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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他随母姓,是从出生就随母姓,不是在父母分开后才改姓。

周存二字发音:“周”为翘舌,“存”则为平。

要想端正念好,起音时得微张小口,舌往后翘,万不能抵到上颚,发音时气息在空腔炸开,得一“周”。再将舌尖捋直,唇形微收只余一缝,“存”直接蹦出来。

若是熟悉地方话,要一下将此念好,颇费功夫。

周纯,多一个翘舌音节,简单很多。

乡音难辨 ,五湖四海的水手聚集在一处,称呼他母亲叫“周纯”,他总能辨清别人是在叫他还是在叫周文。

要说,纯,更符合周文,带着一股典型的天真。

天真,才能漠视。

她个子不高,腰上围一圈肉,胳膊强壮,能一手颠大锅,一手挥大勺。

干练的女人有张纯情的脸,眼睛让这股天真蔓延,不同于大众黑色,她的眼瞳偏棕,澄澈干净。不知这和她爱哭是否有所关联。

她的想法总是很纯情,总认为应当努力,总认为需要证明。

在周存闷闷不乐的时候,她握着他的手,尚有期冀:“小存好好学游泳,去做海军怎么样?”

那会儿不知是大肆宣扬海军梦,同龄孩子要说否定的言辞,就会被打上“叛徒”的标签。

周存在她的糖衣下,也在自我怀疑和迫切证明中挣扎。

在离开之前,周文不是没回去过。

货船航线固定,少有变化。

她是螺市人。周存仅有一次的探亲经历是姥姥六十岁生日,船额外靠岸一周。

那会儿列车还没实名,周文带着他一同走。

先是列车,中转大巴,再去做面包车。一天两夜的行程,到螺市的壳镇。周文开了家宾馆,把他安置在里面,大早出门嘱咐:“我去见姥姥,她消气了,我再来接你。”

周存宾馆大厅看电视,信号不好,只能摇十几个频道,其他都是密密麻麻的雪花。他中途等一会,饿得不行,揣着钱去买了包桶装方便面,回来时掌机的变了,动画片成新闻。

他吃着面,看着西装男女坐在电视里说话。

新闻到一半,三三俩俩聚集起人,烟酒茶糖摆在茶几上,扯上矮凳子,围坐一块,再从抽屉里摸出一副扑克,玩起来了。

周存起先是坐在破棉沙发上,挪步到小矮扎,后来又添了人,他只能站着。

岸上的规矩不一样,牌路也不一样。

他观摩一晚,没见明白。

周文迟到,但赶在中午续房前回来。

面包车、大巴、列车。

回去路上,周文鼻涕眼泪往外冒,大巴上没纸,擦在手上,中途每次停站都跑下去洗手洗脸。

列车两人是定卧铺,挤一张床,头对脚脚对头睡。周文还是哭,周存则趴在窗旁,新奇窗外风景。

周文问他:“在干嘛?”

周存天真:“记路。”

周文包着泪:“记录好,记录好,写篇日记。”

