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顶”示范区开放日活动取得了远超预期的成功。当最后一位重要嘉宾握手道别，喧嚣与掌声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精致却略显凌乱的会场和深入骨髓的疲惫。颜言作为项目总负责人，是当之无愧的焦点，全程高强度的应酬、媒体的追问、关键客户的磋商，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
晚上九点，大部分工作人员已陆续离开。林晚协助王薇处理完最后的收尾工作，正准备回设计部收拾东西下班，内部电话响了，是颜言直接打来的。
“来我办公室一趟。”颜言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无法掩饰的倦意，甚至比平时更加低沉沙哑。
“好的，颜总。”林晚的心微微一紧，立刻应下。
顶层总裁办公室，只开了几盏壁灯，光线昏暗柔和。颜言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办公桌后，而是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的璀璨夜景，将她纤细挺拔的身影衬得有些孤寂。她脱掉了白天的西装外套，只穿着一件丝质的白色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线条优美的小臂。
听到开门声，她缓缓转过身。灯光下，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的青黑在昏暗光线下尤为明显，平日里一丝不苟挽起的发髻有些松散，几缕发丝垂落在颊边，为她平添了几分罕见的脆弱。
“颜总。”林晚轻声打招呼，心底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
“嗯，”颜言揉了揉太阳穴，动作间流露出深深的疲惫，“活动效果评估报告的初稿，我想今晚看一下，有些想法需要尽快落实。”她边说边走向办公桌，想去拿上面的平板电脑。
或许是因为连日的劳累让她的感知变得迟钝，或许是高跟鞋在柔软的地毯上不易着力，就在她靠近办公桌边缘时，右脚高跟鞋的细跟猝不及防地崴了一下，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向一旁栽倒。
“啊！”一声短促的惊喘。
“颜总！”林晚的心脏几乎骤停，想也没想就一个箭步冲上前，在她摔倒之前，险险地伸手揽住了她的腰，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支撑，勉强稳住了她。
一瞬间，两人靠得极近。林晚能清晰地感受到颜言身体的重量和瞬间的僵硬，能闻到她发间清冷的香气混合着一丝疲惫的汗意。颜言的手下意识地抓住了林晚的手臂，指尖冰凉，带着轻微的颤抖。
“我的脚……”颜言倒吸一口冷气，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惨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所有的强撑在脚踝传来的尖锐痛楚面前土崩瓦解。
“别动！”林晚的声音因紧张而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她小心翼翼地半抱半扶，将颜言挪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是右脚吗？”她的目光急切地落在颜言的高跟鞋上。
颜言疼得说不出话，只是咬着已然失色的下唇，点了点头，手指紧紧攥住了沙发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林晚立刻蹲下身，动作轻柔却迅速地脱掉颜言右脚上那只精致却此刻显得格外碍事的高跟鞋。脚踝处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看起来触目惊心。
“得马上冰敷！”林晚抬头，急切地看着颜言，眼中满是担忧，“医药箱在哪里？”
颜言疼得眉头紧锁，勉强抬手指了指角落的一个嵌入式柜子。
林晚立刻起身，几乎是跑着过去，熟练地打开柜子找出医药箱，又冲进旁边的茶水间，从冰箱冷冻层找出冰块，用干净的毛巾仔细包好。她回到沙发前，重新蹲下，仰头看着颜言因痛楚而微微蜷缩的身体，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极柔：“颜总，冰敷会有点凉，忍一下。”
颜言垂眸看着她。灯光从林晚头顶洒下，勾勒出她焦急的眉眼和紧绷的嘴角。那双总是清澈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关心和一种强烈的保护欲。这种眼神，像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冲撞着颜言层层设防的心扉。
她没有说话，只是极轻地点了下头。
林晚将冰袋小心翼翼地敷在红肿的脚踝上。冰冷的刺激让颜言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抽气。
“很快就不那么疼了。”林晚下意识地放柔了声音，像安抚一个孩子。她半跪在沙发前的地毯上，用手稳稳地扶着冰袋，确保冷气均匀渗透。这个姿势让她必须微微仰头，才能看到颜言的脸。
颜言沉默地看着她。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孩为自己忙碌，看着她额角因紧张而渗出的细小汗珠，看着她眼中全心全意的担忧。一种久违的、被人珍视和照顾的感觉，伴随着脚踝的刺痛，丝丝缕缕地渗入她干涸的心田。她早已习惯了一个人承受所有，习惯在任何时候保持绝对冷静和强势。可此刻，在这个只有她们两人的寂静空间里，在这个突如其来的脆弱时刻，林晚的出现和照顾，像一道光，让她坚硬的外壳产生了裂痕。
冰敷了十几分钟，红肿似乎消退了一点点。林晚取下冰袋，又按照医药箱里的说明，找到消肿喷雾，小心翼翼地喷在伤处。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
