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秘密其一
赵云蘅喜欢人,是那种不要命的喜欢法。痴心型专横。根本不是浪子。
我称之为情种。女人之间见过很多,男人之间仅有。更何况家世,人品。我相信,世界上没有一个女人不会为他倾心。而我多了一分运气,恰好在他准备找寻伴侣的时候,出现了。而且很大胆,逼得他不得不注意我。
清早,食堂里。他说,“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又说,“如果不是路云中撺掇着我买水给你,我们大概就此错过了。”
他当然无辜:眼神是我给的,水是月老路云中让买的。
呵!男人!“噢?原来是云中叫你买水给我的?”我惊讶,但不震惊,但我假装十分震惊。
“你想什么?”他果然不高兴了,来捉我的手。
我躲不过,笑着喘气道,“想你一个大男人几次三番为我哭。”
他听我放过那个话题,很愉快地看我,“怎么样?”
“很可爱。”
“当然。”
暑假他不回家,预备和我住在一起。年龄上可以,但家里的长辈很谨慎。在他决心不回家的那天我就接到了来自他家里的电话,“……思来想去,给你打了这个电话。”
她说她是赵云蘅的姐姐赵云英,我很奇怪是她出面,“您讲。”
“云蘅没有分寸,说暑假不回家。”
“是……”我想她要托我劝他。
“没有冒犯你的意思,这通电话我只对他,但很无奈,只能跟你讲,因为他是讲不通的。家里供给他的经费充足,若是他扮可怜,你大可不必取信,一定足够在外面租房子住——”
“……好。”我知道她的意思了,也明白对我益处多些。暗想,思则给的消息果然没错,赵家家风的确很严。
于是跟赵云蘅讲了,“先前,考虑的不够周全。虽然,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但,为了我们两个的名声着想,你还是自己租房子住去吧。”
他很聪明的知道不是我的主意,问,“你父母写信来了?”
我想他一定被他家里人宠坏了,用我的父母压一压他的气焰也好,“嗯。”
“好吧。”
我们看了大半个月,临近放假才定下来。一处离我不远不近,我喜欢,他也看得上的公寓。
他总看得上。“赵先生要求真低啊。有床睡觉就可以?”
他眼神高高看我,“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我赶紧拉他出来,别被主人家听到他这大言不惭的话。我说,“你好好挑,我绝对不会收留你的。”
“林小姐真绝情。”
其实很快乐,白天不分时间地腻在一起,晚上还能打一夜电话。比起学校已经快乐许多了。
放假没几天,信箱里有了信。母亲问我和赵云蘅的关系是否还好,是否可以打电话过来。
我道:我们很好,电话的事搁一搁。
然后就快快乐乐出去玩了,某天晚上,赵云蘅照例送我上楼,撞见在门口蹲守的林家平。不知他等了多久——
我松开赵云蘅的手,问林家平,“你要问他话吗?”
他很谨慎地回,“你许吗?”
我念着他等了这么久,有点过意不去,于是大方道,“你问吧。”我拿钥匙开了门。所幸,昨天才收拾过屋子。我在床边,他们坐在沙发上。
没有什么要想,他们离得这么近,我也可以任意监听。我突然很害怕了。如果我不认林家——我就没有家。单看我自己,是一个没有才华的人,赵云蘅娶我有什么用呢?
林家平在问赵云蘅的租房地址……
赵云蘅一边回一边看我,害得林家平也过来扫两眼。我垂了头,想:一个不想归根的人,一定不会被别人接受的。
“家茵?”赵云蘅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俯身碰碰我的手。林家平还在原地,不过是站着的。
我皱了皱眉,“我很累了,你们谈完了?”
“不过是换了电话号码。”赵云蘅说。
我嗯了一声,“我想休息了。”把两个人赶出去,我关了灯。窒息一般的感觉大胆地攀附上来。
我看到我自己扑到床上去默默掉眼泪。
眼泪不是一天汇聚的,是往前二十年里的怨恨。一个人怨恨她的家庭?生她,养她,居然结了恶果……
头痛:一定是小孩子的错!
我似乎隔离出来,和月光融在一体,静静地,看着大地上。
我看见一个女孩子,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活的和男孩子一样。可惜她脑子不好,总是说灵魂的事,越长大越分裂,家里人不得不带她去了精神科,看医生。
医生说她心里有刺。用了手段逼出来,是件被猥亵的事情。
一个粉饰太平的人就这样被撕开了伤口。而这伤口又没有人能上药了,谁也不去揪着那位长辈去问。他们去染指她的记忆,说她记错了。
再也忘不掉,他们又劝她忘掉。给了她一个喘气口,却是另外一个男孩子,有从小的婚约,处处提醒,处处制约。让她对这位未婚夫有了绮丽的幻想,理所当然地梦想着可以由他从噩梦里被拯救。可他们居然告诉了她未婚夫。当然,只说是误会,是病。
谢文清是个懦夫!这样的人也要!
他们居然让两个小孩子用往后的人生绑定去解决,这就是他们想的办法!
爱越深,恨越烈。我恨他们非要知道!恨他们知道了又不站在我这边!更恨他们的推卸责任!
第一个巴掌不是母亲扇过来的吗?
第一个否定不是父亲来劝说抛出的吗?
几个哥哥有谁相信她的话?有谁不是用复杂的眼神望着她?