周存趴着,不说话。

黛绿的棕榈树叶、绛紫的松虫草、绀青的远山,等车驶过一阵,入眼是满满登登的黄。

簌簌麦浪,涟漪拍岸,远行的车破开前路,却荒了归途。

到码头时,周文刚绷住的脸又委屈起来,王福明怀抱着她,温柔地哄。

周存对于这种家庭模式经过三层的变化。

初始阶段他认为:俩人在夫妻关系上是两厢情愿的。

一阵时间后,他发现关系定义错误,理应做出纠正。

于是转变为:两人是男女关系上的一床两好,恰有他出生,便各司其职扮演起父母。

这个观念持续很长时间,远比初始阶段久,可以倒推出那一时间的阶段性真理:前后因果决定后代生存的幸福度。

此阶段的具体表现为:两人在发生争吵时,当骂战不过,就开始评论功勋,出现以下场景——

周存的唐诗检测背诵磕磕巴巴,不满之意开始逐渐延申。

由昨天是谁教学的汉字,争论起文凭。通常周文可以凭借支教老师的身份一招制敌的,王福明则不甘示弱讽刺“只是音乐老师 ”。

如此,王福明引导下一话题开始讨论出身,周文农民家庭战败于王福明的小镇家庭。

然后,周文撤回话题讲起对周存如何付出,两人开始用经历点论述对周存的功勋。

……

一场战役的导火索即是周存背错一行诗。

——谁也没扮演好父母的角色。

下船后,接触的同龄人更多,周存的想法再次被推翻,渐进第三个阶段:成长是长年累月的大事。受精卵到单体的人到长大,生物学上只需要时间,可父母准则并未如期达成,常常以好坏循环的方式出现。

推卸、回避、弥补、争夺话语权……频发。

显著弥补是在周存再遇周文后的冬天。

离船前一晚,酣战牌场,父子垂钓。

王福明清理抓着鱼钩,手忙脚乱捂着血流不止的耳朵,一挥杆拍在周存的背上。

周存在大鱼咬钩时松了脚下的力,灵感剐蹭胸部到腹部最后腿部,他自然而然没有勾脚,如此握紧鱼竿坠入水中。

圣地亚哥精神如何宏伟,也无法救赎一个不足十岁的男孩。

但大鱼可以。

连环画给幼时记忆附上奇幻色彩。周存骑上一只巨大的鱼,它的脊背光滑,鳍成三角弧形,嘴是圆弧形,牙齿却很锋利。

前进时候,它的鱼鳃会开合。

它带着他穿过深邃的海底洞穴,跃出水面,他会在一瞬间天与海的交点。

周存在反复多次的一瞬间后昏睡。

在记忆力被抽掉了一块,踏在岸时,又得过好久。人卧在松白的沙滩,手足泡肿,眼睛红涨,鱼竿插在裤腰带上,躺姿磕出印子。

他第一时间检查自己的舌头,确认完好后再次松懈躺倒。

附近渔村的孩子率先发现他,要回家里一同玩。

家主是个五十来岁的渔夫,家里孩子众多,大的已能出海,小的不过二三,哄着周存:“要不要一起生活?”

他体格好,皮相端正,又在沿海地区,不缺家庭养。正是暑假,所谓一起生活,不过是添份劳动力,大人外出时候帮忙照料小孩。

就过了一个夏天,周存前两周还听到陌生叔叔嘘寒问暖,后来逐渐没消息。开学小孩读书,周存没书读,也跟着去杀鱼。

他得心应手:敲晕,破甲,抠鳃,划肚,清肠,割骨,剌片,剁头,斩段,冲水,洗血,装袋。

渔民见他能干,夸赞:“要走了,舍不得你。”

周存笑笑,刨口咸菜。

有爱来买菜的警官,他在装袋时遗落周文的底片。

海里历险时刮花,遍布纵横交错痕迹。若是放在灯光下,透着看,还是能瞧见扎麻花辫的女人。她两只手各握住了一把扇子,人踩在板凳上,正在表演舞蹈。

他说:“我妈妈,周纯。”

仅有姓名而无身份的男孩,寻找错误发音的周文难度很高。

周存没想到这层,但也不抱希望。

等待时靠在水箱旁小憩,偏头看浑浊的水,鱼在摇摆变形。

一天,他透过鱼缸,看见周文。

她比离别时容光焕发,编着麻花辫,穿着防水围裙,筒靴很大不跟脚,挑鱼箱走起路来一顿一顿。

那一刻才意识到:她是嫁给王福明后开始急速衰老。

一只鱼游过,挡住她的身影,再偏头,人不在了。

风大,雨多,他又被派去上船帮忙,放下轮胎船,要他下去收货。他拉着渔网,没一会,大船走了。

没桨,手刨,一下午回去,奔到临时搭的住处。

人没了,东西也没了,空空如也。

周存翻找,在砖缝里找到藏起来的珍珠——项链散落下的一颗,他重新拾到。

短暂同住,他又被抛弃了。

晚间睡觉,一窝蜂的人涌进来。男人女人都在做哭泣,警察和志愿者打着电筒翻箱倒柜,十来平的屋子挤满人。

周文也在哭泣的人中,她冲向他,抱着他,哭得他脖子肩膀全是鼻涕。

她说:“妈妈等你很久了。”

