧冲进余府,银甲碰撞,发出金属独特而刺耳的声音。
一道熟悉的声音遥遥从门外传进内府:“罪臣余冠义,尔身负皇恩,却贪墨国帑,意图谋逆,罪证确凿!即刻革去所有官职,索拿下狱!”
念毕,原本沉寂的银甲又重新活动起来,厚重的雪也缓冲不了那沉重却急速的脚步,一点一点朝内府逼近。
目眦欲裂,余冠义甚至没来得及思考,转身朝后院逃去,余睿诚静静站在原地,目光冷漠地看着他几近狼狈的身影,嫌恶地瞥开视线,而后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等着禁卫军给他戴上镣铐。
想逃的人自然跑不掉,禁军指挥使大步跨进房门,抓住余冠义往旁边一扔,和指挥使一起进屋的两个禁卫军果断上前,一转一扭,将他压在地上。
“抓我,你们凭什么抓我!”余冠义奋力挣开束缚,平日的体面被丢得一干二净:“皇上,我要见皇上!你们不能抓我!”
“余次辅,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最为出名的笑面虎刑部尚书拿着诏书丢到他面前,“放心,你应当是见不到皇上了。”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给我们余大人送出去。”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出来,先帝是个女帝来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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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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