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则嚣应声走入，收好钥匙，瞧见敞开的治疗室大门内，有一个面对着墙的身影，久久伫立。
林在刚才......好像匆忙收回了手。
林在在干嘛？
江则嚣不由得走近：“这是治疗室，你不是说，想看我家电影院吗？”
“......”林在背对着江则嚣：“是想看来着。”
“但你不是说过，我可以随意参观？”
林在徐徐转身，破碎的神情被全盘收入冰冷的外壳，林在披上名为坚强的坚冰，下额微仰，道：“难道你家是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吗？江警司。”
“那倒没有。”
江则嚣目视林在，眼中有千种情绪却不能诉说。
他打量一番林在，问：“还行吗？身体？”
“还不错。”
“那跟我一起去商场吧。”
“商场？”林在淡淡道：“你要买什么？”
“不是去买东西。”江则嚣瞥见被移开的治疗仪，目光转回林在，说：“是去查查罗瑞被抛尸用的行李箱。”
“挺厉害的分析，林医生。”江则嚣不动声色地一手搭在林在肩上，问：“走吧，林医生，多去户外走走对你身体恢复有好处。”
“我马上要去坐班。”
“警局的事也算工作。”
“我答应给文护带奶茶”
“我等会儿给你们科室一人送一杯去。”
“......”
从林在的反应来看，这一番对话应该是用完了林在积攒下来的全部耐心和好脾气，以至于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缝，流露出少许无奈。
“走吧，林在，晚上请你在商场吃东西行吗？”江则嚣稍稍搂紧，“也不能总吃白水面啊，那商场有家百年老面馆，特出名的！”
“.......”
林在想起江则嚣家只有冻饮料和酒，以及几把他要求买的面的厨房，答应了。
“......行吧。”
“不好吃以后别叫我了。”
林在拍拍江则嚣的肩，径直离开。
“你看这个姿势，像不像塞进行李箱？”
“好像叫的是——林哥......！”
江则嚣回望，点燃一根烟，静默不说话。
多久没有这么依赖过烟了，他想。
别墅外，一辆兰博基尼等候，林在坐进，江则嚣把手机给他。
“星辉商场，坎德拉地区最大的综合型购物商场，整个二楼都是卖箱，皮包的，五楼都是吃的，很多网红餐厅，也不一定吃面，你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林在划了划：“......就吃文兴面馆吧。”
江则嚣发动汽车，从后视镜可以看出，林在只稍稍晃了一眼。
“其他不喜欢？”
“百年面馆，不尝尝？”
林在递回手机，江则嚣收好后不说话。
车开过泛着微光蓝蓝的海滩，闯过湍急的车流，过了好久，江则嚣突然说：
“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吃面啊？”
“？”林在说：“有问题吗？”
“你在家也吃面。”
“......”林在：“你有意见？”
“不是。”江则嚣眉心紧扭，一打方向：“只是面这玩意儿又没营养，也没什么肉，一直吃不会烦吗？”
林在挑起半边眉梢瞧了一眼他：“不会。”
“小时候经常吃，不敢烦。”
“他们不给你煮饭？”
“有面就不错了。”
林在淡然望向窗外。
江则嚣：“......”
江则嚣不了解林在的童年生活，这些细节让陈鹤心去查也查不出来。但从细言末语中，江则嚣拼凑出一个，和自己完全不同的童年。
吃面，对江则嚣来说，只是早餐来不及时为了方便的选择。
“文护早上跟你说了什么？”
少许沉默后，林在转移话题。
“能说什么？”江则嚣来劲儿了，挺直身子，说：“话说林在，文护对你不一般啊。”
江则嚣贱兮兮冲林在笑笑：“你女友？还是恋人未满啊？”
“都不是。”林在平静道，“怎么，你想追人家？”
江则嚣：“..............”
“也对。”林在微微一笑，双手交叉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双腿自然交叠，身姿优雅而安稳。
林在打趣道：“你跟她年龄差不多大，文护为人真诚善良，看上眼也很正常，要不哪天我帮你.....”
“我跟你年龄也差不多大！”
“看不上文护？”林在含笑道，“凭江少的实力，想追你的应该很多吧，轮不到我介绍。”
江则嚣：“.........................”
江则嚣很少有这么无语的情绪，也不是生气，见到林在有些乐呵他甚至有点高兴，只是对这个话题.......
“你没被安排过去相亲吗？江警司。”
“多了去了。”江则嚣想起就头疼，“每次还净挑我打游戏的时间......”
