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火莲灯温润的青碧光芒，在苏渺沾满血污泥污的掌心静静流淌。
驱散了周遭空气中最后一丝阴寒的死寂，带来一种近乎奢侈的暖意和安宁。
然而，这暖意却无法渗透她眼底深处那一片冰封的疲惫。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的钝痛，右臂焦黑的伤口在莲灯光芒下显得愈发狰狞，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像是在提醒那盏美丽灯盏背后残酷的代价，燃烧的生命沙漏。
代价是命。
她看着灯芯那簇纯净的青碧火焰，火焰深处，那一丝极其细微却无比刺眼的暗红，如同潜伏的毒蛇，无声地嘲笑着她的挣扎。
刚才的重组过程几乎榨干了她最后一丝力气，此刻瘫坐在这片无名荒野的枯草丛中，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异常艰难。
【载体状态：严重透支，多处软组织挫伤，右臂开放性创伤感染风险：高】
【建议：立即进行医疗处理及充分休息】
系统的提示冰冷而客观。
休息？医疗？
苏渺扯动嘴角，一个无声的、带着浓浓自嘲的弧度。她环顾四周。
枯黄的野草在寒风中瑟缩，铅灰色的天空低垂，荒凉得看不到一丝人烟。除了风掠过草尖的呜咽，只有死寂。连一只鸟都没有。
就在这时。
嗡！
她放在破烂衣兜里的手机，屏幕突然顽强地亮起微光，艰难地穿透了布满的裂痕和污渍。
不是来电，不是信息，而是一条被强行推送的本地新闻快讯弹窗，标题血红刺目。
【突发！顾氏集团宣告破产！】
【豪门崩塌！疑因大规模不明污染事件！】
【顾氏总部大楼及多处产业遭紧急封锁！股东集体诉讼！】
【顾氏继承人顾少衍确认深度感染！生命垂危！】
【顾氏掌舵人顾正霆（顾父）神秘失踪】
顾氏破产了？
苏渺布满血丝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愕然，随即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幽冥污染，终于反噬了。
她想起顾少衍被自己用玉佩割伤后，伤口渗入黑气的狰狞模样。
想起他最后癫狂嘶吼着“分类错误”的扭曲面孔；想起顾家那座金碧辉煌、如今却被“不明污染”笼罩的牢笼。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一丝近乎残酷的快意，如同冰冷的毒液，悄然滑过心间，瞬间压过了身体的疲惫和伤痛。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不和谐的、带着强烈冲突感的噪音，由远及近，打破了荒野的死寂。
不是引擎的轰鸣，不是飞行器的尖啸。
而是一种极其刺耳的、仿佛用劣质扩音器放大了无数倍的呜咽？哭嚎？
“苏渺小姐，求求您，回收我们顾家吧”
“苏渺小姐，我们知道错了，求您高抬贵手”
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电流的杂音和风声的呼啸，充满了绝望和一种走投无路的卑微乞求。
苏渺皱紧眉头，强撑着身体坐直了些，循着声音望去。
只见铅灰色的荒野地平线上，一个极其突兀、极其狼狈的身影，正踉踉跄跄地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奔来。
是顾少衍的父亲！那个曾经在商界叱咤风云、在退婚现场用鼻孔看人的顾氏掌舵人！
但他此刻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豪门家主的威严？
身上那套价值不菲的手工西装，此刻沾满了泥泞和可疑的暗色污渍，左肩撕裂了一个大口子，露出里面同样脏污的衬衫。
裤腿上挂着枯草和泥块，一只昂贵的皮鞋不知去向，脚上裹着沾血的破布。
他头发凌乱，花白的发丝被汗水和污迹黏在额角，脸上布满了擦伤和淤青，嘴唇干裂起皮，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慌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最刺眼的是，他手里高高举着一块用硬纸板粗糙糊成的牌子，上面用歪歪扭扭、仿佛蘸着鲜血写成的几个大字。
【求回收！顾家污点！】
牌子边缘还沾着泥点和枯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而他另一只手里，死死攥着一个老旧的、喇叭口都变形了的电喇叭。
刚才那刺耳的、充满了绝望的乞求声，正是从这里发出，在空旷的荒野上回荡，显得无比凄凉又无比荒诞。
“苏渺小姐！苏渺，渺渺！”顾正霆终于踉跄着冲到了环形凹坑的边缘，看到了坑底靠坐着的苏渺。
他浑浊的眼睛瞬间爆发出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狂喜光芒！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滑下松软的土坡，扑倒在苏渺身前几米处，溅起一片泥尘。
