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倒满月的女生叫武菁，体育特长生，以脾气火爆和追求机电系某男生未果闻名。
而该男生，曾公开表示过对文学院才女满月的欣赏。
这些信息，是容错在“π研究所”里，一边噼里啪啦敲着键盘，一边用漫不经心的语气公布的。
他甚至还调出了跑道附近的监控片段，虽然角度不佳，但那个明显的、发力冲撞的动作依稀可辨。
“动机明确，证据链完整。”容错总结道，像个宣布结案的法官，“武菁，女子八百米预赛故意撞击对手，导致其受伤退赛，性质恶劣。按校规，至少是个警告处分，运动队内部禁赛也跑不了。”
靳野站在白板前，背对着他们，正在书写一组复杂的偏微分方程。
他的动作平稳，笔迹一丝不苟，仿佛并未在听。
但满月注意到，他写下最后一个符号时，笔尖微微顿了一下，力道透纸背。
“我已经把材料和举报信递上去了。”容错补充了一句，看向靳野的背影。
靳野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
满月坐在那张熟悉的椅子上，手肘和膝盖上还贴着醒目的纱布。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比如“是不是有点过了”，或者“其实我也没那么严重”。但看着靳野那道沉默而挺拔的背影，那些话又咽了回去。
她清楚地记得他抱起她时手臂的力度，和他眼中那片冰冷的怒意。
那不是程序化的反应。
一种微妙而复杂的情绪在她心里蔓延。
她似乎……并不反感这种被强硬维护的感觉，哪怕这维护的方式，带着靳野式的、不容置疑的绝对性。
事情的处理结果比预想中更快。
第二天，处分通告就贴了出来，武菁被予以严重警告，并取消本学期所有比赛资格和评优资格。
传闻运动队的教练大发雷霆，武菁在队内的前景也变得岌岌可危。
满月没有再去关注后续。
她的生活似乎恢复了平静，上课，去图书馆，偶尔和靳野进行“必要互动”。
只是这些互动，悄然发生了一些变化。
靳野不再拿着平板和她详细核对“互动层级”和“参数”。
他依旧沉默，依旧理性，但在一些细节上，多了些不动声色的关照。
比如，在食堂，他会自然地把她餐盘里她不爱吃的香菜夹到自己碗里，动作流畅得像经过无数次演算，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个冗余数据。
比如，下雨时，他会多带一把伞，在她走出教学楼时递给她，理由是“根据天气预报，降水概率90%”，然后自己撑着另一把伞，走在她身侧半步远的位置。
比如，在她因为受伤手臂不便，搬着一摞厚重的《文献学概论》踉跄时，他会无声地出现，接过那摞书，一路帮她搬到文学院楼下，全程无话，放下书便离开。
这些举动，精准、有效，且完全不符合他最初设定的那些“标准化参数”。
它们更像是一种……基于观测反馈的实时自适应调整。
满月心中的困惑与那种失控感与日俱增。她试图用理性分析：这只是合作关系的深化，是为了让表演更逼真。
但心底有个声音在反驳：真的只是表演吗？那为什么他做这些的时候，眼神里没有任何表演痕迹，只有一种纯粹的、解决问题式的专注？
这种专注，比任何刻意的温柔，都更让她心慌意乱。
这天傍晚，满月又一次来到“π研究所”。
她的伤好了大半，纱布已经拆掉，露出底下新生的粉色皮肉。
活动室里只有靳野和鹿诗。
容错不知又去哪里捣鼓他的实验了。
靳野依旧在白板前，但今天他没有演算，而是对着白板上一个极其简洁的图形沉思。那是一个莫比乌斯环。
鹿诗则在画架前，画板上不再是抽象的色块，而是一幅极其写实的素描。
跑道边缘，一个男生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检查着摔倒女孩的伤势。
画面的焦点，是男孩那只悬在女孩伤处上方，想触碰又不敢，最终紧紧攥成拳头的手。
线条充满了压抑的力量感。
满月认出，那是靳野和她。
她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鹿诗看到她，没有惊慌，也没有解释，只是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白板前的靳野，然后低下头，继续用炭笔细细描绘那只青筋微凸的拳头。
满月走到靳野身边，看着那个莫比乌斯环。
“在研究这个？”她轻声问，试图打破这令人心慌的沉默。
靳野的视线从白板上移开，落到她身上，在她已经愈合的擦伤处停留了一瞬，然后才看向她的眼睛。
“嗯。”他应道，手指无意识地在空气中沿着莫比乌斯环的轨迹滑动，“一个很有趣的结构。只有一个面，一条边界。沿着看似不同的路一直走，最终会回到原点，但……方向已经改变。”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思索的迷惘。
满月的心猛地一跳。她看着那个扭曲的纸环，又看向靳野深邃的、映着白板反光的眼睛。
他是在说莫比乌斯环，还是在说……别的什么？
“有些问题，”靳野忽然转开话题，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但内容却让满月猝不及防，“我尚未找到最优解。比如，如何界定合作行为与越界行为之间的阈值。又比如，当观测对象的行为数据开始出现无法用初始模型解释的异常波动时，是应该修正模型，还是重新定义观测对象本身？”
他看着她，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试图从她脸上读取答案。
满月感觉自己就像那个被置于显微镜下的观测对象。
他的问题，精准地击中了她这些日子所有的混乱与不安。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无法回答他的问题，因为她自己，也深陷于同样的迷惘之中。
合作与越界的阈值在哪里？
那些无法用“表演”来解释的异常波动，究竟是什么？他们，还是最初的“观测者”与“合作对象”吗？
活动室里陷入一片寂静，只有鹿诗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像时间流逝的印记。
靳野没有得到答案，他似乎也并不期待答案。他重新将目光投向那个莫比乌斯环，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满月站在他身边，看着那个象征着循环、统一与无限可能的扭曲结构，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她和靳野，仿佛正站在这条环带的两侧，沿着各自的道路前行，却不知在哪个扭曲的节点，悄然交汇，再也分不清起点与终点，内侧与外侧。
而那条唯一的边界，正变得越来越模糊，脆弱得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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