“一个都没成？”
江则嚣挑起眼皮，淡淡道：“每次女孩问我，你继承你爸产业后什么打算，我说我要当警察，对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唉。”江则嚣叹了口气摇头，“没缘分啊。”
江则嚣瞟一眼林在，将同样的问题抛给他：
“林医生这么优质的择偶目标，相亲市场的香馍馍，没成功？”
“没成功啊。”林在平淡道，“不过是我头也不回地走。”
江则嚣：“......？”
“你在这炫耀呢？”
“你想多了。”林在说，“我天天做实验，身体也不好，又经常跟精神病打交道，不想祸害人家女孩。”
“那你可以放心来祸害我啊。”江则嚣压低眉眼，向上一挑眉：“别去祸害文护了，有什么跟我说。”
“......”林在失笑道，“合着你饶一圈就是为了说这个？”
“我这不也是为了你手下好。”江则嚣说着一拉手刹，拍下林在肩膀，“到了，林哥。”
林哥。
拾荒者听见的是这两个字。
林在脸上神情不变，动作却微微顿了一瞬，然而转眼间一切异常烟消云散，彷佛那一瞬的失神从来没有存在过。
“江警司。”林在说：“别被带到沟里去了。”
“你说什么？”
林在轻轻扯着江则嚣的衣袖，垂眼道：“我说，这里有个排水沟，小心。”
停车场的四周都修建了深浅不一的排水沟，江则嚣低头一看，一只脚差点踏入。
“谢谢。”
“没事。”林在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弧度，“我在这里。”
江则嚣愣了。
他抬头直面林在冷意盎然的目光，却从中看见了被揉碎的些许笑意，和自己怔住无光的眼睛。
彷佛无声道：我知道你在指什么。
星辉商场的二楼，人流量中等，陈鹤心和警员们已经等在那儿了。
“江警司。”陈鹤心招手，她看见林在跟在身旁，霎时间神情变了，“林医生？”
“你怎么来了？”
林在面无表情，微微一瞟江则嚣。
“我带过来的，罗瑞是他病人。”江则嚣顺手接过笔录员的笔记，问：“至今为止的有效消息，总结给我。”
“工作人员说，几乎所有品牌的行李箱都可以在这儿买到，但通过排查案发监控和询问，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员。”
江则嚣对着箱子沉思片刻，头一仰：“陈鹤心，刑科部那边行李箱的尺寸和品牌查到了吗？”
陈鹤心：“尺寸至少30寸以上，甚至可能32寸以上。品牌还没出结果。”
江则嚣不出声，摸着下巴踱步。
突然，他轻轻撞下林在：“林医生，你怎么看？32寸可是超大行李箱了。”
林在没理江则嚣的目光，而是问：“罗瑞抛尸用的哪一款？”
“这一款！”
警员一指，是一个28寸的粉色箱子，工作人员心领神会地拿出。
很符合年轻女孩的喜爱。
林在想，但已知罗瑞身高1米85，28寸的箱子对他还是太勉强了。
“凶手违约了。”
林在冷静道，“或者说，他对完全一致的要求很宽泛。”
“哦，怎么说。”江则嚣饶有兴趣。
林在蹲下拉开行李箱，28寸的方形空间豁然开朗。
“罗瑞女友被杀，装进自己的行李箱被抛尸；如果是完全复刻，那么凶手肯定会追求这款粉色行李箱。”
林在顿了顿，说：“但我们换一种想法，如果复刻的是：自己的行李箱呢？女孩和大男人买的行李箱肯定不一样，罗瑞女友被装进自己的行李箱，拿凶手也会用罗瑞的行李箱去装罗瑞。”
众警员听得一愣一愣，笔录员左右看看，赶忙低头速记，工作人员本来就听不懂，打着哈欠。
只有江则嚣和陈鹤心，皱了眉头。
江则嚣说：“陈鹤心，之前罗瑞杀人案的资料，他家搜过，他用的是什么款式的行李箱？”
“这一款，30寸的。可以放进罗瑞，但很勉强。”
江则嚣循着声音望去，林在抢先一步，指示工作人员拿来样品。
林在拉开30寸箱子，摆在28寸粉箱子旁边，视线来回打转，细长的指尖摩挲着喉结。
半响，才缓缓道：“江则嚣。”
“.....？”
“哦，不好意思。”林在点头致歉，“江警司，你躺进去。”
江则嚣：“......？？？？？？”
江则嚣脑袋呼啦啦地转着打量四周，警员，店员，顾客，别说几十人再怎么样也有十几人，这么大庭广众之下，让他.....？？？？
“嗯？”林在见许久没动静，起身环视警员：“你身高多少？”
“182”
“178”
“163”
“159”
“......”
“你呢？”林在明知故问，尾音微微上扬：“江警司。”
“187.....”
“罗瑞资料上写的身高是185，测试只能用更高的，辛苦你了，江警司。”
林在外表温文尔雅，说起话来语气平静而磁性，根本听不出任何情绪，这样一位天才医生，当他面向你，带着不明显可见的笑意低语的时候，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
“......”
江则嚣忍了又忍，牙缝中挤出：“你面没了，林在！”
他大步走向行李箱，陈鹤心竟看出一丝悲壮。
这人咋了？
她想，不就是试一下箱子吗？
陈鹤心转向林在，商场耀眼的灯光下，林在双手插兜，露出挺拔的脊梁，映出点点微光。
陈鹤心觉得反而江少去当精神科医生合适，说不定能打成一片呢。
而林医生这种安静的人，当她上司不会吵到她了吧。
“......啊。”
江则嚣深吸一口气，众目睽睽之下，怒视林在一秒。林在倏尔转头，露出一个“不是我，跟我无关，你这是在为案子献身，加油”的表情。
妈的。
江则嚣眼皮跳了三下，最终躺了进去。
“能行吗？江警司。”
陈鹤心问。
“很勉强。”林在眯起眼梢，帮忙塞了一下，“如果是30寸的行李箱，我感觉尸体的姿势会更扭曲。”
“就跟现在的江警司一样。”
这话一出，无论发没发呆的警员都围了上来，笔录员更是记到飞起。
“......”
“你们他妈再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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