她说:“妈妈想带你回家。”

她说:“小存,妈妈爱你。”

周存望着她滟滟的眼,霎时泪眼朦胧。

列车、大巴、面包车。

正是冬天,路边萧瑟,风刮得紧。

周存还是盯着窗外。

一片花朵追随列车在空中起飞,飘近了,才发现是一团白色垃圾,风停后刮在一旁的树上。

螺市,周文的老家。

周家五口人:姥姥、老爷、舅、舅 、表、弟、周文。

添周存的户口,成了六口人。

可在其余四人看来,家里是多了两人。

周文的闺房在离乡那会就成粮仓,盈满稻米,墙边堆一处南瓜番薯,又把米糠放在粮袋子里,用干掉的稻谷草困住。

捆不紧,有时候漏了,一开门的风,就吹得床单上满是米糠。

被套不能握住两头,使劲地抖,一有风起,干燥的空气夹着毛躁的米糠到处飘。

于是只好在一片粗粝中躺下。

床板由粗糙的竹条组成,连边角划手的竹条都没有打磨好,棉絮每次撤下来,总能断的几缕棉花。他们不敢乱动,米糠则上下乱窜。

米糠挤进衣服、钻进耳朵、窜进鼻子,裹满全身。

母子俩挤床,在暖融融的被子里,度过深冬。

家里有水车磨坊的工作,周文上手很快,周存动手强,也能帮做一二。

要纳水车,坊中自然不防冻,转起来时还会带进来风。母子俩生冻疮,耳朵红肿一片,买来挂耳带上,脸上又有红色,把整个人包起来。

手脚得动,还得干活,肿大一圈变紫脱皮,给袋子扎小结都不灵活,一碰一撞又痛又麻。

拾个木桶,倒入沸水拌点凉水,四只手先泡,再是四只脚。两人面对着面,周文说着过年能吃母亲做的粉蒸肉,周存馋,周文只好承诺晚间能吃糍粑。

晚间照样没做。

周存扣着墙上结成的霜,在手指上化掉后,只剩一层层米糠。

过年时节,一家亲戚走,一家亲戚来,周家一同去一同回来。

周存收到一沓沓红包,红票子被周文又装袋送走。周存不依,讨着想吃糖,周文哄着,在房间里翻来覆去找,把零散的细钱叠在一起,整五毛的成一个三角形,让他带着周赢去买麦芽糖。

姥姥爱数落周文,对周存和周赢的态度也能从红包厚度瞧出来。姥爷沉默,话不多,只爱在门口坐着捻烟丝,塞进去刚点上,一入口就咳嗽不停。

周亩则与姥爷相反,话稠又密,许是舌头大,语速一快,字就吞掉。走亲戚的场面话他最厉害,要有人诋毁“周文归家”一事,他也能卸下面具,两三言语炮轰对方。

冬日过去,下半学年即将开启。

乡村学校,招生不严,周文装了两麻袋南瓜到食堂,中途求着说着,不知道具体用什么方法,让招生老师点头。

他和周赢同在一个班级,要大同学三岁。无他,只是在船上没法受到教育,只有下船才得机会学习。

数学、语文,两门主科。

加减法在牌局上门清,文字奥秘在唐诗中窥得一二。学习不难,只是求学路不轻松。

两人走山路,环水边,过高桥,攀台阶,才能到学校。

春至夏正是雨季,河水涨上来,冲断桥梁,两人归家的路断了。村里要么走桥,要么绕到山里另一头,就走的路更远。

周亩来接,开着摩托车。周赢坐在中间,周存坐在最后,半个屁股悬在外面,两手靠后抓着后座的杆子。山路抖,人磕得上上下下。

修桥要持续一阵。

周赢病了,窝在家里床上,周亩照顾。周文借着开车送周存去,来来去去熟悉路,还是在下坡时候打滑,飞到芦苇荡里。

先检查车,再看人有没有伤到,最后惋惜衣服刮拉破掉。

周存道:“要不别读书了。”

周文怒不可恕,拿芦苇抽一旁的车:“不读书,不读书你想怎样?”

