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筵散尽,卓景颐长长吁了一口气,因惦记着怀着身子的新娘,后面一半时间便没有再沾酒,全程含一片薄荷草在舌下,此刻又在腰间别了一只香囊,才敢往新房走去。
新房里,龙凤红烛摇曳生姿,大红的喜字在烛光下泛着暖暖的金光,满室温香,让人迷醉。绣着百子图的大红绸床褥上,小小的人儿静静地坐着,只有盖头的流苏偶尔摆动,忽然,那红盖头重重地歪了一下,又摆正。
卓景颐不禁笑了,是他的新娘撑不住,困了。
他走上前,轻轻掀开盖头,映入眼帘的是世上最美的新娘。
“闷不闷?”他在她身前蹲下,“又没有人,自己不知道掀开透透气。”
温瑾笙垂着眸,小声嘀咕:“还可以。”
“饿不饿?”
她摇摇头。
已经吃了卓景琛的两块花生酥,还被他骂了一顿,气都气饱了。
卓景颐把手轻轻覆在她的小腹上:“不是问你,它饿不饿?”
温瑾笙突然抬起眼,他摸了?景颐哥哥就这样轻易地摸过了?
顿时觉得方才自己义正严辞地反驳卓景琛那些话,根本站不住脚。
景颐哥哥的手是温热的,覆在她小腹上很舒服。
她呢喃:“它也不饿。”
然后一直那么端端地坐着,有些不知道要做什么。
“景颐哥哥。”
“嗯?”
“如果有一天,卓爹爹和卓阿娘知道了。”
“不会有那一天。”他打断她,“还有,怎么还不改口,都收了爹爹和阿娘给的红包了。”
温瑾笙点点头,在心里重复练习了两遍才缓缓开口:“公爹,婆母。”
成亲真奇怪。
卓景颐唤来府婢,伺候温瑾笙换下嫁衣,拆髻梳洗。
府婢退下后,温谨笙坐回到床榻边沿,身上只穿着一件淡粉色的云绉中衣,卸了粉黛的小脸在大红帷幔的映衬下显得粉扑扑的。
她有点紧张,本以为要和卓景颐同睡一榻,此刻瞧见他走到偏榻去整理床褥,陡然宽心。
卓景颐整理好了,回到她身旁坐下,低头看着她的小腹,“还好有它,在它出来前,咱们不怕给别人知道,咱们不在一榻睡。”
温瑾笙问:“那它出来以后呢?”
卓景颐笑了笑:“到时候再说,阿笙说了算,从今日起,景颐哥哥什么都听你的。”
温瑾笙不明白,她到底何德何能,能让号令十万洛阳大军的少将军,什么都听她的。
见她认真地盯着自己看,一汪水眸子快要酿出蜜来,卓景颐不觉有些悸动。
“阿笙,我能亲亲你吗?”
温瑾笙忽然就想到了沈易。
心里泛起一阵酸楚,旋即是恨,她真想让沈易亲眼看看,看看什么才是天底下最好的郎君。
她温谨笙如今嫁的就是。
只有好郎君才会先问,先征得她的同意,哪像他沈易,没说几句话,趁她不备就亲,下流!
“亲哪里?”温瑾笙怯怯地问。
可千万不要是嘴,她得承认,是嘴的话,她还是不大愿意。
“眼睛。”
眼睛?
