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余数一开始接近陈斐，还只是抱着挑逗的玩笑意味。他没打算认真，更没料到自己会陷进去，到得后来，只能是自己打脸。
“还真是什么人都逃不开‘真香’定律。”许瀛感慨道，“那你又是从什么时候认真起来的呢？”
23年的夏至，余数把许瀛约出来吃饭，本来是想请她帮个忙，但酒过三巡，话题不知怎的，就拐到了陈斐身上。
“不清楚了。”余数红着眼睛欷吁，靠在椅背上低声说，“到后来我才发现，其实我才是一直被牵着鼻子走的那个。”
——
傍晚时分，余数和陈斐早早地就从古镇里出来，在集合的地点等待着其他人。他们出来得太早，空荡的停车场只有蝉鸣和风声相伴。大巴车还没有到，陈斐靠着一棵树，看着天边被霞光染红的云。旅途中短暂的清静让他有些放松。他喝过咖啡，吃了简单的晚餐，便不想继续在人群中穿梭。
余数自然也跟着出来了。他屁颠屁颠地跟在陈斐后面，想说些俏皮话逗陈斐开心，可是看着他做什么——甚至连不理自己这一点也是——都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余数就把他那些没营养的话全都吞回了肚子里。
“陈老师，你这是总共会多少种语言啊？”余数打趣道，蹲在停车场边上的空地上吸溜着一颗巨大的椰子。
“四种吧。”陈斐随口答道，“不过你既然早知道我是做什么工作的，起初怎么还问？”
余数呲出他那一排招牌的大白牙，说：“那会儿看你一个人看书发呆，你姐又到后面和同事聊天去了，就想和你说说话。”余数说着，喝了一口椰汁，顿了顿，才又继续之前的话题，问道：“哪四种？算上汉语？”
“不算。德语，法语，俄语，英语。”陈斐说，又解释道：“我是在德国念的戏剧博士。”
余数点点头，说道：“听你姐说过。你驻德国的剧团演出那会儿，她很自豪。”
陈斐轻轻笑了：“也就一年，这不还是回来了。”
看着陈斐的笑，余数浑身的毛孔就好像泡过温泉似的舒张开来，四肢全身舒服极了，面孔上有些发热，也不知红了没有。他低着头摆弄着手里喝光的椰子，有些局促。
“你看。”陈斐指了指不远处，示意余数，“那边的人喝完了椰汁，都在吃椰肉。你也去找店主帮忙把椰子劈开吧。”
余数回头一看，那些游客正坐在小板凳上，用勺子挖着白嫩的椰肉吃得正香。他也赶紧捧着椰子跑去找店主，不一会儿就拎着两半椰壳和两只铁勺回来了。
他巴巴地递给陈斐半个，而陈斐两手一摊，挑眉说道：“你自己喝过的椰子也要我吃？”
“我就喝了椰汁，还拿了吸管！又不是喝了吐、吐了喝的。你嫌弃什么呢！”余数不甘心地说道。
陈斐莞尔，也不和他客气了，把半个椰壳接过来，慢条斯理地挖了一勺放进嘴里。
陈欣和同事朋友们三两回来的时候，正好就看见了自家弟弟与余数正分吃同一颗椰子，倏地眼前一亮。
有戏。
陈欣和其他同事很自觉地站到一边聊天，都没去“打扰”余数和陈斐，可陈欣总忍不住瞟一眼自己的弟弟。其实余数和陈斐吃椰子的时候没什么交流，但陈欣就是觉得这一幕不仅十分和谐，还十分地赏心悦目。
没过多久，大巴车回来了。上车之前陈欣把余数拉到了一边。
“你觉得我弟怎么样？”陈欣拖着余数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低声问道。
“嗯？挺好的啊。”余数下意识回应道，一脸呆滞。他本以为陈欣会说些什么重要的事情，或者打什么歪主意，没想到她却没头没尾地问了这么一句。不过余数还是仔仔细细地思考了一番，才继而补充道：“看起来很开朗，但……似乎还是有些自闭吧——怎么？干嘛问这个？我以为你想问我俩相处咋样呢。”
陈欣点点头，叹了口气，说道：“问你那些有什么用？想也不会有什么进展。不过你说得对，他就是那样的人，可能对他来说，表演就是他所有情绪的宣泄口了。”
余数颔首，表示理解。他知道有些演员就是这样，台上台下宛如人格分裂——完完全全就是不同的人。
“但老余你呢，你就不一样了。”陈欣微笑起来，洋洋得意的眼睛弯成两枚小月牙，说道：“……你虽然看起来不太靠谱，又吊儿郎当的，但你开朗啊！活泼啊！多动啊！和我弟正好互补——我特别欣赏你。好好干哈！”
陈欣拍了拍余数的头，一脸长辈似的欣慰的笑容。余数炸了，把陈欣的手撸了下来，说道：“你说谁‘多动症’呢！你就不怕我把你弟‘始乱终弃’？”
陈欣大笑，道：“谁‘乱’谁、谁‘弃’谁可还都不一定呢！首先，你也得先能搞定他啊！用不用我给你估测个时限啊？一年？两年？三年？哈哈哈，老余，一年内你要是能搞定我弟，我就认输！我看好你哦哈哈哈。”
余数追着陈欣打，陈欣则哈哈笑着跑上车，往陈斐背后一躲，余数瞬间就蔫了。
