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方晞被通讯器刺耳的蜂鸣声惊醒。
窗外暴雨如注，玻璃窗上蜿蜒的水痕在霓虹灯下泛着诡异的紫光。
部长办公室灯火通明。方晞的作战靴刚踩上防弹玻璃地面，就听见里面传来金属撞击声：“为什么这次任务没有成功？为什么监测到你跑到了废区？为什么双方都毫发无伤跟商量好的一样？”
方晞看见凌风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们交手过两次，这个貌似无论何时都从容不迫的男人此刻像被剥去外壳的贝类，露出内里脆弱的软肉：“部长，看似处处合理实则处处诡异。”凌风的声音像绷到极致的琴弦，“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苍白，但我实实在在在家里。”
震部长将手中的雪茄碾碎在钛合金桌面，有些许火星溅到凌风袖口烧出了痕迹，“审讯室一开始就给凌太太安装了追踪仪。你要是被冤枉的，就好好回去把这次任务做完。”
凌科长挥手，金属门框在他急促转身时发出闷响。八名下属的脚步声在走廊瓷砖上炸开。方晞借着这串杂音向前踉跄半步，袖口藏着的刀片此刻从指缝探出两毫米——这是她观察整周才确定的位置，第三颗纽扣正下方的暗袋，在手臂后摆幅度超过45度时会微微鼓起。
刀锋切入羊绒面料的触感像划开奶油。方晞垂眼盯着自己鞋尖，余光里那张卡片正沿着凌科长剧烈晃动的衣摆滑落。深灰色卡片擦过她的小腿外侧，在即将触地的刹那被作战靴侧面的防滑纹路稳稳截住。
【凌风特级】果真是他本人的权限卡！
“凌科长。”方晞对他点头示意，垂落的发丝恰好遮住右眼角余光。后腰传来细微震颤，吱吱顺着内衬迅速滑下，尾尖在瓷砖上抖出残影。当凌风的皮鞋声消失在走廊转角，吱吱已经再顺着裤子的褶皱钻进阴影。
“凌科长本人工作能力还是非常强的，这次一定能成功。”方晞把冻顶乌龙茶包撕开第三道开口，热水浇在青瓷杯里腾起白雾。震部长突然抓起杯子猛灌，喉结滚动声像老式打字机敲在寂静里。
“哎。”茶汤泼进垃圾桶时带着冰碴，“蠢驴。”
方晞指尖捏着茶包提线轻轻摇晃。骂蠢就是信任凌科长，觉得他是被陷害的。这游戏难度这么大吗？这种时候不应该说：方晞，好好干，日后多关注些情报科工作。怎么和她想的不一样？
本来还想泼点儿脏水，最后只能说：“估计是最近有点儿累了。”她让假笑渗进声线，指腹碾碎茶包时茉莉香精染了满手。
震部长突然把手中的杯子跺在红木桌面上，震得桌上的烟灰缸哐啷响，“哼，要说累，哪有你最近累。”
她垂眼盯着震南山青筋暴起的手背，缓声说：“倒也不能这么讲，毕竟凌科长需要担心凌太太。”
震部长没回话了，只是不停地喝水。
就在方晞想着要找什么话题留在这的时候，部长的冷笑声从茶垢沉积的杯口飘出来，“一家蠢货。”
方晞盯着震南山的头顶，突然理解为什么简宁告诉她“部长骂人时会召唤乌鸦”。毕竟此刻她头顶要是有只黑羽乌鸦衔着省略号飞过，倒是完美适配这荒诞场面。
好在不用她想着怎么回这句话。吱吱用尾尖戳了戳方晞，她瞄见已经躺在地上的卡片，“那我就出去关怀关怀下属，这几天大家一直在加班，我去看看大家。”
震部长挥了挥手，“去吧，有心了。”
转身时，方晞的鞋跟故意蹭过波斯地毯卷边处，裤子扫过桌角的刹那，吱吱的电磁脉冲刚好让监控探头闪了半秒雪花。她俯身捡卡的姿态像极了新人第一次捡到涉密文件，食指与中指夹着卡片边缘递出去时，腕表表盘正对部长虹膜。
“应该是谁掉的吧。”深灰色卡片在的边缘沾着星点茶渍，异常显眼。震南山脖颈处突突跳动，甩出去的卡片撞上青瓷茶宠，惊得缸里锦鲤甩尾溅起水花。
“蠢！”话语更简洁了。
方晞退出办公室时，吱吱顺着她的脊椎上爬，吐槽道：“再待下去，我的冷却系统就要烧坏了。”
凌晨，方晞攥着剪线钳的手心微微发潮。她贴着配电室冰凉的铁门，听见情报科此起彼伏的键盘敲击声渐渐稀疏，才将钳口对准标着"情报科"的蓝色电线。
喀嚓。
整层楼骤然陷入黑暗，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她迅速将断裂的线头搭在备用线路接口。两分钟后应急灯亮起时，总闸处只留下仿佛自然老化的线路故障痕迹。
“方科长？”正在检修的技术员抹了把额头的汗。方晞将垂落的碎发别到耳后，粉白的指甲在应急灯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听说供电故障？我正好带了些宵夜过来。”
情报科玻璃门推开时，几十双略显疲惫的眼睛齐刷刷望过来。方晞扫过墙面上尚未校准的监控屏，将带来的保温箱放在中央会议桌上：“我们行动科都下班了，你们还需要加班随时等着在外出勤的同事和凌科长的消息。”她边说边掀开箱盖，椒盐的辛香混着冰镇啤酒的凉意瞬间漫开。
正在重启服务器的技术组长喉结滚动两下：“这也不好意思啊，毕竟我们在工作......”