她因惊讶将眼睛睁得很大,这个地方,沈易没有亲过,她不知道自己愿不愿意啊。
想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道:“好吧。”
她暗暗做了决定,如果景颐哥哥亲了眼睛,她心里欢喜,她就要把沈易忘掉。
下一刻,她闭上了眼睛,感受到两瓣温热的唇在上头贴了一下,很奇妙,这一亲,温瑾笙跳了一晚上的眼皮停了下来。
人们都说,左眼跳灾,卓景颐一定是有神力,只用一个吻,就阻隔了她和那不知名的厄运。
温瑾笙此刻,比信任天命还要信任他。
而沈易,最终只沦为了少女成长过程中难以避免的一场春梦。
卓景颐说,因为她有身子,所以他二人可以光明正大的分榻而睡,别人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
事实不仅如此,卓夫人冯芩私下还拉着儿子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当心,万不可像之前那样鲁莽,她犹恐儿子血气方刚,伤了儿媳和未出生的小孙儿。
卓家与温家不同,卓昌岚比温恕长了十余岁,除了夫人冯芩,还有两房姨娘,不过这并不是卓昌岚寻欢作乐所致。
两房姨娘皆是苦命人,因缘际会被卓昌岚和冯芩救回来,无家可归又与他夫妇投缘,是冯芩做的主,让丈夫收进了房中,不过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大姨娘膝下有三郎卓景琛与四娘卓婧娴,卓景琛十六岁,卓婧娴如今也快十二岁了;小姨娘在两年前相继生了五郎卓景琏和六娘卓筠念,这会儿五郎两岁,六娘刚满周岁。两个小的因是卓昌岚的老来子,是全府上下的团宠。
卓府人虽多,但不同于那些乡绅地主、文人士大夫之家,卓家自上而下一团和气,一来是因为当家主母乃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二来是这主母与两房姨娘之间没有嫌隙,孩子也打成一片,感情甚笃,特别是卓景琛,从小就对卓景颐这个英雄二哥崇拜至极。
不过事情没有绝对的完美,和谐的卓府也有那么一点瑕疵,不过就是冯芩所生的长子,大郎卓景琰,天生懒惰贪玩,因不学无术,早早就成了家,大娘子卓佩兰在三年前给他生了儿子,取名卓子钰。可即使有了妻女,卓景琰也不肯收心,还愈发的挥霍无度,秦楼与赌馆,是他最喜欢流连的地方,不过他忌惮爹爹卓昌岚,做什么都只敢偷偷摸摸的。
大娘子姚佩兰与卓景琰也是般配,不仅不劝诫夫君,还一味地教唆他跟大总管要银子。
冯芩因常年跟着卓昌岚在军营,卓府中馈一直交托在大总管俞伯手里,俞伯是冯芩的远房表哥,在公正之余总会偏向一点表妹这房的孩子,二郎卓景颐一年到头没有几日在府上,于是这点偏心都偏在了卓景琰这个长子身上。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在外,洛阳百姓称卓昌岚是老将军,卓景颐为少将军,在内,卓府未来的男主人也必是卓二郎,那么依着礼法,二郎的嫡妻,也就是今朝怀着身子的温瑾笙,将来才是卓府执掌中馈之人。
冯芩也一直盼着这么一天,毕竟家中最要紧的几把钥匙不能交给俞伯这个外姓人。
大家揣着这份明白,自然各有各的心思,姚佩兰身为长媳,心里一万个不服,她嫁进来得早,也算是看着温瑾笙长大的,一直当她还是黄毛丫头,没想到黄毛丫头这么快就进了门,还同时怀了身子,若生下来的是个小郎君,就是卓家第二个嫡孙,姚佩兰子不得不惶恐,也对温瑾笙产生了敌意,她并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如这个刚满十六岁的小弟妹,但是,若比起两房的男主子来,卓景琰当真是连他二弟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是以此,姚佩兰才渐渐地埋怨起夫君的游手好闲、不知长进,可为时晚矣,这埋怨只能成为两夫妇离心的导火索。