他挣扎着跪爬起来，沾满污泥的膝盖深陷在冰冷的泥土里，双手将那写着“求回收”的血字纸牌高高举起，如同献祭般递向苏渺，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
“渺渺！渺渺侄女！我们错了！顾家错了！少衍他不是人！他猪油蒙了心！他活该！”他语无伦次，涕泪横流，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矜持。
“求求你！看在我，看在我顾家曾经收留过你的份上！求求你，回收我们吧！把顾家这个污点，这个祸害收走！”
他颤抖着手，又从脏污不堪的西装内袋里，哆哆嗦嗦地掏出一份折叠的、同样沾染着污迹的文件，颤抖着展开，递向苏渺。
那是一份病历报告。
封面上，顾少衍的名字异常刺眼。下面是一行加粗的诊断结论：【深度不明能量感染（疑似高传染性精神污染），多器官衰竭，生命体征垂危】
报告下方，附着一张打印的、不甚清晰的照片。
照片上，顾少衍躺在类似ICU的病床上，浑身插满了管子。但他的样子已经变得极其骇人！
露在被子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死灰僵化的青黑色，布满了暴凸的、如同树根般虬结的暗紫色血管！
半边脸颊肌肉扭曲僵死，眼珠浑浊如同蒙尘的玻璃，而另外半边脸则保持着人形，却写满了极致的痛苦和癫狂！
和他父亲此刻半跪乞求的狼狈姿态，形成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对称”。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幽冥污染残留（病历照片）】
【污染强度：中（精神污染特性）建议：立即销毁接触物】
系统的警报在脑中响起。
苏渺的目光，从那张恐怖的照片上缓缓移开，落在跪在泥地里、高举着“求回收”血牌、如同乞丐般的顾正霆身上。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厌恶，没有怜悯，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漠，如同在审视一件垃圾。
“污点？”她沙哑的声音响起，打破了顾正霆绝望的哭嚎。
顾正霆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点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是！是污点！是顾家的耻辱！是祸害！渺渺侄女！你不是能回收垃圾吗？求求你，把他收走！把顾家这个污点收走！求你了！什么代价我们都愿意付！”他语无伦次，眼神涣散，显然已被恐惧和绝望彻底压垮了理智。
苏渺看着他，又看了看他手中那份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病历报告。
沉默。
死寂的沉默在冰冷的荒野上蔓延。只有寒风掠过枯草的呜咽，和顾正霆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抽泣声。
几秒钟后。
苏渺缓缓地、极其吃力地用还能动的左手，支撑着身体，从冰冷的泥地上站了起来。
她站得并不稳，身形微微摇晃，右臂无力地垂着，焦黑的伤口在莲灯青碧光芒下触目惊心。
她没有看顾正霆那充满希冀的泪眼。
她的目光，越过他狼狈的身影，落在了环形凹坑边缘不远处。
那里，静静矗立着一个半人多高的、锈迹斑斑的金属垃圾桶。
桶身上用红漆喷着几个早已褪色、却依旧刺眼的大字【有害垃圾】。这是这片荒野上，唯一能证明曾经有人类活动痕迹的物件。
然后。
她动了。
拖着沉重的、遍布伤痛的身体，一步，一步，踉跄地走向那个锈迹斑斑的有害垃圾桶。
脚步踩在枯草和泥土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死寂中却如同沉重的鼓点。
顾正霆跪在泥地里，呆呆地看着她，举着纸牌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狂喜凝固，化为更深的茫然和一丝不祥的预感。
苏渺走到垃圾桶旁。冰冷的铁锈气息混合着里面陈年垃圾**的酸臭味扑面而来。
她停下脚步，微微侧头，目光终于落回顾正霆身上。
那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她伸出左手，那只曾扣入灵石胎衣被灼伤、曾刻画避障符流血、此刻正托着净火莲灯的手。
用尽力气，一把抓过顾正霆僵在半空中、还死死攥着的那份顾少衍的病历报告！
“不，不要。”顾正霆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绝望的声响，想要伸手去抢，身体却如同被冻僵，动弹不得。
苏渺没有看他。她的目光落在手中那份沾染着幽冥污染的病历报告上，落在顾少衍那张半人半鬼的恐怖照片上。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然后。
