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房门被敲响。
门打开,陆黎觉得自己大概睡懵了,太阳还没上山难道是跑去了西边?
在外头的是小方,脸不冷了还浮着一丝可疑的难为情,从塑料袋倒出一双新的人字拖,让陆黎把脚上的紫拖鞋扔进袋子。
小方忍不住问:“这双拖鞋你从哪找出来的?”
“阿福给我的。”陆黎试了试人字拖,码数大了,能穿。
小方一默,得找时间去查查阿福的秘密基地了,不过,阿福藏起来的都是它宝贝的,凭什么给这新来的?
陆黎对上小方有些幽怨的目光,问:“是不是有什么事?”这么早,不大可能是为了换拖鞋来的。
小方说明来意,请她帮忙照看吧台两天。
小方在朋友的工作室挂名接活,没工资只拿提成,就是为了兼顾工作室和旅舍。吧台的收入大多来自周末,平时小方出差都尽量避开周末,但这趟活的收入可观,本来想着停一两个周末也没什么,现在有个会下厨的陆黎,不用白不用。
“就周末两天,后面不用。”小方递给陆黎一张A4纸。
纸上写着吧台餐单所有茶饮、小食的详细做法,陆黎扫了一眼,感觉不难搞定,答应下来。
送走小方,陆黎关上门,把纸张往床头柜一搁,倒回床上,听着窗下沙沙的扫地声,眼皮晃了两下,闭上了。
沙沙声渐渐远去,引擎轰鸣逐渐逼近。
“陆黎,快跑!”
摩托引擎声跟催命符一样,陆黎爬起身就跑,被撞倒时她听到自己肋骨断裂的脆响,蚂蚁从沥青路缝隙涌出,钻入伤口。陆黎拍掉身上蚂蚁,拖着左腿的森森白骨朝耸入云端的巨树奔跑,蚁潮层层叠叠涌上巨树,伴随刺挠的断裂声枯枝簌簌掉落,巨树轰然倒下横在悬崖两端。黑蚁覆上白骨,她攀上树干继续往前跑,肺快炸了也不敢停。
“陆黎!”
前方飘浮着一道灰蒙蒙的身影,长裙随风翻飞,一只秃鹫从瘦削的肩膀探出,张开双翼俯冲过来,陆黎抬手一挡,身体后仰,无边的灰陡然切成四方的白。
不该睡这回笼觉的……
陆黎盯着天花板,心想自己八成跟这地方风水犯冲,好像谁说过山上有师傅来着?
门口的抓挠声不断,她斜了一眼门板,还没出梦境?抬手用力掐胳膊,麻麻的挺疼。
“等会儿啊!”她左半身全麻了,动一动都跟过了电似的。
听见应答,挠门声戛然而止,消停几秒后挠得更欢了。
这破动静,阿福无疑。
“吱呀”一声,外面有房门开了,挠门声霎时顿住,紧接着响起慌忙逃窜的动静。
新住客?小方不在,莫妈跟老姐妹们旅游还没回,二楼就剩陆黎这和对面房间住了人。
门外的男人看着大肥狗蹿没影了,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对面的房门,转身进卫生间。
开门关门声反复响了两三次,左半身的酸麻散去,陆黎这才爬起来,一进卫生间就呆住了。
盥洗台光洁得像没人用过,洗手盆被擦得能照出人影,镜面没半点水渍,架子上的漱口杯和牙刷朝同一方向摆放。
前面用过卫生间的应该是对面房的,里头住了个洁癖?
