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馆内灯火通明,人影憧憧,馆内铺着一层厚厚的波斯猩红地毯,七八个舞姬身着清凉纱衣,正在翩翩起舞,香炉里燃烧着价值千金的西域夜来香,混着舞女身上的馨香,暖香犹如实质,熏的人骨酥神醉。
小叶紫檀屏风后,隐约可见乐妓们的窈窕身姿,纤细的手指轻轻拨动怀中的凤尾琵琶,琴声淙淙,如大珠小珠落玉盘,间或夹杂着莺啼般婉转的吴越小调,随着场内的舞蹈宛转悠扬,靡靡之音,勾人心弦。
数十盏琉璃灯高悬,衬得馆内如同白昼,紫檀木的大圆桌上已是杯盘罗列,斜花缠枝连纹的瓷盘中,盛着鲍鱼熊掌、驼峰羊尾等珍馐美食,十几坛价值千金的罗浮春酒被七歪八倒的散落在四周,由身着轻销薄纱的妙龄侍女们捧着,步履轻盈的穿梭于席间,为贵客们殷勤斟酒。
高台上坐着的大多都是锦衣卫和御史台的高官显贵,平时个个官场威仪不苟言笑,此时酒酣正热,不少人抛开束缚放浪形骸。有的与相熟同僚互相吹牛、恭维上司,有的掷骰猜拳,呼喊高笑之声震天响,更有甚者直接拉过一旁的侍女,咸猪手不安分的便要探入姑娘的罗裙,引起阵阵娇呼。
在这片活色生香的漩涡中心,主位之上,却独有一方清净之地。
单池身着一袭玄色云纹锦袍,并未像其他人一样放浪形骸左拥右抱。只见他闲适的靠在石青金钱蟒引枕上,修长的手指随意把玩着一只斗彩灵云纹酒杯,目光沉静,仿佛与眼前这满堂喧嚣糜烂的场景无关。
偶尔有同僚举杯相敬,他便略微颔首,浅缀一口,唇边始终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冷静斜觑着周遭,深邃的眼眸在琉璃灯下显得各位幽深,让人看不透摸不清。
就在此时,厅门微响,龚嬷嬷满脸堆笑小心翼翼带着一个身穿湖蓝色襦裙的女子走进来。
“各位爷,这是我们教坊司新来的姑娘,名唤玖儿,最是聪明伶俐,心思手巧,特来伺候各位爷。”话音刚落,便轻轻将身后的玖蔻往前推一把,使其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下。
玖蔻垂首敛目,依着规矩,对满堂的宾客盈盈一福,动作轻盈柔美,声音清丽沁人心脾“奴婢玖儿,见过诸位大人。”
她这规规矩矩的模样,在这放浪形骸的场合里,显出一种别样的生涩,与周围热闹的场景格格不入。加之她身段窈窕,虽低眉敛目,但那截露出的脖颈白皙纤秀,侧脸线条柔美清丽,立刻便引来了几道饶有兴味的目光。
“哟,新来的?抬起头来让爷瞧瞧!”一个留着短须的官员眯着醉眼,率先开口,语气轻佻。
旁边一个身着六品武服的年轻人接着话头,哈哈笑道:“龚嬷嬷,你们教坊司何时来了这么个水灵的人儿,藏着掖着到现在才带来?莫不是怕我们唐突了佳人?”
另一人更直接,用筷子敲了敲碗沿,起哄道:“光行礼可不行,来晚了,先自罚三杯!”
一时间,各种调笑的目光和话语仿若无形的丝线,缠绕在玖蔻周围,让她瞬间成为场中的焦点。
玖蔻依旧垂着头,手掌却在袖中死死攥紧指尖发白,屈辱的感受到那些不善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衣衫,带着高高在上的审视与玩味。
龚嬷嬷是何等人物,见状立刻堆起满脸春风般的笑意,扭着腰肢上前,不着痕迹地挡在了玖蔻身前半分,手中的团扇虚虚一扬,似嗔似怪:“哎哟喂,各位大人!瞧你们这急性子,可别吓着咱们玖儿姑娘了,她年纪小,面皮儿薄,初来乍到,还不懂规矩呢。”
她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少许,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亲昵,“再说了,这么个玉做的人儿,要是刚来就被你们灌醉了,后面还怎么好好伺候各位爷喝酒谈天呐?”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示意玖蔻,手上暗暗用力,将她轻轻往主位的方向一推,声音扬高,带着刻意的奉承:“要我说啊,咱们玖儿这通身的气派,乖巧的模样,合该先去给单大人斟杯酒才是正理!单大人最是怜香惜玉,定不会为难她。”
玖蔻被这股力道带着,踉跄半步,终于抬起了头。视线不可避免地,撞入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之中。
单池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只是不知何时已放下了酒杯,正静静地看着她,目光里没有其他人那种**的**,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审视,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
竟是他!那个将自己扔下河差点害死她的男人,没想到在这里见到......玖蔻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心脏猛地提到嗓子眼,那时自己女扮男装和现在判若两人,对方应该没有认出自己吧?
