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5月3号那天的早上,陈斐在吃早餐时,手机就放在一旁播放着有声书。他其实并不是时常听的,只是那天想起来就听了一会儿。耳机里声音很小,小到几不可闻。他或许根本就没有在听,只是想戴着耳机做出一副与世隔绝的模样。
余数在陈欣走后,又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才起身。他瞧着陈斐不像是那种会主动过来找他的人,他天人交战了好久,才厚着脸皮蹭了过去。
陈斐和他姐姐的喜好习惯相当,早餐吃的也是意大利肉酱面,但吃相要比陈欣好些,没那么狼狈。余数过来时,陈斐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叉子上缠了两根面条没有吃完,陈斐就这么盯着看,似乎又开始发呆了。
但余数没有在陈斐那桌坐下,他端起陈斐的盘子送去了回收处。而陈斐自余数在端起他的餐盘的那一刻,目光就没有离开过余数。
余数有些拿捏不准了。你看我做什么呢?余数想。他只觉得陈斐看起来不像是个容易心动的人。他思来想去,再看到陈斐那张吝于表情的脸,便觉得陈斐这个行为大概只是出于无意识的。
“走?还是你想再坐一会儿?”余数插着裤袋站在陈斐的身旁,问道。他今天穿得很清爽,白色的短袖衬衫,和一条水洗牛仔裤,出门前还特地喷了喷汤姆福特的海蓝香水——据说,这一种男女通吃的味道。
“走吧。”
陈斐回应道,起身,屁股下的凳子摩擦在地上咯啦啦地响。他下意识地按着酸疼的脖颈,把耳机摘下与手机一并收了起来,才和余数一同走出酒店。
这一天的岘港天气不是很好,厚重的阴云遮天蔽日,潮闷闷的,似是要下雨,但空气中的气味很好。他们在酒店外等了一会儿,门童才把的士叫来。上了车后,陈斐想把昨天用手机拍下来的店门路标的照片拿给司机看,而那边余数已经向司机出示了那家店发给游客进出的胸牌。司机看了一眼,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就出发了。
“看来是‘惯犯’了。”余数打趣道。“大概随便一个司机看了胸牌就知道是哪儿。”
陈斐笑笑不语。车到地方了,他朝司机递出几张越南盾,就率先下了车。余数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脑子里却在想着等会儿办完事儿上哪儿玩去。
这家工厂店的总经理办公室就在入门后的右手边。陈斐被招待带进去时,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左边还有一个很大的鱼缸就正对着门。
然而,凑巧的是站在鱼缸前观望等待的那两个人正是这两天总碰巧遇到的那对父女。
“嘿。还真是巧了。”那女孩笑道。
陈斐点头,也笑道:“你们是怎么找过来的?”
女孩道:“昨天来的时候拍过照片。iPhone上有对照片自动定位的功能。就这么过来的。不过,司机送错了一个街口。我们找了好久,走过来的。你们呢?也是来退床垫的?”
余数晃荡荡地走进了办公室,他插着口袋,就在陈斐的旁边站定,听着他和那女孩的交谈。
陈斐点了点头算是默认,而余数接口道:“其实不用那么麻烦。你们昨天来的时候也拿了胸牌吧?给司机看一下胸牌,人家就知道是哪儿了。”
女孩无奈,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也想啊。但我爸昨天出来的时候就随手把那胸牌给扔了,还把我的也给扔了。”
余数哈哈笑了两声,门口就又有人进了办公室。对方也是个中国人,在和人讲电话。余数噤了声,干瞪着眼睛瞟着这个刚进来的人,神色说不出的扭曲。
这个人的形象……是个十分“形象”的形象。陈斐事后曾对余数形容:“这就是标准的港剧警匪片里反派大佬的造型,那条又粗又黄的金链子简直就是与他无比地相称,在室内戴着墨镜也不怕被什么门槛绊上一跤。”引来余数的捧腹大笑。
但此时当下,陈斐倒是无比地镇定。他面无表情,甚至还有几分凌厉的严肃。余数十分钦佩——果然是专业的演员,就是不一样,表情管理不要太棒。余数忍着快要崩坏的嘴角看向另外那对父女,想找些心理平衡。只见那父亲“稍稍”惊了一下就恢复了“镇定”,却在用手揉着嘴角;而那女孩豪无异常,就像陈斐一样,甚至笑逐颜开,上前一步,说道:“您好。请问您就是负责人吗?”
余数大跌眼镜,直腹诽道:难道这女孩也是个演员?还是我太年轻?
