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晖破晓,旅舍的木门被顶开条缝,一颗圆乎乎的金色脑袋挤了出来,望着村口方向,尾巴在门后头轻晃。
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河畔,大狗半个身子悬在门外,前爪扒着门槛始终不敢迈出去,冲着主人直哼唧,尾巴晃出了残影。
「途」的主人摸了摸大金毛的脑袋,推门进屋,在吧台放下一盒生煎包,拿来牵引绳,牵着大狗出门。
河岸房子的木门陆续敞开,三三两两的问候声响起。短发女孩打着哈欠从旅舍走出,长腿往石凳上一撂就开始压,拉完腿,前屈后弯地转了几圈腰腹,甩着胳膊又回去了。
一见吧台的打包盒,小方的眼睛瞪圆了,蹭蹭跑上三楼,敲了敲紧闭的房门,片刻没听得动静,又蹭蹭跑下楼,拐到小院子一看,牵引绳果然不在了。
一壶油绿的蔬果汁新鲜出炉时,小院子传来哐啷的声响,小方把手上的半只包子全塞进嘴里,跑出小院迎接。
“小陆还没起来?”宋云弋在水槽边上洗着手,这灶台冷冷冰冰的看着竟有些不适应。
“不知道,没见着人。”小方不大在意,洗干净阿福的饭碗,刚倒入狗粮,大狗的鼻子就凑到了碗边。
宋云弋追问:“昨天呢?”
“昨天在啊,饭她做的,卫生她搞的。”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小方没说义工昨天在沙发午睡滚到了地上,碰倒杯子洒了一地水,还湿了一本书,“可能晚上又没睡吧。”
宋云弋听完,问:“那你做了什么?”
小方不答话,闷头给阿福的水碗换水。
宋云弋没再发问,进了屋内,吧台的生煎包去了小半盒,她端起蔬果汁闻了闻,又放回去,拿起一只包子,边吃边上楼。
经过二楼,尽头的房门紧闭,宋云弋没过去,继续往上走。
到了午间,陆黎还是不见影踪。
不在?还是逃了?按这人的行事风格,不大可能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掉。
宋云弋去敲了几下依旧紧闭的房门。
断断续续的笃笃声响起,房里裹得跟蚕蛹似的被子蠕动两下,一颗乱蓬蓬的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
听敲门声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太阳穴跟着‘笃笃’突突跳,陆黎气若游丝地应了一声:“来了……”
得到回应,门外的人放下手,安静地等着。
陆黎掀开被子,刚坐起来,小腹的疼痛顺着腰背一路炸开,太阳穴的钝痛转为锐痛,手也止不住地发抖,等腰痛缓了些,裹紧被子下床挪过去开门。
“你怎么了?”门打开,宋云弋被吓了一跳,分别一天,人怎么变成这副灰败的样子。
陆黎头抵着房门:“抱歉。我大姨妈来了,今天请假,后面再补回来。”
“……”什么职场老黄牛?宋云弋往前一步架起她胳膊,搂着腰将人搀回床边。
“老板。”陆黎蜷着腰,额头直渗冷汗。
“嗯?”宋云弋蹲下来。
“店里有没……”又一阵剧痛炸开,小腹像进驻了拆迁大队,正热火朝天施工中,陆黎差点没忍住爆粗。
“止痛药?卫生巾?”宋云弋看她脸色愈发苍白,小心翼翼扶她躺下,“还是饿了?”
“卫生巾。”这个最紧急,陆黎只带了一片应急用,想到万一要洗床单,头更痛了。
“有。”
宋云弋让她先躺着,到楼下跟小方说了声,进厨房拿出冻饺子一股脑下了半盒到锅里,加水点火,从小院后门出去。锅里的水沸腾时,她拎着小袋子回来了。
阿仁踩着饭点登门,一看午饭是宋云弋煮的饺子,掉头就走,骑上小电驴出村子。
小方把红糖水给宋云弋,面不改色地喝了两口饺子汤,等她一上楼,立刻把碗里的糊状物倒进院子后头的小水沟,回吧台削了只苹果充饥。
陆黎被喊起来,看着床头柜的那碗糊糊汤陷入了沉思,糊糊上怎么还矗立着两只有棱有角的饺子……
“先吃点东西再吃药。”宋云弋把装着卫生巾的塑料袋放旁边。
陆黎拿起筷子夹了一只完整的饺子,咬一口,嚼两下,惊愕地望向宋云弋,忽略焦糊味不说,馅怎么是冻的?
