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约定给钱的日子,母女二人商议后将银票交给了宋泰,由他来面对杨彪手下。
宋汩原是想跟着一起,以防再生事端,但和卢雅秋一商量,却也觉得不妥。毕竟宋汩在杨彪那里已经露了太大的脸,她出面后反而更容易招来杨彪的贪欲,索性只叮嘱爹爹记得取回契约撕了。
杨彪听闻手下没见到那伶牙俐齿的小姑娘,兴味也少了三分,拿了银子带兄弟伙吃酒去了,心里的盘算也不急这一时。
很快便到了江府宴会这日。
卯正时分,天色蒙着一层浅白。一行三人便在雅泰居门口瞧见了身着青色家奴装扮的小厮。
宋泰换上了一身浆洗得干净硬挺的细棉短打,背着装有称手刀具的褡裢,手里提着卢雅秋昨日新制的几味果酱。新招来的帮厨根子紧随其后,他同样收拾得利落,只是眼神里透着几分掩饰不住的紧张。
宋汩则特意穿了最不起眼的浅绿色细布衣裤,头发整齐地梳成双丫髻,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装有时辰香、一小叠纸片和炭笔的蓝布小包袱,这是她今日的兵器。
到达江府侧门时,天色已然透亮。这座宅邸并不奢华,青砖灰瓦勾勒出方正严谨的轮廓,一树一木栽种得极有章法,连庭院小径上的鹅卵石都排列得一丝不苟,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沉静的书墨纸香。仆人们皆是青衣,脚步快而无声。
宋汩跟着父亲和根子,被同样沉默的青衣小仆引着,穿过几重院落,最终来到一处相对独立、门前栽了几丛翠竹的小院。院中便是府内灶房,里面灶台、案板、水缸等物一应俱全,食材更是分门别类码放整齐,新鲜得能掐出水来。
“诸位请自便。厨具皆在此处,食材按着宴单皆已备齐,若有不明之处,可寻廊下等候的小厮传话,申时务必准时开席。”引路的小厮指着门外廊下站着的另一个年岁稍长的青衣仆役交代完毕,便躬身退下。
宋泰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琳琅满目的食材和干净的灶台,解下褡裢对着根子道:“干活!”
根子立刻响应,手脚麻利地开始分拣清洗食材。宋汩则迅速在窗边的柴堆上摊开纸笔,又将时辰香摆好。她的位置离主要的灶台和案板有三步之遥,距离不远不近,能看得清进展,又不至于影响他们操作。
很快,厨房里便只剩下刀具砧板相碰和灶膛里柴火噼啪燃烧的声响。宋泰是当之无愧的主心骨,指挥若定,技艺娴熟;根子手脚麻利,虽偶有慌神但活计没出漏子;而窗边的宋汩则像个精密运转的小钟表,目光在父亲、席单和时辰香之间反复跳转,炭笔不断在纸片上勾画记录。
她几乎化身为一台人形计时器。
“爹,蟹羹已煨炖半刻钟了,该转文火。”她声音不大,刚好能被忙碌中的宋泰听到。
“爹,狮子头调味好了吗,接下来要静置揉拌一炷香了。”宋汩及时报出下一步骤,并又点燃了一根细香。
当她注意到那位江府仆役探头进来查看进度时,赶忙起身向仆役说明,免得他打扰了厨房里二人。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淌。宋汩全身心投入在这场与时间无声战争里。她的精神高度集中,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眼神却亮得惊人,这种运用头脑去监督进程的感觉,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掌控感。
午时将近,狮子头已下入澄澈的鸡汤文火慢煨,蟹羹也已到了最后的熬煮阶段,厨房里的节奏稍稍松弛了一瞬。宋泰正将整鸡拆骨取肉,为五味鸡的最后装盘做准备。宋汩也终于得空喘口气,目光扫过窗外小院里的几丛翠竹。
就在此时,院门口人影晃动。方才在廊下值守的那位仆役快步走了出去,神色恭敬地对着院外低声说了句什么。
紧接着,一个身影步入了这热火朝天的小厨房。
来人是位少年。他穿着简单的月白色长衫,腰间悬着一枚颜色温润的平安扣。气息十分平和,并无刻意散发的威势,但那份骨子里透出的沉稳和一丝若隐若现的审视感,让整个小厨房刚刚松弛的气氛为之一凝。
宋汩的目光几乎是立刻就钉在了他身上,她的小雷达从未如此清晰地嗡鸣过。
这人不一样!绝非她以往见过的只知风花雪月,满口经史的普通世家子。
年轻的男子目光极其自然地扫过整个小厨房的环境:整齐码放的食材、洁净的厨具、专注忙碌的厨子们……最后落在了窗边那个抱着小包袱、捧着纸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小丫头身上,以及她面前摆放的数根细香和记录得密密麻麻的纸片。他的视线只在宋汩身上停留了不到半息,便平静地移开。
“少爷!”引路的王管事不知何时也已出现在年轻男子身侧稍后一步的位置,躬身低声道,“这是雅泰居的宋大厨。”
少年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他没有多余的寒暄客套,直接看向宋泰,声音清朗平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尊重:“有劳宋大厨。祖母近来脾胃稍弱,听闻那‘五味鸡’颇为开胃,只是香辛料中有几味有碍胃气运转,不知可否调整?”
宋泰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带着些许面对贵人的局促,却又有被问到专业领域的自信:“回少爷的话,这道五味鸡的调料有十几种,小的做的时候可减掉几味辛辣的,改用鲜果提香。”
少年闻言,眸中那点审视似乎消失了,唇角牵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宋大厨有心了。如此便好。”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厨房,在宋汩那垛堆满计时工具的柴堆略作停留,又若无其事地移开。“打扰了。”说完,便干净利落地转身,在王管事的陪同下,如同来时一般从容地离开了偏院小厨房。
他出现的时间很短,不过寥寥数语,问的也是看似寻常的饮食细节,但宋汩的心湖却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巨石。
那沉稳得体的气度,那双淬炼过的、洞悉事物的眼睛,那种在平静外表下、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掌控感……像极了她所熟悉的,某个在任务世界里运筹帷幄的执行者,而非单纯的富家公子。
是错觉吗?仅仅是因为他眼神不同寻常?宋汩不确定。但那份违和感让她很是不适。
“汩汩,狮子头该捞起来沥油了,快看香。”宋泰带着点紧张的催促声惊醒了兀自出神的宋汩。
“香快燃尽了。”宋汩猛地回神,手忙脚乱地去查看燃香,差点碰翻了记录的小册子。她连忙稳住,强迫自己把所有杂念甩开。“爹,刚刚好,起锅吧。”
申时正,开宴的钟磬声自内院深处悠扬传来。最后一道翡翠白玉羹被盛入温润的青瓷盅里。身着整洁青衣青裤的江府奴婢如流水般涌入小厨房,有条不紊地将一道道精心烹制的菜肴平稳地端走。
“好!圆满!”宋泰擦着汗,长舒一口气,脸上是如释重负的满足。根子也咧嘴笑起来,露出憨厚的笑容。
王管事亲自来到了偏院小厨房门口,“宋大厨,老夫人传讯,劳您和令嫒稍等片刻,席散后老夫人想见见您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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