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大学的选课系统开放那天，校园论坛的匿名区都会飘着一个经年不变的热帖。
《赌盘：今年‘爱情社会学’的‘满分情侣’能撑到期末吗？》
付清屿老师的这门课，是南大著名的玄学与福利并存的存在。
课程内容艰深，要求苛刻，但有一条流传数年的“潜规则”：只要在课程开始时确立关系，并坚持到课程结束还未分手的情侣，无论平时表现如何，期末成绩直接记为满分。
为此，每学期都有无数男女临时组队，奔赴这场以学分为名的情感冒险，成功者却寥寥无几。
满月选中这门课，纯粹是迫于学分要求，以及一丝对“爱情”可以被“社会学”解构的好奇。
但她从不认为自己需要一场真实的恋爱来完成这门课。
合作，一场基于互利共赢的表演，是她规划中的最优解。
而最优的合作对象，在她于开学典礼上瞥见那个身影时，便已锁定——靳野。
数学系的天之骄子，以绝对理性和近乎冷漠的疏离感闻名。
他像一座行走的冰山，精密、完美，且杜绝一切无意义的社交情感。
更重要的是，他足够好看，足够有名，与他“恋爱”，能最大程度地减少外界对关系真实性的质疑，因为他们看起来就“不像”，极致的反差本身就是一种说服力。
开学第三周，《爱情社会学》第一次合堂课上，付清屿，一个穿着中式褂子、眼神锐利得像能剖开人心的中年男人，在讲台上慢悠悠地确认了那个传说。
“没错，老规矩。”他扶了扶眼镜，光线在镜片上反射出冷冽的光，“在我这里，稳定的恋爱关系，是比任何论文都更具说服力的终极实践报告。当然，‘稳定’的定义，由我来判断。”
教室里响起一阵暧昧不明的窃窃私语和心照不宣的笑声。
满月坐在后排，目光越过无数攒动的人头，精准地落在斜前方那个孤绝的背影上。
靳野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肩线平直，正低头看着一本厚厚的、疑似是全英文的数学专著，对周围的骚动充耳不闻，仿佛置身于另一个绝对寂静的维度。
就是他了。
下课铃响，人群如潮水般涌出教室。靳野收拾东西的动作不快，但极其有序，透着一股拒绝被打扰的气场。
满月深吸一口气，逆着人流，快步跟了上去。
在教学楼外那排高大的银杏树下，她终于拦在了他面前。
“靳野同学，请等一下。”
秋日的阳光透过开始泛黄的叶片，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停下脚步，抬起眼。他的眼睛是极深的黑色，像两口古井，不起波澜，看向她时带着一种纯粹的、分析性的审视，没有任何对于被陌生人拦截的惊讶或不满。
“有事？”他的声音清冽，如同山涧冷泉。
满月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和他一样，充满公事公办的效率。
“我是文学院汉语言文学的满月。我们刚一起上了付清屿老师的《爱情社会学》。”
他静静地看着她，等待下文，显然不认为这是一句需要回应的寒暄。
“我想和你谈一笔合作。”满月直接切入主题，语速平稳，“关于那门课的满分规则。我认为，我们两个组队，是最优解。”
靳野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对这个提议产生了一丝基于逻辑层面的兴趣。
“理由？”
“第一，我们的专业领域跨度极大，文理两极，日常无交集，这意味着我们扮演情侣的‘表演成本’最低，不需要刻意营造共同话题，反差本身就能解释很多‘不和谐’的细节，反而更显真实。第二，你和我，”满月顿了顿，坦诚地说，“看起来都不像是会轻易陷入感情的人，这能有效杜绝不必要的桃花纠缠，让合作关系保持纯粹。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足够理性。我相信你会将这场合作视为一个需要完成的项目，而不是一场情感游戏，这能保证过程的顺利和结束时的干净利落。”
她一口气说完，心脏在胸腔里微微加速跳动，但面上依旧维持着镇定。
靳野沉默地看着她，那目光像是在进行复杂的计算，评估着这个提议的风险、回报和可行性。时间仿佛被拉长，耳边只有风吹过银杏叶的沙沙声。
过了大约十几秒，或许更久，他才开口，问题依旧简洁：“具体方案？”
“从下次课开始，对外宣称我们正在尝试接触交往。课程期间，我们需要进行必要的情侣互动以应付可能的‘考核’，比如一起上课、在校园公共场合共进午餐，频率可以协商。私下里，我们互不干涉对方的生活和真实社交。课程结束当天，关系自动解除，对外统一口径为‘性格不合，和平分手’。”满月条理清晰地阐述着她的计划。
靳野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望向远处图书馆棱角分明的屋顶，似乎在心算着什么。