“没熟的话吐出来吧。喝红糖水,小方煮的。”宋云弋神色自若,掏出一板止痛药放在桌上,“药你看着吃。”
陆黎如释重负地放下筷子,拿起止痛药,划破锡箔顶出一颗胶囊,就着红糖水吞下。
“你每回都这么严重?”宋云弋坐在床边,顺手拿起床头柜的老式机械表,棕色的表带上裂纹交错纵横。
“也不是,可能有点水土不服。”加上混乱的作息,大姨妈这惩罚算轻的。
最严重的那回打了止痛针,林皓背着她跑到马路上拦车去医院,一路上泪流不止的让她别死,惊得司机猛踩油门。那场景,至今回忆起来还是忍不住想笑。
宋云弋看她惨白的唇角翘了起来,笑得有点渗人,正想问她笑什么,又见她眼神黯了下去。
“您好些了吗?”陆黎小口喝着红糖水。
“我?”宋云弋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指的前晚,“我没事。”
“那就好。”陆黎放下空碗,翻开便利店的塑料袋:“多少钱?”
“员工福利。”宋云弋站起来,把没怎么动的饺子汤叠在空碗上,“饿了再跟我说。”
饿了还是忍忍吧。
陆黎点着头,捂着肚子躺了回去。
宋云弋带上门,转身就看见楼梯口的小方,不知道在这儿站了多久。
小方不发一言,带着大狗往楼上走。
楼下的吧台放了一碟切好的水果拼盘,宋云弋把水果放冰箱里,进厨房清理那锅糊糊,要不是裕叔今天不在,也不至于连口好吃的都没……
“在想什么呢?”阿仁进院子就看到宋云弋对着锅出神,走过去,抬手在人眼前打了个响指,放下一只纸袋,“这是酱鸭,晚上我不过来了。”
他一开口,淡淡的酒气飘了过来,宋云弋皱起眉:“喝了酒还骑车,不要命了?”
“啤酒不算酒。”阿仁抓了抓头,想起另一件事,“我们是明天上山?”
“嗯。”宋云弋无意识地转了一下无名指的戒指。
阿仁说了句“明天见”就离开了。
这个下午再没有人走进旅舍。
宋云弋双手拢着搪瓷杯,坐在靠窗的沙发上,开旅舍这么些年,大下午的坐这个位置还是头一遭。午后的村庄跟村民一起睡着了,太阳明晃晃照着空无一人的石板路,远方天空与山林迷迷蒙蒙,多看几眼便起了困意。
小方下来的时候,宋云弋倚靠窗户已经睡着了。
她小声喝住跑过去的大狗,套上牵引绳带它出门,在窗外站了好一会儿才动身。
河畔没有行人,直至到了村尾的凉亭。
小方拽着牵绳的手暗里使劲,恨不得插翅飞走,而阿福铆足了劲儿要往凉亭去。人狗僵持不下之际,已经被亭子里的几位老婆婆瞧见了。穿着花上衣的大勇奶奶喊了一声“阿福”,狗尾巴摇得卷起了一阵小风。
小方换上笑脸,由着大狗拽自己过去:“奶奶们好!”
大勇奶奶从布袋里摸出油纸包拆开,塞了块肉干进大狗嘴里,又挑了块大的给小方:“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又出去忙啦?”
