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祁心乱,乱成了一团麻线。
那抹白影在他心头反复跳跃,那人笑时的温柔,他带来的寒冷,都像极了遥远的雪云。
他想起自己哭得天昏地暗时,眼角那点凉意
明明是一片灼热间的冰冷,却几乎要将他烫穿。
脑子脱离了掌握,他想起那人枕在自己怀里时,眼尾泛红,轻喘的模样……
谢某猛地一甩脑袋,感觉更热了。
“小川,适可而止吧!”
纪明长终于忍无可忍,处了这么多年,他也是第一次发现这小子性向有问题,如遭雷劈。
谢清祁无辜地看着他“纪哥…我又怎么了?”
纪某盯着这人的“满面红光”,一哽,就抽过去了。
尚济在前边走边说“二位以后入官是万万不能佩戴这等有灵之物的,今日若殿下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都得交代在这!”
雪不知何时停了,反正是早就停了。谢某指着五步外的灯问“对了,这东西为什么叫朝忆?不奇怪吗,给个灯取这名做什么?”
尚济摇摇头”不知,这是皇上赐的名。”
谢清祁一点头。
老实说,他好奇这皇帝许久了,听说平景帝在位十九年间,朝中超过半数官职都换了五六人,
至于为什么……自然是死全了。
可这堪称暴君的杀人速度并未使臣民愤议,反倒把国家治理得好好的,不论百姓世家官吏,都是和谐友好地相处,是真的神奇。
能创神者,自乃神人也!
所以在他心中,平景帝就是个神人。
他十八年起疆,却是打小就听起了此神人的光辉事迹,先帝人皇战妖邪、复失地,一统九州。本以为会在沈霆的线暴统治下四分五裂,结果人直接把巫与妖团灭,也是十分有实力的。
一想到即将见到这位神人,谢某就激动得想上吊。
真……想上吊。
……
东宫某间。
一个披着紫霄袍,佩玉带的男子端坐着,手上捏了颗黑色棋子。
他一身浓厚的沉色,却反而给人一种又轻又淡的感觉。就仿佛那层层衣冠之下,罩着的是一阵风。
男子眉目端秀,身上的“仙气”天成地就,好像下一刻便能登仙似的,可凡间的青灯古佛束缚着他,让他“沉”了下来,像一尊不染凡尘的神龛,平和而冷淡。
——帝师,丘忘筠。
没有人知道他活了多久。十六年前,他亲守灭灵阵,也是这般青年人的模样。
他那时立于千里赤地,滴血不沾,悲而不悯,哀而不伤,就如局外之人目睹局中的一场惨剧,所有情绪都是那么淡,与他无关似的。
八年间,沈离安从未见过他有什么较为强烈的情绪。这人不像那些自命不凡的神棍,他静得像潭深水,甚至叫人觉得他天生就不会哭,不会笑,彻底与凡俗断绝了。
他是远离穿石流彩,青灯下一尊落了灰的神像。
白子落偏一处,黑子便因这处偏差陡然占据上风,丘忘筠眸光动了动,道“殿下有心事。”
这话语间没有疑问,只是平淡的陈说。
沈离安怔了须臾,失神许久,凄厉的修叫哀嚎声凝为一根针,狠狠刺入太阳穴。他仿佛又看见了冲天的火光,赤土如血,顿时一皱眉。
丘忘筠神色微变“殿下。”
沈离安抵着太阳穴,指节用力得发白,几息后才又放下乎,问“这世上……真的无人能近离渊吗?”
丘忘筠神色恢复如常,淡声道“此事无人得知,殿下既明白,为何还要问?”
沈某一哽。
是啊,至今凡近离渊者,灰飞烟灭,唯一与这地方熟的只有妖。妖生于离渊,可到底是兽所化,说起话来用的都是“妖语”,与凡人交战时只听得狂吠之声,谁听得懂?
他不觉得有人能活着走到那地方。今日谢三坠中那一丝火气都能教他身死……那还不是真正的天火,只是含着星子的一团气。更何况凡间也没几个人干得过他,便不可能有人抵至此渊。
思及此,沈离安却是忽地一震,猛然想起什么:
——既然无人能近离渊,那么谢三坠中火星从何而来?!
他面上波澜不惊,眸底暗光流涌,仿佛酝酿着什么。
丘忘筠看着神游天外的少年,叹道“殿下,妖族战败,古脉阻绝,可天火不熄,千百年后终将卷土重来。殿下长顾万世,离渊终究非人力所能摧,不如再兴三司。”
三司,乃是清乐司、肃邪司与奉天司,是专为天师、灵人与卜者所设,直接面向帝王。
妖巫灭族后,天师怠惰,成了神棍;肃邪司名存实亡;奉天司甚至招了凡人,弄虚作假地哄帝王及诸要臣开心,所占十有六七是编造的。平景帝对此不管不顾,大有任其自生自灭的意思。
若继续这样下去,妖族再来一次万妖攻城,人族覆灭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沈离安摇了摇头“天火不灭,万川仍寒,巫族因我族覆灭,万川孕育出的巫灵自此将牵穿四万怨魂。巫由怨所生,不会再有下一次巫妖之战。不论清乐司还是肃邪可都只能对付小妖,到时候没有巫族相助,重兴三司也没用。”
当初灭灵一计是丘忘筠提出的,他此言多少有质问的意思。
对他而言,丘忘筠是尊长,平景帝即位十九年来封过的唯一一位帝师,他对自己这先生的孺慕之情并无半分作假,只是灭灵一计实在残忍。
那人高坐于神台上,天地为枰,万灵为棋。对丘忘筠而言,四万巫人也只是手中的一颗棋子而已,说舍便舍。
在战火纷飞的时代,人族流亡于人间,也只看得见人间,那么不论灵人或凡人,为续己族之脉,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在自己与他人之间,取舍再简单不过。
但沈离安做不到,守崖人见过世间亿万亡魂。他生于人间,可于他而言,俱是有灵之物,巫与人没有区别。
丘忘筠看着少年平静的双眸,轻叹一声“当初没有办法。倘若南疆不守,便是灭顶之灾……我不敢赌巫与妖的输赢,我赌不起,巫族胜了便再好不过,可若败了……人族也没法挡住妖族,到那时灭的将是巫族与人族,都是两族覆灭,为何不做得狠决些?”
