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沙沙声如同催眠的白噪音。沈斯若似乎真的睡沉了，脑袋彻底歪向习知有的方向，柔软的发梢几乎要蹭到习知有搁在桌沿的练习册边缘。
他均匀的呼吸带着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习知有的手背。
习知有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他像一尊被施了石化咒的雕塑，只有握着笔的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那道电路图在他眼前扭曲变形，复杂的节点和符号模糊成一片。
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右手手背上那片微弱的、持续不断的暖意上，
以及眼角余光里，那个顽固存在的、衬衫领口错位的纽扣豁口。
这该死的干扰源！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动作幅度极小地、几乎是平移般地将自己的手臂彻底收回，紧紧贴在自己身体一侧。
冰冷的墙壁触感透过薄薄的校服衬衫传来，试图驱散那恼人的热度。他强迫自己低下头，刘海完全遮住了眼睛，视线死死钉在习题册上。
就在这时，晚自习的下课铃声如同救赎般骤然响起。
习知有几乎是弹射般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没看旁边还在懵懂揉眼睛的沈斯若一眼，动作利落地将书本塞进书包，单肩挎上，迈开长腿就朝教室后门走去，速度快得像一阵冷风刮过。
“哎？下课了？”沈斯若刚抬起头，只来得及捕捉到习知有消失在门外的、挺直又略显仓促的背影。
他眨了眨眼，刚睡醒的迷茫褪去，嘴角习惯性地又勾起那点玩味的笑意。“跑得真快啊……同桌”
他慢悠悠地收拾自己的东西，目光扫过习知有刚才坐的位置，桌面干净得过分，连一张草稿纸都没留下。只有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洗衣粉香味。
————
习知有回到家时，是保姆阿姨临走时依习知有的话留下的客厅灯，细细的微光映在习知有眸中，餐桌上还温着的饭菜，覆了一层保温膜。
……
吃完饭后简单收拾了餐桌，把碗具放在洗手池里，径直回到自己房间，反手锁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孤寂。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小台灯，光线淡白，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而孤寂。
他没有立刻打开书包，而是走到书桌前，启动了那台银灰色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幽幽的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他点开邮箱——一个与学校邮箱完全分开的、私人且匿名的账号。里面躺着几封未读的新投稿件。
这是他高中以来坚持的“兼职”——在一个小型网文平台上做匿名审稿编辑。代号“Zero”。不为钱，更像是一种对混乱无序文字的梳理和“消毒”。他喜欢那种精准剖析、指出谬误、将不合格的东西退回重来的掌控感。
他点开第一封投稿。标题：《霸道校草爱上我》。只看了一眼简介和开头几百字，习知有的眉心就蹙了起来。
浮夸的形容词堆砌，毫无逻辑的剧情推进，人物对话如同塑料娃娃在念台词。
【情节低幼，逻辑崩坏。人物塑造扁平如纸片。退回。建议：先学习基本叙事逻辑。】
指尖敲击，冰冷的评语带着毫不留情的穿透力。
第二封：《重生之我是学渣逆袭》
设定老套，金手指开得毫无新意，感情线更是生硬得如同拼凑。
【桥段陈旧，毫无创新。感情描写虚假空洞，强行煽情。退回。建议：多观察真实世界，少看套路模板。】
一封，又一封。习知有处理得飞快，像一台高效运转的质检机器，将不合格的产品贴上“退回”标签。他在这种冰冷的秩序感里试图将晚自习那恼人的暖意和错位的影像彻底驱逐。
直到点开最后一封新投稿。
[时间一个小时前] ？
标题：《夏日焰火》。
习知有的指尖在触控板上顿住了。
这个标题……有点眼熟。他点开正文。
开篇是喧闹的开学典礼，闷热的礼堂，冗长的发言……视角是一个散漫不羁的学生，百无聊赖中，被台上一个冰冷得像块玉的学生代表吸引了注意。文字带着一种慵懒的、玩世不恭的调调，却又精准地捕捉到了台上那人拒人千里的气场，紧扣到最上一颗的纽扣，毫无波澜的发言腔调……
习知有的呼吸微微凝滞。这描写……太像了。
他快速往下滑动。主角（显然是那个散漫的叙述者）主动接近，成为冰山学霸的同桌。描写了冰山学霸一丝不苟的桌面，精确到毫米的坐姿，还有那令人窒息的冰冷力场。然后，是晚自习……
【……他趴着睡，脑袋一点一点地蹭过来，像只找窝的小动物。呼吸温温的，扫在我手背上，痒痒的。我僵着不敢动，怕惊醒他，又怕这热度烫穿我砌好的冰墙。最要命的是，他领口的扣子……扣错了。那么规整的一个人，衣领上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歪斜的豁口，像个笨拙的秘密。那一刻，我脑子里那些该死的公式定理全跑了，只剩下那个小小的豁口，还有他露出来的一小段脖颈，在灯光下白得晃眼……心跳声吵得我耳朵疼。】
习知有的瞳孔骤然收缩！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猛地松开，血液轰地一下冲上头顶！他握着鼠标的手指瞬间收紧，指骨泛白，几乎要将那塑料外壳捏碎。
这……这分明写的就是今天晚自习！就是他和沈斯若！那个扣错的纽扣！那拂过手背的呼吸！甚至连他内心那瞬间的慌乱和失控……都被这该死的文字精准地捕捉、放大、摊开在这冰冷的屏幕上！
一股混杂着震惊、被窥视的羞耻、以及被冒犯的强烈怒意瞬间席卷了他。冰封的面具下，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腾、冲撞，几乎要破壳而出。
他猛地将视线移到投稿人信息栏。
作者ID：**若水三千**。
这怎么看都像个女孩子吧！
习知有死死盯着那个ID，眼神锐利得像淬了冰的刀子。他点开审稿框，指尖悬在键盘上方，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胸口的怒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乱感灼烧着他引以为傲的冷静。