是的,无法原谅!可以去死,但没有办法回去。这是根深蒂固的。
他们道,好你去死!他们谅她不敢!凶狠的语气里带着血缘里的眷恋,他们先委屈了!一个个红着眼眶,怒骂,“你只会这么想!你想威胁谁?”
威胁!多可笑的字眼!她更觉得自己可怜!一个人要用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去威胁人?她只是无路可走,喊出一个求救,是,喊得多了,到底是谁不许别人一直喊救命?好!她就是怯懦!可怜卑微的人,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人!或许早就成了鬼……才这样,够不着阳光。一切,一切,最可恨的就是她根本不该向他们求救!
是的,可以去死。绝不可能回去!去看什么?看他们对我的思念?那思念之下!是这么多年,我出来,自己给自己松的绑。
即使没有解决问题,即使我还在深渊,但我可以喘气,苟延残喘有什么不好?难道,懦弱的活就有错?
他们想做什么?是因为给了我钱?
我起身把那些钱全部剪碎!摊在盘子里的,一大团;还有林家平上次给我的,叠的整整齐齐的。全部卡在剪刀里,我使劲去剪。
气得浑身发颤。惨白的月光照进来,它在笑,诡异小声地笑。
……它在嘲讽谁?
我想起来那些信……恶心的信!一句两句,它们要控制谁?我感受到它们伸手出来了,慌慌张张从盒子里拿出来,全部连着信封扯烂!撕碎的瞬间,纸屑带着身体里的恨,在消散。
安全了——
我有些冷,注意到被我扔到旁边的剪刀。它卡在那堆钱里,要被噎死了。锋利的刀刃,它的边际,发亮,像星光璀璨。
是个美丽的人。
是个……
我疑心自己眼睛出现了问题:
一个高胖的女人默不作声地闪显在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我清楚地感受到我额角有冷汗滴下来。
我明白,她是鬼。
我警惕地看着她。很害怕,心脏突突跳!事实上看见她的那刻,心脏就被吓到了,它作死一般——跳!
她似乎在笑。我看见她举起了绳子,来不及躲,想不起来要退,止不住的,一声尖叫!
诡异的,血盆大口。绳子。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想,结束了……她应该在勒我。
海洋……波涛……无尽的浪……风卷云涌……没有意义……
新生儿一般红彤彤的太阳,蒙着水雾,在哭泣……他们说可以叫《曙光前的黑暗》,那是神明……是上天的垂怜……我是被上天偏爱的孩子……
我仿佛溺水……漂泊……没有根……
好吧,就让我葬在海里,给我最讨厌的鱼吃掉——毕竟人一直在吃鱼。
怀着满腔的酸涩,睁开眼,看见光,看见洁白的病房,看见其中的尘烟喧嚣。
我心中有一声叹息。
继而接受了旁边的人:赵云蘅拉着我的手在哭。
他是我的宝贝,我于人海中找到的一面镜子。我知道,他要被我打碎了。
谢文清说,分手是三思而后行。所以,我有点说不出口,三思之后,怀疑要是这次再说分手,赵云蘅一定不会回来了。只好自私再自私,“如果,如果我没有一丁点的用处,你还喜不喜欢我?”
太自私的话。光是问出来,眼泪就羞愧地掉出来。嗓子也不好,肯定很难听。有人拼命地拦着我,兴许是不想叫我丢脸,可我还是要说。
“喜欢。”赵云蘅眼泪大颗大颗地滴,“你很有用,单活着,就对我很有用。”
太好了……太好了……我努力缓了口气,想看看赵云蘅的脸,只是,胸口的白布往上一抬一抬的,仿佛要盖到脸上来……
看吧,谢文清骗我。
事实证明,谢文清从不骗我。我还能睁开眼,而且一睁眼就看到他,几乎是下意识伸手去碰他的黑框眼镜。谢文清俯身下来,方便我碰。他抿嘴一笑,“家茵,你傻掉了?”
我又闭上眼,任由他把我的手放回被子里。
他无奈道,“求你了,醒一醒。”
于是,我有气无力地看他。
“要被你吓死了。”他笑着说,“我很惶恐,你又叫我的名字咯。云蘅他疯了,直叫我来。你要不要见他?”
我眨了一下眼睛。
“记得他哦?”
我又眨了一下眼睛。
“我去叫他。”他出去喊,“云蘅——云蘅——”
就在附近。
赵云蘅跑进来,迷离一般,站定停在门边。谢文清把他一推,他才过来坐下,我想抬手,他隔着被子就按住了,急切道,“不要动……”
又很懂地伸进被子里牵住,“我在这儿。”
我无力地抬眼,于是他又安慰我,“睡吧,我陪你。”
看他都看不够呢,怎么忍心去睡。用了点力气去抓他。他误解了,很快地去按铃。很紧张地看我。宋小姐来了看看仪器,对他讲,“没关系,让她休息就好了。”
等宋小姐走了。赵云蘅起身吻我的眼睛,小小声地讲,“你要是喜欢我,就快快睡觉。”
我想,他就不怕我一睡不醒么?但又怕,他看我不睡,觉得我不喜欢他。就只好顺势闭上眼睛去睡了。
出院以后,我直接跟着赵云蘅去了他租的那里。因为他说我搞乱的屋子他还没有去收拾,怕我见了乱糟糟的地方又要昏。
我觉得很有道理。主要是怕那个高胖的女鬼找上来。
而他们,也没有再写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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