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晞睁眼时，手背上的输液针头正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轻微晃动。消毒水味混着病房特有的冷气钻进鼻腔，她望着天花板眨了眨眼，视线逐渐聚焦在输液架上倒悬的透明药袋。
“小方，醒了啊。”站在床边的震部长见她睁开眼，立刻开口，“虽然废区被破坏了些，但好在你把那怪物引走，居民楼也就损失了几栋而已。”
方晞刚动了动发干的嘴唇，震部长已经抽出插在裤袋里的右手，在半空划出夸张的弧度：“监测部刚送来的舆情报告，废区居民对净化局的评价明显回暖。算是完全把上次事件的不好影响给覆盖掉了。”他凑近了些，消毒水味里混进雪茄的焦油味，“这样，今晚一起吃饭，庆祝庆祝！”
“部长。”她终于找到气口出声，喉咙却像塞着团晒干的海绵。震部长没给她插话的机会，大手往她肩头一拍，医用托盘里的镊子跟着叮当震颤。
这态度，她还以为自己现在魂穿到凌风身上了呢。
“客套话留着晚上说。跟我不用客气。”直起腰时他腕表表面闪过一道冷光，“好好养足精神，我就先走了。”
挺好，反正方晞也懒得回答。
震部长的皮鞋刚迈过病房门槛，方晞就瞥见简宁缩在门框边的身影。她怀里抱着保温桶的手指节发白，刘海被冷汗粘成几缕，整个人颤颤微微的。
金属门把随着震部长推门的动作折射出一道银光，擦过简宁发青的嘴唇。部长在跨过门槛时忽然刹住脚步，喉间滚出带着鼻腔共鸣的冷哼，惊得保温桶盖子哐当响了两声。
等走廊脚步声彻底消失，简宁才小跑着扑到床前，把手中的粥递给了方晞。
看到她这个样子，方晞生出了些许挑逗的想法。
白瓷勺在粥面划开金黄的鸡油，方晞慢条斯理咽下温热米浆，抬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新月状的阴影。“怎么委屈成这样？”她伸出舌尖舔掉唇上沾的米粒，如愿以偿看见简宁喉结上下滚动，“该不会...…麻烦到震部长了？”
简宁手指绞着保温桶提把，“昨晚调度中心接到您定位信号的时候，整栋楼都乱得像捅了马蜂窝。我抱着通讯器在车库和值班室来回跑了六趟，结果那些常备司机都因刚出完抓废区反叛者任务请假回家，而唯一待命的那个司机送凌太太去医院了。”
方晞舀粥的瓷勺在碗沿磕出轻响，米汤腾起的热气氤氲了简宁鼻梁上细密的汗珠。“最要命的是备用车辆油表全闪着红灯，加油申请表得找三个部门盖章。”
简宁举起左手在空中划拉，腕间转运珠打在保温桶上叮当作响，“您猜我当时看见什么了？震部长那辆定制款豪华轿车就停在专属车位。我就找保洁进部长屋里，跟监控表明来意取走了钥匙，开着他那辆去找你。”
“那车后备箱还有两个折叠椅，能坐八个人呢。”简宁给方晞比了个8的手势，“我觉得我挺聪明的”，她皱了皱鼻子，“就是那车子到废区后被一个摇晃的广告牌砸出了凹陷……”
瓷勺搅动粥面的频率突然加快，方晞想到自己借力跳上的广告牌，默默来了句，“是我躺着地方的那个吗？”
“哎，是的呀。方科长，您怎么知道啊。”简宁一脸好奇地看着她。
方晞尴尬地笑了笑，“猜的。”她停顿了下，“毕竟我们行动科也算立了一功，震部长那点儿气也就这两天。你联系人修一修，钱我来出。”然后继续一脸平静地喝起了粥。
“哎呀，您瞧我，忘记正事了。那位太太没事，今晚出院会安排押送回审讯室的。”
方晞觉得奇怪，好像这位太太故意晕倒让她那晚遇到赛博怪物。这一切都太凑巧了。她去废区抓人提前被泄露情报，她去医院路上又正好碰到“数”根怪。
如果她被降级打压或者死亡谁会受利呢？
“上面的位置一直空着呢。”方晞想起刚来时震部长对凌风说的这句话。
所以真是为了这个空缺的位置？
等她腰部传来被硬物轻戳的触感时，原本该在陪护椅上的简宁不见了踪影，空荡荡的病房里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大概是见她一直发呆，便独自离开了吧。
她掀开被角，在看到是机械鼠吱吱后顺势躺了下去。
蓝白条纹被褥下传来细微震颤，吱吱灵巧地攀住她病号服领口，稳稳停在她肩窝处。
“7楼茶水间。”吱吱的合成音压得极低，“凌科长在走廊拐角打电话，说今晚执行行动。刚才那部长说的饭局肯定不简单，你小心。”
方晞曲起食指轻挠吱吱的合金脊椎，冰凉的触感让指尖微微发麻。监护仪突然发出滴的长鸣，她顺势翻身侧卧，被子里探出的右手精准扣住机械鼠的第三关节。
“一起去？”吱吱问道。
方晞没说话，缠着留置针的左手在被单下缓慢移动，最后朝吱吱竖起被止痛泵导管缠绕的大拇指。监护仪的红光扫过她侧脸时，映出额头尚未结痂的细小伤口。
消毒水残留的涩味还黏在舌尖时，落地窗外的霞光已经被水晶吊灯吞噬殆尽。方晞对着盥洗镜将碎发别到耳后。