几秒钟死寂般的沉默。房间里只有电脑风扇低沉的嗡鸣和他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
终于，他的指尖重重落下，敲击键盘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暴戾的力度：
【情节失真！人物互动僵硬虚假！作者本人对“心动”的理解，恐怕还停留在小学作文水平？建议：多观察真实世界，少看无脑偶像剧！感情戏矫揉造作，令人作呕！退回，重写！】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裹挟着他自己都未曾完全理清的、失控的情绪风暴，狠狠砸向屏幕另一端那个胆大包天、肆意妄为的作者。
光标在最后一个触目惊心的感叹号后疯狂闪烁，映照着习知有眼中碎裂的冰层和翻涌的暗流。
他思索着最终毫不犹豫地点击了发送。
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习知有向后重重靠在椅背上，胸膛微微起伏。他闭上眼，抬手用力捏着发胀的眉心。电脑屏幕幽幽的光映着他苍白的侧脸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
那个错位的纽扣，仿佛带着灼热的温度，再次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
第二天清晨，高二（1）班教室门口。
沈斯若单手插在校服裤兜里，另一只手里晃荡着一个印着某家咖啡店Logo的纸袋，里面散发出诱人的热可可和刚出炉的可颂香气。他斜倚在门框上，姿态慵懒，脸上带着惯常的、漫不经心的笑意，目光精准地投向正从走廊那头走来的习知有。
习知有单肩挎着书包，步履平稳，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冰山模样。只是细看之下，他眼下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青色，眼神也比平时更加沉冷锐利，像一夜未眠后打磨过的刀刃。
“习同学，早啊！”沈斯若主动迎上去，笑容灿烂得晃眼，仿佛完全没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低气压。他非常自然地将手里的纸袋递过去，“喏，给你带的早餐。听说你经常不吃早饭，这家的热可可绝了。”
习知有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吝于施舍给那个散发着甜香和热度的纸袋。
他像绕过一团空气般，径直从沈斯若身边擦过，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肩膀不可避免地撞到了沈斯若的手臂，力道不轻。
沈斯若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化为更深的好奇和玩味。他收回手，也不恼，反而饶有兴致地跟了过去。
习知有刚放下书包坐下，沈斯若就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身体倾过来，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根根分明的睫毛。
“喂，这么冷淡？”沈斯若压低声音，带着点委屈巴巴的控诉，眼神却亮得像发现了新大陆，“昨晚没睡好？黑眼圈都出来了。”他的目光在习知有脸上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试图从那冰封的表面上找出哪怕一丝裂痕。
习知有终于抬眸看向他。
那双墨色的眼睛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冰冷的审视和……一丝沈斯若从未见过的凌厉的警告。那目光像无形的冰锥，直直刺过来。
沈斯若心头一跳，脸上的笑容却纹丝不动，反而带着点挑衅地迎上去，甚至更凑近了些：“怎么了？谁惹我们习大学霸生气了？”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极其恶劣的、带着试探的弧度，慢悠悠地补充道，“该不会……是昨晚被哪个网文作者气的吧？”
“网文作者”四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习知有握着笔的手指猛地攥紧，指关节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他瞳孔深处似乎有冰层轰然碎裂，冰冷的怒火混合着被彻底戳穿的、难以言喻的羞耻感瞬间席卷全身！
空气仿佛凝固了。周围的温度骤降。
沈斯若清晰地看到，习知有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薄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剧烈而复杂的情绪——震惊，愤怒，还有一丝……狼狈？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快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沈斯若捕捉到了。
他心脏猛地一跳，一种混合着得意和强烈好奇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他猜对了！Zero……竟然真的是习知有哈哈…
“哦？”沈斯若脸上的笑容瞬间放大，灿烂得如同窗外刺眼的阳光，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狐狸般的狡黠和得逞。他身体前倾，几乎要贴上习知有僵硬的身体，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滚烫的气息拂过习知有的耳廓，每一个字都像带着钩子：
“看来……我投的那篇稿子，习编辑……很不满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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