大姨娘是个吃斋念佛的,总是担心夫君卓昌岚和姐姐冯芩在阵前有什么不测,所以日日手里头不离念珠子,也从不和任何人红脸。
女儿卓婧娴甚是乖巧懂事,就是儿子卓景琛从小性子古怪,令她有些操心。这儿子还喜欢捉弄人,尤其喜欢捉弄温家小娘,大姨娘一生中难见的几回疾言厉色,都是因为儿子把小阿笙欺负哭了,不过她这儿子除了顽劣,倒也知求学上进,孝顺长辈,人也聪明,读书习武都没落下,最庆幸的是他崇拜他二哥,只要二郎说他,他就会听。
小姨娘是个八面玲珑的俏人儿,人不坏,就是有点矫揉造作,因为比卓昌岚小出了一个辈分,卓昌岚也愿意纵着她,常常还觉得,有她在的地方气氛总是活泼些。
小姨娘总担心五郎和六娘年纪小,他们往后的日子靠不住卓昌岚,反而要倚靠在卓府下一代家主身上,那摆明了就是倚靠二郎,且二郎已经二十六岁了,跟五郎和六娘算得上两代人,小姨娘希望二郎和二娘子将来能像疼自己的孩子一样疼她的一双小儿女。
因此,自从温瑾笙嫁进来后,往她房中跑得最殷勤的就是小姨娘。
她常常抱着两个小的来和温谨笙玩耍,聊一些初为人母的话题拉近彼此的关系,也希望温瑾笙能尽快和两个尚在襁褓的弟弟妹妹熟络起来。
毕竟她是未来的当家主母。
温瑾笙从小讨人喜欢,如今有了身孕,性子里不安分的部分恰好被按住了,显得更加的我见犹怜。卓昌岚夫妇因对她有愧意,常叮咛俞伯,吃的用的,尽管将最好的给到二郎房里,还说,可不是给二郎的,是给二娘子和小孙儿的。
温瑾笙虽为奉阳节度使的长女,却没有骄奢享乐的毛病,这点更让卓家人喜欢。
就只有一点,府中人看着心觉古怪。二娘子特别喜欢买绸缎料子,进门后这些日子,她每隔几日就会去附近的七宝绸缎庄买料子,每次又买得不多,也不能说她费钱,可就是不停地买,没完没了。
时间久了,府上每个人都问过温瑾笙,二娘子为何要买这么多料子?
温瑾笙每次只说,给小宝做衣裳啊。
可一个小婴儿哪用得上那么多料子?
冯芩有些担心,怕这小儿媳妇是不是得了什么焦虑的毛病,于是将卓景颐找来商量,提议必要的话请大夫来给她看看。
卓景颐说他会看着办,请阿娘不要担心。
这日,卓景颐搀着温瑾笙到卓府附近的李园散步,见她今日精神好,心情也好,才敢开口问她。
“阿笙。”
“嗯?”
“其实...我一直命人在盯着七宝绸缎庄,你不用…...”
温瑾笙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些过分,想跟他道歉。
“景颐哥哥,是我做得太出格了,让大家怀疑了。”
“大家都是关心你,怀着身子的阿娘总想着给孩子做衣裳,听说是种心病,你再买下去,阿娘要逼我请大夫来了。”
温瑾笙放慢了脚步,卓景颐搀她走到一旁的石墩子前。
“慢些。”
在她坐下去之前,卓景颐把随身带的一个软垫铺在上面。
“坐吧。”
温瑾笙坐下来后叹了口气,卓景颐见状,也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今日出来了,我才敢跟你说这些,阿笙,你是担心我有什么消息,会瞒着你吗?”
温瑾笙抬头看向他:“当然不是。”
卓景颐扶住她的肩:“那就别再去了,若他真的出现了,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还有…...”他贴在温瑾笙的耳边,“我另派人去金陵寻了。”
温瑾笙惊讶地看着他:“景颐哥哥,不必这样。”
卓景颐无奈地笑了笑:“阿笙,我问你,有朝一日见到他,若是他给得出理由,说明他并非薄情寡义,始乱终弃,你当如何?你会跟他走吗?”
温瑾笙没有立刻回答,她低下了头,想了好一会儿,才又看向卓景颐的眼睛。
“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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