早就上车的陈斐并不知姐姐和余数在车下的交谈内容，但陈欣这么说，也不是想吓唬余数，只能算是个不太高明的激将法，也算顺带给余数铺垫个心理准备。陈斐有多铁石心肠，做姐姐的陈欣是领略过的，但余数没有。如果这段感情能成立，陈欣甚至已经可以预测，最受伤的会是余数。虽然现在一切都是未知，但如果真的能有这么一天，陈欣一定会觉得对不起他。
“他和我一样？”
大巴带着一车的人往酒店返程，陈斐靠着车窗闭目养神，忽然对陈欣问了这么一句。
陈欣“啊”了一声，丈二摸不着头脑，不知弟弟是在指代什么。
“啊？谁？什么一样？”陈欣被问得一愣。
陈斐睁开眼看陈欣，挑挑眉，一脸抓包的表情。
“性取向。”
陈欣尬笑，“啊……是啊哈哈。很巧是吧？哈哈哈。”
陈斐嘴角一勾，先是对陈欣抛了个媚眼，随后又恶狠狠地说道：“不巧。你是想把你弟弟‘卖’给他吧！”
“你你你，你怎么发现的！”陈欣一脸震惊，怂了，捻着手指头指着陈斐。
“太明显了。”
陈斐说，语毕便又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回到酒店后，天已经黑了。陈斐在浴缸里泡着泡着就睡着了，但还没等水凉透，一阵敲门声就吵醒了他。
陈斐从浴缸里爬起来，草草地擦了擦身子套上浴袍就去开门。而余数站在门外，门一开他就看见了头发还滴着水的陈斐——双眼迷离恍惚，眼角泛红，水汽未散，就像是从雾气中刚拢出的光——一看就是泡过头睡着了。
余数咽了咽口水，差点儿把要说的话全忘了。
“有事吗？”陈斐扶着门把手问道，抬起手掩着嘴打了个呵欠，神色清冷，完全没有让余数进屋去的意思。
“没，没事儿。”余数视线落在陈斐的锁骨上，一触即离，不敢再看他。“就是问问你明天准备几点出发？”
“哦。随便吧。上午就行。”陈斐答道。
余数点头如捣蒜，尴尬地摆摆手，道：“那……晚安。”
“嗯，晚安。”陈斐回道，然后就把门关上了。
余数对着紧闭的门深吸了一口气，失神的眼睛还尚未重新聚焦。他的眼前似乎还是陈斐领口里露出来的那片锁骨。这太有冲击性了！他艰难地从幻想里醒来，对着空气就来了一拳，真想给自己两个耳光——真是，太丢人了。
屋里，陈斐回到了床上，甚至没想起要吹干头发，就直接呈“大”字形卧倒，双眼眨了眨，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翌日清晨，陈斐醒来就觉得腰酸背痛。他趴着睡了一宿，脖子也落枕了。他按着脖子来到餐厅吃早饭，就看到余数在和自己姐姐说话。陈斐看了两眼，也无甚表情，就拿了餐盘去取早餐。
“小斐今天不跟团，你也别跟了，跟他吧。”陈欣搅和着盘子里的意大利面，笑眯眯地小声说道。
余数一脸戚戚的，说：“我今天跟他去退你买的床垫。”
“哟。这你都知道了！”陈欣惊呼，揶揄道：“你俩混这么熟了啊！”
“去你的吧！昨天他和导游说话，我听到的。是我死皮赖脸，行了吧。”余数没好气地说道。
陈欣哈哈大笑，差点儿把面条从鼻子里给喷出来，还剧烈地咳了好几声。余数没好气地给她递了杯水，说：“笑吧笑吧笑吧，你就笑吧。你一定是从一开始就想看我笑话。”
陈欣喝干了那杯水，顺了好几口气，才说道：“那这么说，你喜欢他啦？”
余数望向远处选餐的陈斐，又想起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一幕。余数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说道：“不知道。不过可以试试。但事先得说好——
“我和他怎么样，你都不要管。咱们老同学这么多年，别最后连朋友都做不了。
“对他，我真没什么信心。”
陈欣静了，嘿笑了一声，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她放下餐具，拿出纸巾擦了擦嘴，看看余数，再看看陈斐，最后也只是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而陈斐这时也向余数陈欣他们这桌瞟了过来。他有些奇怪，不知为何原本吵吵闹闹的两个人就这样突然安静了下来。
陈欣把餐具收拾了一下，简单整理好仪容再端着餐盘站起来时，她忽又说道：“你们随便吧。反正我弟那儿，我是不太担心——又不是会吃亏的人。”
余数一愣，哐啷一声，叉子就掉在了餐盘里。他憋了一口气，隔了好几秒，才吼出来：“你是就指望着我吃亏呢吧！”
陈欣爆笑，潇洒地挥了挥手，只留给余数一个从容的背影。而余数，坐在原地，看着陈斐端着餐盘背对着他坐了另一桌，心里有确实些不是滋味：
——我是真的，不想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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