“感觉好点了吗？”她抬起头，不期然撞进颜言深邃的眼眸中。那双眼眸不再平静无波，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疲惫，有痛楚，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脆弱，还有……一种林晚从未见过的、深沉的动容。
“嗯。”颜言的声音沙哑异常，她移开目光，似乎不习惯这样直白的注视和依赖，“谢谢。”
“我送您去医院看看吧？伤到筋骨就麻烦了。”林晚的担忧溢于言表。
“不用，”颜言立刻拒绝，语气恢复了些许平时的果决，但带着明显的虚弱，“只是扭伤，休息一下就好。Ella已经下班了，别惊动她。”她习惯性地选择独自承受。
林晚看着她强撑的样子，心里又急又疼。“那……那我送您回去？您这样没法开车。”
颜言沉默了几秒，像是在权衡。最终，疲惫、疼痛以及内心深处一丝不愿承认的、对陪伴的渴望，战胜了惯有的坚持。她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声音很低：“……麻烦你了。”
将颜言艰难地扶到客厅沙发坐下，林晚再次为她肿起的脚踝进行冰敷。趁着这个间隙，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好奇，悄悄打量起这个空间。
这是一套视野极佳的高层公寓，装修是极简的现代风格，以黑白灰为主色调，线条利落，家具昂贵而有设计感，却……冷清得惊人。巨大的客厅宽敞得有些空旷，除了必要的沙发、茶几、电视柜，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品。没有照片，没有绿植，没有随意搁置的书籍或杂志，一切都整洁得一丝不苟，仿佛一个精心布置的样板间，缺乏人居住的烟火气。
林晚的心微微一动。她借着去厨房倒水、拿冰块的机会，更加仔细地观察。开放式厨房一尘不染，高级厨具光洁如新，看不出经常开火的痕迹。流理台上只放着一台高级咖啡机和几个干净的玻璃杯。她打开冰箱，里面整齐地码放着进口矿泉水、苏打水、一些新鲜水果和简单的沙拉食材，品类单一，更像是为了维持基本生存需求而非享受生活。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这和她想象的、一个拥有成功丈夫的女总裁的家，完全不同。这里没有双人生活的痕迹，没有男性的物品，甚至连一丝温馨的感觉都欠奉。
安顿好冰敷，林晚轻声对闭目忍痛的颜言说：“颜总，我帮您去拿一下宽松的衣物和毛巾，方便您稍后擦洗更换？”
颜言闭着眼，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林晚深吸一口气，像完成一个重要的探索任务，轻手轻脚地走向主卧。主卧同样宽敞，色调延续了客厅的冷感。巨大的双人床上铺着深灰色的高档床品，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她的目光快速扫过床头柜——只有一盏设计感十足的台灯、一个无线充电座、一本翻开的商业杂志，没有合照，没有属于另一个人的物品。
她拉开巨大的衣帽间。里面井然有序，分门别类地挂满了颜言的职业套装、连衣裙、大衣，以及一整排的高跟鞋，如同一个精致的精品店。林晚的心跳得更加厉害，她刻意地、仔细地搜寻着任何可能属于男性的衣物——西装、衬衫、领带，甚至一双拖鞋也好。然而，没有。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有。这个巨大的衣帽间，完完全全只属于颜言一个人。
这个发现，像一道强光，劈开了她心中的迷雾，带来了巨大的震惊和……一丝不该有的、让她心跳失序的悸动。陆浩……他真的不住在这里？这个婚姻，难道真的只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迅速拿了一套看起来最柔软的睡衣和一条干净毛巾，退出了衣帽间。在浴室里，她同样确认了洗漱台上只有一套女士护肤品和化妆品，毛巾架上清一色的灰白色浴巾，没有第二套洗漱用品。
当她拿着衣物回到客厅时，心情已截然不同。看着沙发上那个因疼痛而微蹙眉头、在冷清公寓里显得格外孤单的身影，一股强烈的酸涩和心疼涌上心头。原来，她所仰望的、那个站在云端、无所不能的颜言，私下里竟然生活在这样一个毫无温度、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存在的空间里。十年的婚姻，就是这样的吗？那该是何等的……孤独。
这个认知，像一块巨石投入心湖，激起了惊涛骇浪。之前对颜言婚姻的种种猜测，此刻似乎有了一个清晰却令人心碎的答案。那份潜藏心底的爱慕，瞬间混杂了更深的怜惜和一种想要温暖她、驱散她那无形孤独的强烈冲动。
“颜总，您晚上一个人……洗漱、上厕所都不方便。”林晚蹲在沙发前，仰头看着颜言，眼神里除了担忧，更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坚定和温柔，“如果您不介意……我今晚留下来吧？沙发就行。万一您晚上需要什么，也有个人照应。” 这一次，她的提议不再仅仅是出于责任，更包含了发自内心的、想要陪伴她的渴望。
颜言闻言，倏地睁开眼，看向林晚。女孩的眼睛清澈见底，此刻却像蕴藏着万千情绪，有关切，有心疼，还有一种她看不懂的、深沉的东西。那眼神仿佛有穿透力，看进了她刻意维持的平静之下。拒绝的话在嘴边滚了滚，最终被脚踝的剧痛、排山倒海的疲惫，以及……内心深处那丝被这真诚目光触动了的、对温暖的隐秘渴望所淹没。
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像是终于卸下了一点重负，重新闭上眼，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极轻的音节：“……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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