沈离安刚要开口,他便又道“殿下,巫与妖乃天灵之族,血脉不绝。可若人族生息繁衍,覆灭后将永无翻生之日。”
听及此,沈离安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没有反驳。
他守万川鬼崖,魂魄渡过冥河后的轮回,的确需要新生作为载体。人族覆灭,繁衍断绝,所有的魂都将永困于崖底。
沈某垂下眸子,重新将目光投向惨不忍睹的棋局。
落错一子,便满盘皆输。
他其实还是可以努力挣扎一下,力挽狂澜的。此局尚不至绝境,可太子殿下向来是一个立躺开摆,若遇逆流则改变自己顺流而下的人,也懒得继续下了。
“老师,”沈离安搁下残局,抬眼说“我有些累了。”
丘忘筠并未露出半分不悦的神色,只是平淡地起身道“岁暮寒凉,殿下的确要多休息。”
沈离安不再说话,直到门“吱”的一声淌过耳边,他才朝那背影看了一眼。
方才间歇停过的雪又下了起来,纷纷扬扬,几乎遮天蔽日。男人的背影在这雪景下沉重而肃穆,那沉色衣袍几乎被灰暗的天色染黑,仿佛叫人不能直视。
寒风夹杂着碎雪席卷入屋,打着旋地扑灭了盆中炭火,冻结了勉强还算温暖的空气。
沈离安微微蜷起手指,闭了眼,忍下喉间泛起的那点痒意。
当关门声响起,风声骤然被阻隔在外,死一般的寂静笼了过来,屋内针落可闻。
太安静了……
他不禁想念起了小亲卫的鼾声。
过了片刻,沈离安攥住胸前的衣襟,偏过头咳嗽起来。
嘴里的铁锈味越来越重,鲜红的液体顺着他的唇角淌下、滴落。
他咳得浑身发颤,许久都不见停。但由于刻意压着声,屋外守着的宫人也听不见。
“造孽……咳,太造孽了…”
太子殿下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被手撕成两半的感觉,简直是爽麻了。
他死死按着胸口,忍下给自己来一刀的冲动,呛出一口血。
少年眸中泛起水光,像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萦着层氤氲水雾。
他唇色嫣红,眼尾的朱砂痣愈发灼人,像月色下四溅的鲜血,瑰丽隽艳。可本是副妖孽的相貌,却因眸中那点兴奋而显得诡谲可怖,宛如血魔。
那点兴奋跃动着,迸溅着,逐渐燎原。炽盛的火占据少年的双瞳,与疯狂的底色一同燃烧。
沈离安轻喃道“这就是…天火啊……”
离渊与万川相生相克,哪怕那火星让虚魂受了,余下的气息也能让他死上数次,几乎等同于在人体内有个小型的离渊和万川对撞。
“谢清祁……“他缓缓念出这个名字,拭去唇边血迹“你…是谁?”
从未有人越过南疆千里黄沙,睹见天火。古书万卷,对此地都只有猜测。
怎么有人能……
怎么可能有人……
沈离安轻叹一声,抬手一弹指,地上那滩血中顿时泛起波纹。慢慢地,一个鲜红的东西从里边爬了出来,它开始伸展身体,在绮美无双的艳色中展开翼翅———那竟是一只血蝶!
血蝶扇动着翅膀,落在少年白皙的手背上。它的色彩太过浓重,艳得叫人毫无由来地心生恐惧,暗红的色泽像触目惊心的伤痕,衬得少年的皮肤更加白洁如玉。
沈离安左手柔柔地抚过蝶翼,轻声说“去跟着他吧。”
血蝶像是听懂了他的话,扑朔着后翼从窗隙中飞出。
少年摩挲着腕心的印记,神色晦暗不定,可微勾的唇角却暴露出他此刻心情不差,甚至还算愉悦。
不知过了多久,石化的太子殿下眸光微动,触及地上那滩惨绝人寰的血,神色一下子冷了下来。
太子殿下抬手摁着眉心,忍不住叹道“唉……麻烦,历朝太子,有我这么惨的吗?!”
有吐了血,不仅不能说出去,还得自己收拾的吗?
……
不过……幸好这次衣裳没沾到血,否则还得洗衣服。
思及此,太子殿下心中宽慰了许多,而后蹲下身,开始清理“杀人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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