陈斐瞥向余数,看他憋笑的样子忍俊不禁,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这时,那位“大佬”聊完了电话。他把手机放在办公桌上,就一屁股坐在到老板椅里。
“你们都是来退货的?”“大佬”问道,胖胖的身子陷在椅子里,已经看不到扶手了。
陈斐点头说是。对方再问购买日期,陈斐和那女孩便不约而同道:“昨天。”
那位“大佬”思索了一下,说:“退可以。不过昨天的货已经发出去了。邮费算个差价,不能退了。”
陈斐和女孩对视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不到几秒钟的反应过后,女孩直说“行”,又继而问道:“邮费是多少?”
“大佬”龇着一口牙答道:“二百六十八。”
女孩“哦”了一声,看向陈斐,而陈斐点头,说:“钱是退到卡上?还是……”
“卡上。”“大佬”说道,“小票带了吗?你们来登记一下吧。然后二十四小时内到账。”
陈斐和女孩把购物凭证拿了出来,而那位“大佬”接过后,只是撕下了一半扔进了办公桌旁的垃圾桶里,在另一半上各写了一行字,就分别交还给了他们。
“这就行了。”“大佬”说道,下了“逐客令”。
女孩狐疑,看了看手里半张小票上的“已退款”字样,不确定地问道:“然后就直接退款等到账了是吗?”
“大佬”欣然点头。
陈斐蹙着眉,隐约露出了一些嫌恶的神色,把半张小票写的退款凭证收起来后,道了声谢,就率先出去了。剩余三人面面相觑,可眼下的情况也没有什么其他办法,也纷纷跟着出了店门。
余数大步流星地出来后,拉着陈斐拐了一个街角,就在那家店看不到的地方爆出一阵大笑:“哎呦,小斐。刚刚你怎么忍住的啊?你没看见他那一身膘吗?哈哈哈哈,咳咳咳,我不是笑人胖哦,哈哈哈,但真的是太好笑了。哎呦我的娘喂,那个金链子啊,有我大拇指头粗了要,”说着,余数对着陈斐比了个大拇指,“还带了好几层!哈哈哈哈哈哈,不嫌沉吗?看着就脖子好疼啊喂!——而且竟然还只穿了小背心!那两个——”余数在胸前比划着,“都露出来了!哇,还有那个胸毛,哈哈哈哈哈哈!如果胳膊上再来个大花臂,或者干脆也来个米老鼠头的刺青,哈哈哈哈要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嗝——”
陈斐笑了一声,“又不是拍港片,都什么年代了。”他头疼地看着余数,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时那对父女也跟着拐了过来。女孩被余数感染得,也跟着余数一阵爆笑,搞得陈斐也有些忍不住了。那父亲也摇着头笑了一阵,倒是那女孩儿变脸似的忽然就一脸担心,问道:“这样妥当吗?真的退了吗?可别是骗人的啊。”
陈斐也很伤脑筋,直言:“不知道。不过现在也只能等了。”
余数笑得有些得意忘形,过来揽着陈斐的肩膀对那女孩说:“别担心。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你看他们都没怎么难为我们,一看就是见惯了‘老场面’了。估计之前总有人来找他们退货,他们应该有自己的流程。”
余数靠在陈斐身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止住笑意。他低着头在地上蹭了蹭脚,似乎在想刚才那些事情的细节。他将没有受力的那只脚翘了翘,还无意识似的捏了一下陈斐的肩膀。陈斐斜了他一眼,没做声。这时,余数又说道:“没准儿你们的床垫其实根本就还没寄出去。他们就是靠这二百六十八块钱的邮费差价来挣钱呢。”
那对父女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这么说也确实,挺有道理的。”女孩思索道,“是国人过来做生意,大概做的也都是旅行团的生意。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我昨天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里面做销售的服务员都是会说中国话的。”
陈斐和余数颇为惊讶,相互看了一眼,说:“我们昨天在车上没下来,是我姐买的,而且也没听到昨天去过的人说这个事情。”
女孩笑着耸耸肩,道:“就算吃一堑长一智吧,二百六十八块钱只当是买个教训了。”
四人聊着聊着就走到了街口,彼此当街一站,都是一脸迷茫,不知何去何从。但就在愣神的档口,那位父亲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出手机一看,正是退款到账的信息。几人不禁各舒了一口气。
“到了就好。”那位父亲说道。
“嗯。”女孩回道,又问陈斐:“你的呢?”
陈斐摇摇头,说:“信息会到我姐那里。不过你们的到账了,我们这边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了。”
事情解决后,几人就此别过,相互道了再见就分道扬镳,也不知日后是否还会再有这样的缘分。过了一会,余数找来了的士,两人上车后,余数就用手机软件发出了一声机械的越南语:
“bi?n C?nh.”
陈斐一脸错愕,看向余数。而余数打了个指响,便向他眨眨眼笑道:“Seaside.走啊,难得自由行,不去海边,岂不是太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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