片刻，他重新看向她，给出了他的答复。
“可以。”他点头，“我接受这项合作。基于你提出的理由，这确实是当前情境下的效率最优解。”
他甚至没有问“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同意”，因为他自己已经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这种绝对的理性，让满月在一瞬间感到了某种安心，同时，也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
“那么，合作愉快。”满月伸出手。
靳野看了看她的手，迟疑了半秒，还是伸出自己的手，与她轻轻一握。
他的手指修长，带着凉意，如同他这个人。
“合作愉快。”他复述，然后收回手，“下次课见。我会提前十分钟到，坐在第三排靠窗位置。”
“好，我会‘恰好’坐在你旁边。”满月会意。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微一颔首，便绕过她，径直朝着数学系大楼的方向走去。背影挺拔，步伐稳定，没有任何留恋或迟疑。
满月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轻轻吐出一口气。第一步，成功了。
她转身，准备回宿舍，却差点撞上一个人。
“哇哦！”来人发出一声夸张的惊叹，带着浓厚的八卦气息。
是她的室友，一个染着火焰般红色短发的社会学系女孩，名叫屠菡。
人如其名，性格热烈得像要烧毁一切虚伪，此刻正瞪圆了眼睛，脸上写满了“快给我老实交代”。
“满月！你行啊！”屠菡用手肘撞了她一下，压低声音却掩不住兴奋，“我刚才可都看见了！你居然，拦下了数学系那个著名的‘人间π’靳野？还跟他握手？什么情况？他那个气场，三米之内都能把人冻伤，你居然敢上去搭话？”
“人间π？”满月捕捉到这个奇怪的绰号。
“对啊！无限不循环，永无止境，还他妈贼拉难搞，这是数学系那帮牲口给他起的。说他就像圆周率，迷人，深邃，但你别想算尽他，也别想靠近他。”屠菡啧啧称奇，“快说，你找他干嘛？”
满月想了想，觉得这事瞒不过朝夕相处的室友，便简略地说了合作计划。
屠菡听完，嘴巴张成了O型，好半天才合上，然后猛地一拍大腿：“绝了！我的满大小姐，你可真是……艺高人胆大！找谁不好你找他？你确定你是在找恋爱合作对象，而不是在搞什么人类冰川融化实验？”
“他很合适。”满月平静地回答。
“合适？是，合适得就像用航天飞机去买菜，牛！但完全没必要且风险极高！”屠菡扶额，“我跟你说，我听说啊，只是听说，靳野他们那个小圈子里，还有个叫容错的物理天才，跟他一个德性，都是非人类。哦，还有美院那个特立独行的插画师，鹿诗。他们那几个怪胎凑一起，简直就是南大未解之谜集中营。你确定要趟这浑水？”
“只是一场各取所需的合作。”满月重申，试图说服屠菡，也说服自己，“我们有明确的规则和界限。”
屠菡用一种“孩子你还是太年轻”的眼神看着她，摇了摇头：“感情这东西，要是真能像做数学题一样，按公式来就好了。怕就怕，算得出开始，算不出结局啊。”
满月没有接话。她抬头，看向秋日高远的天空，阳光有些刺眼。
规则的建立，是为了确保秩序。但人心，真的是可以用规则完全框定的吗？
她不知道。
与此同时，数学系大楼顶层的活动室里，靳野推开沉重的木门。
一个穿着工装裤、头发乱糟糟的男生正瘫在沙发上打游戏，见他进来，头也不抬：“哟，靳神回来了？听说你刚才被一文科妹子当众拦截了？惊天大新闻啊！咱们‘π研究所’的微信群都炸了。”
这男生就是容错，物理系有名的疯子，实验狂人。
窗边，一个穿着森系长裙、气质安静的女生正支着画板写生，闻言也转过头，她是鹿诗。
靳野没理会容错的调侃，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在上面写下了一行新的公式，神情专注，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已经被他纳入逻辑体系，归类存档。
只是在落笔的瞬间，那个叫满月的女生，清晰冷静地说出“最优解”三个字时的眼神，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很亮，像……他笔下某个计算到极致的答案，突然闪耀出的那一点光。
他笔尖顿了顿，在公式的末尾，添上了一个小小的、代表“未知变量”的“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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