“是呀,接了个活儿。”小方保持着礼貌的笑。
“长得越来越俊咧!有没谈到对象啦?要不要奶奶给你介绍呀?”拉着小方小手的婆婆,正是在丧礼上给陆黎推销自家孙子的那位。
“啧!要你操这闲心!”剥豆荚的老婆婆插话,“想介绍也得先经过人安老板同意。”
小方攥紧绳子,面部肌肉逐渐不受控制,借口还要赶活儿,低喝一声不情不愿的大金毛,扯着它埋头往回走。
回到店里,靠窗的人还在睡着。小方给阿福换过水粮,静悄悄在宋云弋对面坐下。大狗喝过水跑了进来,看到人都睡着,摇晃几下尾巴掉头出去,趴在门廊处。
天空密云涌上,雷鸣隐隐响起,行李箱的轱辘声沿着河畔由远及近,停在酒吧门前。
男人推开虚掩的木门,提起箱子走进去,关上门。
宋云弋缓缓睁开眼,看见趴在桌上的脑袋,怔了怔,把留在一楼的毯子给小方披上,上去看另一位员工。
二楼的卫生间水汽萦绕,敲过陆黎的房门无人应答,宋云弋转身上顶楼。
人果然在天台,右手捏着一节绿色植物,叶子上的水珠滴答往下掉。白T恤旧得泛黄,深蓝色运动裤的裤腿卷着,一边高一边低,左腿的脚踝至腿肚有道歪歪斜斜的手术疤痕,像是当时没缝合好。
宋云弋看她掐下一片叶子放进嘴里,猜那大概是莫妈种的薄荷。
“好些了?”
陆黎回过头:“好多了,谢谢老板!”
宋云弋过去查看她的面色,已经恢复了几分血色,靠近些,就嗅到店里沐浴露的皂香,还有清新的薄荷气息。
旅舍自用的洗衣机正在运转,眼看大雨将至,宋云弋让她洗完用旁边的机子烘干,“烘干后挂回楼梯间或者收回房里,晚上雾气大,也经常下雨。”
陆黎嚼着薄荷叶点点头,难怪前几天找衣服都在楼梯间的晾衣绳上。
宋云弋拿起晾衣杆去收雨篷下的衣服,问:“你饿不饿?”
“有点,我去做饭。”陆黎一天就喝了红糖水,还有半只生饺子,确实饿了,也不好让老板再下厨。
“不用,我们出——”去吃。
宋云弋话未说完,人已经跑了。
陆黎下到二楼,迎面碰上小方,对方迅速低下头,陆黎笑着喊了她一声:“谢谢你的红糖水!”
小方撇开脸,快步上楼。
上到顶楼,晾在天台的衣物已经被通通收了进来,宋云弋正把洗好的衣服塞进烘干机,回头看到小方,让她下去知会一声厨子,阿仁不过来。
厨房里,厨子拿出冷藏室的半盒冻饺子,戳了戳,皮已经软了。冰箱里新鲜的肉菜看上去都没动过,还多了份装在外带盒里的鸭子。
她把饺子和小白菜都拿出来放灶台上,又回头打开冷冻室的门。
“阿仁不来吃饭。”门口响起刻意压沉的声音。
陆黎应好,又问:“咱晚饭吃这盒鸭子,煎饺、炒青菜、再加个汤,可以不?”
“都行。”小方看了陆黎一眼又匆匆撇开视线,多看一秒眼睛都会被她这身颜色闪瞎,红格子围裙,发黄的T恤,深蓝的裤子,配上那双炫紫的拖鞋……
那么多拖鞋,她究竟从哪疙瘩挖出这么一双沧海遗珠??
小方木着脸走开,算了,这人穿衣惨不忍睹但做饭是能吃的,至少莫妈不在的时候,他们不用吃方便面或者跑大老远打包。
晚饭是番茄牛肉汤,清炒小白菜,酱鸭,还有煎饺。
原来莫妈的饺子煎着会这么好吃……
小方一口饺子一口牛肉汤,暗暗喟叹。饭后,照旧是她收拾碗筷,宋云弋出门遛狗。
陆黎记起自己的衣服,爬上顶楼,衣服已经烘干,挂在楼梯间的晾衣绳上。
凌晨两点,几声闷雷过后,雨点噼里啪啦地敲击玻璃窗,陆黎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摇曳的光影发了会儿呆,起床拿上烟盒出房间。
对面房间的门缝有亮光透出,来了新住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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