周存答不上来,和学校并不亲近。

“不读书,难道你想和你舅一样?”周文惙惙两声,补充道,“这事别和你舅说。”

擦擦坐垫,上车,继续回家。

桥还没修好,接送成周文的活,等到母子头对脚的睡着,床突然塌了。

老鼠惊恐散去,传来姥姥的怒骂——怕是逃到里屋。

周存惊魂未定地拉下房间的灯绳,周文坐在床板上抠着一片片噬咬的烂布。

她做决定:“该分床睡了。”

这事老师知道,听闻十岁男孩还随母,面上多少尴尬。条件不许,没床没地儿,周存不敢提。

为了配合断掉的床腿,又锯掉其余三只,这床周存独有。

周文的床不在周家。

面上是说去镇上的橡胶厂,吃厂里,住厂里。起初还每周回来看周存一次,后来改为一个月一次,也不过夜,用完晚饭就走。

再到后来,说是回来麻烦,便就直接在更近的学校见面。路边摊贩有吃食,如若周赢与周存同行,撒娇向姑姑讨要,十有**能饱餐一顿。

和从前一样,她深谙迂回之道。

能在下船后徘徊于周边小镇,能在分开后定下嘘寒问暖的法则——无论如何,至始至终没有抛弃他,这点就足够了。

他只有她。

就如现在,李克能明面上直接摊牌说等着继承遗产,而他却要三番五次地不经意打听。

也许是因为身份认可,他心底不把王福明当作自己的父亲,那继承财产的事情理应轮不到他。

也许是他一开始就冲着钱来的,钱到手之后,或许也不会因为道德感束缚而去赡养王福明吧?

他找不到答案。

*

异性亲子长大需得分床,同性不必。

方丽云没打算让薇薇久住,暂时凑合,薇薇便睡在方丽云的床上。

儿童节前夕,方丽云夜班,薇薇独自睡觉。

半夜醒来,周存房门被敲响。小姑娘来问,厕所在何处。

周存爬起身,带着人去厕所。等人方便完,带着薇薇回来。

突然有工作事宜 ,处理好再折回去,发现薇薇起来,趴在书桌上,抱着小熊玩偶在睡。

周存驱她上床去,薇薇不肯。

问缘由,小姑娘扯着纸巾,不说话。

哄小孩比哄老人难度高。

周存问:“背歌词吗?”

薇薇摇头,道:“我早会唱了,不用背了。”

周存轻哄:“不是说吗?叔叔明天和你去,早睡才能早起。”

薇薇摇头,不说话。

周存站在一旁,很是棘手。

幼时同样有儿童表演节目,不同于薇薇的积极准备,周存更多是被强迫表演——他向来没有展示的天赋,开嗓一露怯成为笑柄,还得继续滥竽充数——毕竟要成为一个集体。

这种“病”反而是在精神病院治好的:每周会排四五次跳操跳舞,护士们要起开头,活跃气氛,他和工作没法对抗。

现有几次冷场,后来他成为歌舞之星。

可能是没人笑话他了。

再次面对期待登场的小孩,他拿不准是或不是,愿或不愿。

周存又只能重复劝:“我们睡觉觉,明天起来精神才好。”

薇薇摇头,又沉默一会,终于开口:“妈妈八点下班,但我还不会……”

周存不解:“八点下班,怎么了?”

薇薇萋萋:“我们八点报道。”

“是,所以早点睡,我们要按时到。”

“妈妈好不容易会给我编辫子,”薇薇低头,发卡还在头上,一颗颗水钻在反光,

“如果睡在床上,头发就乱了。”

注:

1.圣地亚哥:为海明威《老人与海》的主角

2.资料显示:火车票实名制由2010年开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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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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