陆黎刷着牙,牙膏沫子溅到镜子上,她抬手去抹,又留下俩显眼的指印。冲完澡,推开玻璃门出来就见到光洁瓷砖上的倒影,掉头吭哧吭哧地擦掉隔断玻璃的水迹。
到楼下,陆黎直奔吧台翻看住宿登记本看新住客退房时间,202-张博远,12天。
电脑前的宋云弋,抬手敲了敲吧台里侧:“小方给你留了早餐。”
12天,搞卫生按哪个标准?陆黎有点头疼,端起那杯绿油油的液体灌了一大口,一股新鲜得像刚从地里拔的青草味直冲天灵盖,她鼓着腮,瞪着老板。
“别吐,对身体有益。”宋云弋把小方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赠陆黎。
小方这是恩将仇报啊!陆黎闭眼咽下去,拿起三明治连啃两口压下青草味。
宋云弋喝了一口水:“小方去外地了,周三回来,这几天店里也没什么事,你可以出去走走。”
“吧台餐单开着吧。”陆黎嚼着三明治,对上老板探究的视线,“我想试试。”
宋云弋也不反对,取来贴在冰箱门上的A4纸递过去,跟陆黎房里那张纸一样。
“其实……小方挺不错的,长得好看,又能干。”陆黎大概理解小方重视吧台的原因,小女生对老板的心思毫不掩饰,只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两年了还是兼职,加上莫妈提过老板让她走,那她必须有个份量足够的理由才能站得稳。
宋云弋的目光在义工脸上停留几秒,无声地笑了笑,往文件堆里翻找小方之前拟的打工守则,找了一轮没找着,将笔记簿翻过一页奋笔疾书,写完撕下来,一抬头没忍住“噗嗤”一声,义工端着那杯蔬果汁,脸皱得跟她房间地板的废稿一样,眼角还憋着泪花。
“喝不下可以倒掉的。”宋云弋那杯早倒水槽了。
“忘了。”三明治有点干,陆黎没留神,随手端起了眼前的杯子……
等陆黎喝完一杯水,宋云弋把撕下来的纸递给她。
陆黎接过看了一眼,陷入沉默。
“老板……”
宋云弋抬眼。
“我不识字。”纸上一篇狂草,陆黎只认出“打工”两个字。
“店里禁烟、禁酒、禁止多管闲事。”宋云弋言简意赅,在义工张嘴前抬起手,“别问,记着就行。”
用写的就是不想多费口水,宋云弋领教过她的能言善辩,可今天实在提不起精神长篇大论。
懂了!老板是在敲打自己。
“我记下了。”陆黎将纸张折叠几下塞进裤兜,目光飘向正扒拉自己裤腿的阿福,“您中午想吃什么?”
嘀嘀——
陆黎看向门外,阿仁骑着辆小电驴,朝屋里的人挥挥手。
“我跟阿仁出去一趟,不用做我们的饭!”宋云弋关掉电脑走出吧台,扫了一眼大狗脸上的谄媚,“店和狗交给你了。”
“好,带把伞吧。”夜里雨停了,可天色还阴沉。
宋云弋在门边的桶抽了一把伞,递给阿仁放好,陆黎这才发觉两人都穿着黑衬衫。
目送二位离开,她点着一根烟到河畔坐下。
阿福在门内打转,没有允许又不敢出去,只得狂摇尾巴,幸亏抽烟的人很快察觉到门口的动静,招手唤它。
大狗得了敕令,几步奔到陆黎腿边,双爪搭上她膝盖。陆黎赶紧拿下烟,怕燎着它,拍拍石凳的另一端:“上来。”
新住客出门就看到这景象,女人盘腿坐石凳上,嘴上叼了根烟,眼神涣散地看着地面。大狗的大半身子像没骨头似的趴在她腿弯。他举起相机,咔嚓几声。
相机放下,被拍的人伸着手掌:“肖像费结一下。”
“不商用。”男人埋头检查刚拍的几张相片,“还有,最好别让阿福吸二手烟,它年龄不小了。”
而阿福,这会儿把脸埋在陆黎怀里,尾巴也夹了起来,显然对这男人害怕得很。
陆黎背过身吐出口中的烟,摁灭烟头,问:“阿福好像挺怕你的。”
男人望向瑟缩在陆黎怀里的大狗,有些无奈地解释:“以前给它打过不少针,在它看来我跟容嬷嬷没区别。”
“您是兽医?”陆黎看他装备,还以为他是摄影师或者相关职业,“怎么称呼呢?”
“张博远。”男人收起相机,把滑下来的眼镜扶上去。
“陆黎,在店里打工,”陆黎指了指旅舍,“有事可以找我。”
张博远估计自己再不走,阿福PTSD要犯了,说了句“回见”就离开。大狗露出半边脸偷瞄着容嬷嬷走远了,尾巴又开始摇起来。
“原来是你朋友啊!”