玖蔻强稳住心神,在满堂或暧昧、或看好戏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向那个散发着无形压力的男人。
.......
玖蔻依言在单池身侧坐下,纤长的手指执起白玉酒壶,稳稳地为单池空了的酒杯斟满琥珀色的液体,动作轻柔、安静,与周遭的喧闹格格不入,也与单池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不引起对方的注意。
单池并未多看她,偶尔与同僚交谈两句,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仿佛身边添的不过是个还算顺眼的摆设。
酒过三巡,席间气氛愈加热络,丝竹声、调笑声、划拳声混杂一片,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酒气与甜腻的香气。
就在这时,坐于单池下首的一位身着藏蓝锦袍的官员,显然已有了七八分醉意,他大着舌头,提高了嗓门,试图引起主位之人的注意:“单…单大人,此次雷霆手段,一举肃清二皇子逆党,真是大快人心!宁昭那老匹夫,平日…平日里自诩清流,到头来,还不是…嘿嘿…”。
他打了个酒嗝,浑浊的眼里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芒“听说,前几日宁昭妻女在狱中服毒自尽?真是扫兴,若不然来到教坊司,我等岂不是可以一亲芳泽.......听说宁夫人可是难得美人......呃.......呃呃。”
他旁边一人立刻接话,声音带着谄媚:“那是自然,有单大人坐镇,魑魅魍魉无所遁形,说来,宁昭与其子宁唯安,是三日后就要流放冀州了吧?冀北苦寒之地,这一路…呵呵,怕是难熬哦。”
“哐当——”
一声清脆的瓷器碰撞声突兀地响起,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仿佛一根银针,瞬间刺破了这满堂的浮华喧嚣。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单池身边,那一直安静得几乎让人遗忘的蓝衣女子,正微微俯身,一只手有些慌乱地扶正了刚刚不慎碰到的酒杯。
正是单池面前那只,些许酒液倾洒出来,在深色的紫檀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水迹。
玖蔻低着头,众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扶住酒杯的那只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细瘦的手腕在宽大的袖口边缘,止不住地轻颤。
席间瞬间静了一瞬。
那藏蓝袍子的官员皱了眉,正要呵斥这婢女毛手毛脚。
“无妨。”
一道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短暂的凝滞。
单池缓缓抬手,用一方素白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拭去溅到指尖的酒渍,他的目光甚至没有看向身旁失态的女子,依旧落在方才说话的两人身上,语气淡漠地接上了之前的话题:“圣上仁德,既已定罪流放,沿途自有官兵随行,能否熬过去,且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他这话说得四平八稳,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然而,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坐在他身侧的玖蔻,却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如同潮水般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那不是针对席间任何人的怒火,而是一种久居上位者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足以冻结空气的威压。
先前还在高谈阔论逆党流放的几名官员,像是骤然被掐住了脖子,脸上的醉意和得意瞬间褪去,剩下的是显而易见的惶恐与不安,纷纷噤声,不敢再多言半句。
单池不再言语,重新端起了那杯被玖蔻碰洒后,她又重新斟满的酒杯。
而玖蔻,依旧低垂着头,长长的眼睫掩盖了眸底翻涌的所有情绪,那瞬间听闻父弟消息时几乎无法抑制的惊痛,以及对刚才几人满嘴喷粪的的深恶痛绝,玖蔻悄悄抬头,暗暗将他们的面容一一记下,若有机会定会好好回报这几人的丑陋嘴脸。
她扶着桌沿的手指,悄悄收得更紧。
三日后……流放冀州……
玖蔻忽然抬头认真扫了一眼身旁坐着的男人,这人从自己靠近之后就再也没有抬眼看过她,应该没有认出自己。
听厅内诸人对他多有恭维,应该身居高位,大权在握,对方应该有能力左右父弟的命运。
玖蔻低头陷入沉思,如何才能在不经意间引起对方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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