门口的侍者早已等候多时。方晞随着他穿过铺着暗红地毯的走廊，她数着经过的消防栓——第三个转角处的黄铜门把手上留着道新鲜划痕。
包厢门开启的刹那，白灼东星斑的腥气混着普洱茶烟扑面而来，圆桌转盘上十八道骨瓷反着白光。
方晞弯腰致歉，“一不小心睡过头，劳各位久等了。”
此时震部长正端坐在主位，他朝门口方向抬了抬下颌。方晞会意地穿过两侧站立的同僚，在众人注视中走向主座右侧。落座时她闻到部长西装上若有若无的雪茄味，余光瞥见左侧座位上的凌科长。
“方科长此次面对突发情况的表现值得学习。”部长双手虚按示意众人安静，腕表在顶灯下闪过一道金芒，“不过，今天还有件重要的事。”厚重的红木桌面突然被指节叩响，所有人都挺直了脊背。
“四小时前我们在码头截获的反叛者，被关在审讯室。”部长调出全息投影，画面上戴电子镣铐的男人蜷缩在禁闭室角落，“三组的一个科员已经换上便装，半小时前假装同伙解开门锁。”投影切换成实时监控，只见穿连帽衫的同事正把伪造的电子密匙塞进囚犯手中。
“我们让这个反叛者相信，今晚十点他的同党会协助凌太太从后门撤离。”震南山调出三维地图，红色光点在地下水道网络间游移，“如果他们当真派人接应——”他忽然倾身向前，阴影笼罩了半张餐桌，“我们就会将这批人一网打尽。”
方晞本来在默默吃饭的手一顿，忘记了咀嚼食物。等听完时，口中的食物化开，她察觉到一个细小的金属块，偷偷放在舌下，跟大家一起附和这技谋好。
看似处处是破绽的计划，却是个完美计划，凌太太对野草集的作用就是要给凌风泼脏水，所以为了这个作用，他们一定会前来营救。当然，净化局这边也不关心凌太太是否是反叛者，利用她前往据点端一个小巢才是他们目标。并且他们根本不会在净化局动手处理那几个前来救援的反叛者。
不过首先，方晞需要吱吱帮忙破解下嘴里的东西。
借口去上厕所，她走到洗手台前对着镜子整理鬓发，直到余光扫到通风口闪过金属光泽的爪子，这才走进最内侧隔间锁上门。
金属摩擦声由远及近，吱吱顺着门缝钻了进来。方晞将沾着唾液的金属片擦了擦，递过去：“刚才吃到的，帮我看看用途。”
吱吱用爪子夹住金属片，电子眼蓝光频闪：“常规追踪芯片，这个东西又不跟你神经肌肉连接，一般来说只能是这个作用。”它忽然跃上方晞膝盖，后颈弹出数据接口：“不过还是验证下。”芯片被精准插入凹槽。
“怎样？能复刻吗？”方晞压低声音，“并干扰凌风体内的那个？”
“追踪器当然可以克隆。”吱吱弹出芯片时带起细微电弧，“不过你俩的代码不一样，我必须贴近扫描生物代码。”它滑到方晞脚上，在脚踝上三寸趴着，“你得灌醉他。最起码，得让他神智不清。警防他有所察觉。”
方晞踏步回到包厢，指尖不动声色划过金属门框。水晶吊灯下她挨个碰杯，清酒在瓷盏里晃出细密涟漪：“多谢您的照顾。”“哎呀，哪是我一个人就能完成的？”“还是要多向您请教。”——祝酒辞混着杯底磕碰声，硬是让这桌人轮着喝了五圈。
笑死，她能有啥办法专让一人喝醉，要醉一起醉。好在这酒并不对她产生什么影响。
“小方这是要把我们这群老骨头都放倒啊？”一个约莫四十岁的人大着舌头拍桌，领带早歪到了后背。方晞抿嘴笑着又满上一杯，余光里凌风正支着额角揉太阳穴，白衬衫第三颗纽扣不知何时崩开了。
金属爪钩勾住西裤缝线的瞬间，吱吱整个身体都已经落在凌风后腰。感应到皮下芯片发出规律脉冲，机械尾针高频震颤着刺入织物，在复制生物代码的同时，吸附式屏蔽仪已沿着腰线内侧无声延展成蝉翼薄膜。
“好了。”吱吱跳回到方晞身上，藏进衣服下。
饭局散场后，周放早已在楼下等候。黑色轿车刚驶离到拐角，方晞尚未开口，握着方向盘的周放便先说起了话：“今晚野草集要去救凌太太。”
方晞将吱吱复制的芯片递过去，银色金属片在仪表盘蓝光格外瞩目，“嗯，知道了。这是今晚菜里面的追踪仪。等我回家，你带着这个假装是凌科长跟随回据点。”她指尖轻叩中控台显示屏上的路线图，“多带人，保证自己人这边没损失，就溜情报科那些人就行。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发生火拼。结束后……”
她把头转向吱吱，“靠你把运动轨迹拉回凌科长家里，只有你不会被察觉。哦，对了，记得处理这些道路段的监控。”
后座传来轻哼，吱吱蜷在阴影里，可方晞却看到了它噘起的嘴唇。“又要修轨迹又要改监控还要擦记录，当我是八爪鱼啊？”
“所以才需要最顶尖的黑客嘛。”方晞转身伸手摸了摸吱吱的头，在吱吱拍开她之前收回手，狐狸眼弯成月牙：“但是我就可以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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