陆黎抚了抚大狗的背,牵它出去溜达一趟,路过药材铺进去抓了点药材准备炖汤,还化缘到两只馒头。回到店里安置好大狗的午饭,陆黎咬着馒头抽了本书在老位置坐下,阿福吃完狗粮出来,人已经睡着了。
屋外树梢摇晃,前门风铃当啷几声,五个小女生鱼贯而入。
阿福跳下沙发小跑出去,小女生一见它,齐齐上前将其围在中间“上下其手”。
陆黎起身接了杯水,靠在吧台前喝水打量来者,行装简单,不像是来住宿的。
“小方在吗?”一位短发女生回头问。
原来是小方的朋友。陆黎答:“她出差去了。”
得知小方不在,几个人也没离开,跟阿福玩闹好一会儿才到吧台点喝的。
陆黎取下冰箱门的纸张,拿铅笔标出下单的饮料,转身取茶叶见吧台前还站着个娇小的女生,怯生生地问:“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陆黎点点头。
小女生从帆布袋里掏出明黄的礼物袋:“麻烦帮我交给小方,谢谢你!”
“不客气!”陆黎接过袋子,放进电脑下方的抽屉,又去拿茶叶。
奶茶的步骤比糖水繁琐些,冷冻室里有小方炒好的焦糖茶叶,烧水炮制茶底,加牛奶放进烤箱烤几分钟,倒入雪克杯加糖浆冰块摇匀再倒杯子里。
送完奶茶,陆黎捏着有些发酸的胳膊回吧台收拾,对这套流程的商用性打了个问号。雪克杯底还剩了点奶茶,她晃了晃倒进嘴里,砸吧两下。
嘶……甜得有点糊嗓子。
“在喝什么?”
“奶茶。”陆黎脱口而出才发觉是老板的声音,回过头,人已经进了吧台,在电脑前的椅子坐着。
“这是什么?”键盘上搁着一只油纸包,凑近闻了闻,草药味。
“汤料。”陆黎把工具堆到小盆里,准备拿到厨房去洗,“我以为你们会很晚回来,吃了没?”
“吃过了。”宋云弋拆开纸包,指尖在药材里扒拉两下,拈起一片淡黄的小块,放鼻子前嗅了嗅,“半夏?”
“对。”炮制过的药材外观大都相似,老板却一眼就挑出来了,陆黎忍不住问,“您怎么分出来的?”
‘半夏用好了是良药,瞎用可就成毒药了。’
一道久违的女声在宋云弋的脑海中响起,她咳嗽几声,解释:“因为吃不了,会不舒服。”
话刚说完,宋云弋又别过脸闷闷地咳嗽,几下之后收不住势头,一声重过一声。
陆黎放下小盆,往裤腿边蹭了蹭湿漉漉的手掌,轻轻拍着老板的背,熟悉的木香里浮着一缕淡淡的香火气,衬衫上有深深浅浅的小点湿痕。
外面下雨了?
宋云弋攥着桌边的手慢慢松开,气息平缓下来。
吧台的动静引起餐厅里的几个小女生的注意,短发女生举起手喊:“安老板好呀!”
宋云弋直起身,清了清嗓子:“开学了?”
“还没,我们提前回校,”短发女生笑嘻嘻地说,“麦子想小方了。”
麦子应该是送礼给小方的女生,陆黎看过去,那女生果然低着头,小脸红扑扑的。
“安老板,这姐姐是你女朋友吗?”红色长发的女生插话进来,语气有些不怀好意,“小方不得哭死啊?”
“喝完走吧,以后别来了。”宋云弋脸上还挂着笑,小方这些朋友平时没少拿她跟小方开玩笑,可今天挑错日子了。
那女生笑哈哈地说是开玩笑,表情有些慌乱。
陆黎清楚感受到老板压着火,正犹豫要不要当和事佬,老板却没再搭理那头,跟她说了声就上楼去。
经这一出,几个小姑娘没等雨停就走了,店里重归寂静,大狗趴在门廊,尾巴晃悠几下,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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