在顾正霆骤然收缩的瞳孔倒影中，在荒野呼啸的寒风见证下。
苏渺手臂一扬！
那份象征着顾家最后血脉、象征着豪门崩塌、象征着幽冥污染恐怖力量的病历报告，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而凄凉的弧线，如同被丢弃的、最肮脏的垃圾。
“噗”地一声，精准地落入了那个锈迹斑斑的【有害垃圾桶】敞开的、黑洞洞的口中！
咚。
一声沉闷的轻响。是病历报告落在桶底垃圾上的声音。
苏渺收回手，仿佛只是随手丢掉了一件碍事的废物。
她甚至没有再看那个垃圾桶一眼，冰冷的目光重新落回如同被抽掉骨头般瘫软在泥地里的顾正霆身上。
“顾家污点”
她的声音沙哑而平静，却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顾正霆的心脏。
“已分类。”
“待焚化。”
“噗！！！”
顾正霆浑身剧震，猛地喷出一口暗红色的鲜血！
鲜血溅在冰冷的泥土和他手中的“求回收”纸牌上，将那歪歪扭扭的血字染得更加刺目！
他如同被彻底抽走了魂魄，眼神瞬间涣散，身体如同烂泥般瘫倒在冰冷的泥泞里，只剩下无意识的抽搐和喉咙里发出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他最后的希望，他视为家族延续的独子，他放下所有尊严乞求的对象。
将他唯一的儿子，如同最肮脏的有害垃圾，丢进了垃圾桶，判了“焚化”！
豪门？尊严？血脉？在这一刻，彻底化为齑粉！
苏渺冷漠地看着他瘫倒抽搐的身体，如同看着一堆无意义的垃圾。
她左手托着的净火莲灯，青碧色的光芒柔和地洒落，映亮了她冰冷无情的侧脸。
荒野的风，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凄厉。
就在这片死寂与绝望之中。
苏渺脚下的阴影，毫无征兆地、如同拥有生命般，猛地扭曲、拉长、膨胀！
那不是光线变化造成的错觉！
那阴影如同粘稠的墨汁，又如同蠕动的活物，瞬间吞噬了周围微弱的光线！
一股冰冷、死寂、带着宇宙尘埃般古老气息的威压，无声无息地降临！
比顾正霆带来的绝望更深沉，比荒野的寒风更刺骨！
净火莲灯中心的青碧火焰，仿佛受到了刺激，猛地跳动了一下！那丝潜伏的暗红骤然变得清晰！
苏渺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她猛地转头！
只见她身侧不远处，那片异常深邃、不断蠕动的阴影之中，一道身影无声地凝聚。
一袭黑袍。
比夜色更深沉，比深渊更死寂。宽大的兜帽低垂，遮住了一切，只有一片吞噬光线的虚无。
它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从亘古的坟墓中踏出，与周围的荒野格格不入，却又仿佛它才是这片空间真正的主宰。
夜魇！
它没有看瘫倒抽搐如同烂泥的顾正霆。
那低垂的兜帽，微微转动了一个极其细微的角度。
苏渺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冰冷、漠然、如同看待尘埃的目光，穿透了兜帽的阴影，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目光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纯粹的、令人灵魂冻结的“观察”？
然后。
一个声音，直接在苏渺的脑海中响起。
那声音非男非女，非老非少，冰冷、空洞、死寂，如同两块寒冰在摩擦，却带着一丝极其微弱、近乎愉悦的“回味”？
“人类”
“抛弃同类时”
“散发的绝望与恐惧”
“最是美味。”
话音落下的瞬间！
那片笼罩在顾正霆身上的、代表顾家最后气运的、常人无法看见的黯淡金色光晕，如同被无形的吸管猛地抽吸！
咻！
黯淡的金色光晕化作一道微不可查的流光，瞬间没入了夜魇那如同宇宙尘埃凝聚的黑袍之中！
“呃，嗬。”瘫在泥地里的顾正霆身体猛地一僵，最后一丝微弱的抽搐也停止了。
他空洞的眼睛望着铅灰色的天空，瞳孔彻底扩散，脸上最后残留的痛苦和绝望瞬间凝固，化为一片死灰般的僵冷。一股更加浓郁的死气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夜魇那吞噬了顾家最后气运的黑袍，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如同饱食后的餍足。
它没有再看苏渺，也没有再看地上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
那片深邃蠕动的阴影，如同退潮般，开始无声无息地收缩、变淡。
几秒钟后，阴影彻底消失。
荒野上，只剩下呼啸的寒风，瘫倒的死尸，锈迹斑斑的有害垃圾桶，和托着青碧莲灯、独自站在冰冷泥地中、脸色苍白如纸的苏渺。
净火莲灯的光芒，柔和地笼罩着她。灯芯深处，那一丝暗红，在吞噬了顾家气运的黑影消失后，似乎又清晰了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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