“现在也没事情，叫兄弟们都来吃。等外勤回来估计要天亮了。”方晞将锡纸包着的炸货撕开，金黄油星溅在待机的键盘上。她又弯腰拿上一瓶酒：“哈哈，这酒可是专门做招待用的。不过自从我上任以来就没时间场合送出去，今天就给兄弟们尝尝。”
吞口水的声音在沉寂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方晞用美工刀划开最后一层外包装，琥珀色酒液注入纸杯的声响仿佛解除警戒的讯号。
“好啊，今晚我们有口福了。”情报科员们向方晞道谢。晚上没事，大家也饿了，都来吃这份加餐。
方晞的袖扣在暖光里晃出一道虚影，她摩挲着纸杯边缘被酒液洇软的褶皱：“你们也是军属大院里出来的吗？”
角落里传来易拉罐被捏瘪的轻响。一个穿着作战服的男孩抓了抓后颈，“其实情报科严格来说是需要的，还必须是军事科学院的。”他喉结滚动两下，“但是我们毕竟是底层科员。现在其实有时候也需要和行动科打配合，在外如果遇到赛博变异体，一不小心就会丢命……”男孩的的军靴无意识地踏着地板，“所以我们其实大部分还是通过军校选拔的，都是普通人家孩子。”
方晞的指甲叩响玻璃杯壁，碎冰在琥珀色酒液里撞出清脆的颤音。她静静地望着这些人，眼神晦暗不明。
另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孩摩挲着啤酒杯沿，水珠顺着虎口的旧疤滑落，“其实我们的工作......”他忽然压低声音，喉结在阴影里滚动，“有时候和我们父母，成长时一起生活的人是有区别的。甚至可以说是对立。”
眼尾带着疤痕的女孩的倾身向前，将盛满琥珀色液体的酒杯推过来到方晞面前。
“方科长，我们也想像您一样，足够强大……”女孩喉间的发声器突然卡顿，她重重捶了下脖颈，“强大了就能保护他人。或许，我们还能再往上走。”破碎的声线混着排气口喷出的白雾，在两人之间凝成转瞬即逝的云。
方晞的睫毛在吊灯下抖了抖。她和那女孩碰杯，冰块撞击声盖过了喉间那声叹息。
“我今个高兴。”方晞把空杯倒扣在渗着水渍的桌面上，“趁现在给大家唱首歌。”
大家的欢呼声似乎要掀翻屋顶，“好哇，我们这有个立式麦。”
金属支架与地板摩擦发出尖啸，那台角落里的立式麦克风被七手八脚地推到中央。
方晞扯松领口纽扣，用指节叩击话筒，混响器将震颤放大成雷鸣，“我也不大会唱，就当是活跃气氛。”
大家在下面激动地鼓掌。
方晞双手持麦，脖子微倾，踩着地上的数据线轻轻摇晃。她的声线像浸过液态氮的钢丝，缠绕着二十多年未愈的旧伤疤，混着电流杂音刺穿凝滞的空气。当唱到“钢铁森林里长不出白玫瑰，锈色月光照不亮归途”时，大家都眼眶湿润，跟着她唱了起来。
方晞的黑色鸭舌帽被全息光影切割，帽檐阴影里，瞳孔倒映出墙上数据库通道的守卫轮班时间。
当最后一句歌词化作颤抖的尾音，她借口上厕所，直向数据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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