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人斜倚车壁,姿态懒散,一身石青素袍着身,一根木簪束发,俊美的面容上,那双素来含情的桃花眼此刻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萧贺与?!他为何在这?
江书婧不动声色掩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面带感激,“多谢恩人救我!”
萧贺与随意应了,似乎看出了什么,挑眉问道:“瞧姑娘方才模样,难不成是认得我?”
江书婧倏地攥紧怀中的包袱,镇定摇头,“我常年呆在家中,村里的邻里都难识得几个,何况是恩人您。”
萧贺与意味不明地点点头,状似叹气,“那可惜了。”
江书婧配合抿唇一笑,不知他在可惜什么,心中不由思量起来。
萧贺与,是为南安王独子,自幼聪慧,但后来许是南安王屡赴沙场,而南安王妃早逝,萧贺与无人管教,渐渐养成了不学无术的性子,成为京中鼎鼎有名的纨绔,每当南安王班师回朝,常因此扼腕叹息。
有子如此,南安王遂放弃了望其成才的期愿,只要求他忠国忠君,不欺压百姓便可。
萧贺与做到了,亦正是如此,担着谋反罪名流放却意外出逃的江书婧生怕萧贺与会认出她来,报上官府。
车内一时寂静,江书婧不敢再向萧贺与投去目光,埋头紧紧抱着自己的包袱,试图换来一丝慰藉。
兴许是将至子时,马车的速度快了许多,比之方才又颠簸了些。
他们难道是要去留渠城里?江书婧不由猜测。她得尽快想想法子,至少不能再留在萧贺与身边,否则不知哪时,便会被认出来。
但时隔一年再见京中人,已是物是人非。江书婧思绪不由飘远,说起来,她同萧贺与只见过寥寥几面,还是在宴席上隔着人群,眼神不经意间对上,礼节性相视一笑后,便偏头各自看向旁处。
而她现今不是当初的光鲜亮丽的丞相府小姐,身上是粗布麻衣,面颊上是沾染奔波的尘土与干掉的泪痕,熟人瞧见也须得细细打量才能认出她来,更遑论萧贺与。
可事关她生死,她必须谨慎再谨慎,上他的车已是铤而走险。
临近城门时,似乎是为了证实她的猜想,萧贺与道:“我要去留渠城,姑娘便随我同往吧。”
江书婧低头应下,心中却有些担忧起身份牌来。只望能以萧贺与的身份躲过城门守卫的查验。
如她所料,在马夫的低语中,守卫随意扫了一眼马车,便将人放进去了。
江书婧心下稍松,只待一会儿下车时逃走。对于先前“当牛做马”的那些话不甚在意,她的傲气没了,脸皮却厚实不少。
这时,萧贺与出声了,“我为姑娘安排了客栈上房,姑娘今晚便好好歇歇。”
江书婧一时怔住:“啊?”反应过来后连忙摆手,似受宠若惊般拒绝道:“不必了,我卑贱身份哪能劳恩人费心,在车内将就一晚便好。”
萧贺与却笑道:“既然给我当牛做马,自是要听我的,我这人从不为难下人。”
恰此时马车停下,萧贺与笑吟吟盯着她,“姑娘请吧。”
不好再拒,江书婧扯起笑点点头,岂料他又吩咐马夫道:“玄羽,今夜你便守着这位姑娘的房门,她若出事,我唯你是问。”
玄羽:“是,主子。”
原想进去后再逃的江书婧后槽牙都快咬碎了,若非萧贺与的脸上做不得假,否则她都要怀疑他看出来什么了。
萧贺与安心去房里歇息,同居上房的江书婧则蹙眉看着门外挺拔的身影发愁。今夜她是走不了了。
她打量了屋内陈设,偏僻小城的上房实在算不得精致奢侈,胜在干净整洁。恐遭变故,江书婧和衣而眠。
月光随时辰流逝渐渐消散,不起眼的客栈后门,一个伙计牵了马,赶着天蒙蒙亮,直奔城外。
江书婧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随着房门被一脚踢开,她彻底被惊醒,慌忙起身。
寻声望去,只见几个人高马大的壮汉拥着包着头纱的林公子闯进来。而那名叫玄羽的马夫,或是说侍卫已不知去向。
看来所谓的禁足不过嘴上说说而已。
“阿言,你竟跑这儿来了,可让本少爷好找。”林公子哼笑道:“不过也好,省的我再想法子处置你,只是你这次却没有当妾的好福气了。”
他色眯眯的眼神上下扫视着江书婧,“但有这份姿色,倒可做个通房。”
随后下令:“给本少爷抓住她!”
江书婧早被他恶心的眼神犯呕,但她同这些个向她大步走来的壮汉争斗只会落于下风。
瞥见几步外的窗子,她心下有了思量,脸上换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泪落下来,“二公子,是奴婢错了,奴婢愿同您回去。”说话间,袖子携泪将面上的尘土拭去些许,露出原本白皙的脸庞。
林公子顿时洋洋得意起来,“你知错就好,乖乖和我回去,我同母亲说说,免你处罚。”
“是,谢公子。”江书婧畏惧的目光小心瞄了一眼围堵她的几个壮汉,“奴婢想自己走,这几位大哥,奴婢看着害怕……”
林公子:“早这么识趣哪会受这委屈。”他朝那几人挥挥手。
江书婧这才在众人的目光中慢慢挪动步子,就在他们松下戒备时,脚尖一转,疾步奔向窗边,踩着靠墙的木椅就要推开窗子。
林公子反应过来,恼羞成怒,“贱奴!快给本少爷抓住她!”
“别动!再过来我就跳下去!”她作势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
林公子丝毫不惧,“你跳啊,区区二楼可摔不死人,跳了我就找个大夫治好你,照样还是一副完好的身子。”
“你不在意,难道你爹林老爷不在意吗?!”江书婧指着外头街上渐多的行人,“只要我在这喊一句再跳,林老爷好善的名头可就没了。”
“是被他亲儿子你败没了!”
自幼长在林府的林二公子自然比江书婧明白他爹把那劳什子名誉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他露出犹豫之色,双眼阴狠地看着江书婧。
江书婧:“现在,滚。”
“走!”林公子咬牙切齿地命令,宛如毒蛇般黏腻发寒的眼神盯着她,“你给我等着!”
屋内重归一片寂静。江书婧将窗子关好准备下来。无论是萧贺与还是林二公子,此地不能再呆。
“江姑娘。”
江书婧被这道声音一惊,吓得脚底险些打滑,她抬头,是缓步走进屋里的萧贺与,而他身后的屋门被一脸肃色的玄羽关上。
“想必您方才已听那伙人提到了,我名阿言,恩人莫不是认错了人?这哪有什么江姑娘?”江书婧镇定自若,面上是恰到好处的疑惑。
萧贺与叹息摇头,“江姑娘还不愿认出我?”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她面上不显,但心中已慌成一片。他是何时认出她来的?是方才?还是……昨夜?!
“江书婧,江相长女,闺名阿娮。我说的可对?”随着道道声音落下,萧贺与同她只余几步远的距离,但他未再向前,身子一偏,随意坐在桌边,慢慢倒了一杯茶。
水雾袅袅升起,不知何时是添上的热茶。
江书婧紧贴着木椅,柔顺的神情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目警惕,她这才想起听命于萧贺与且整夜守在此的玄羽唯独早晨不见了踪影,甚至放任林公子带着人堂而皇之的闯进来。
“是你?!是你告知林二我在此处?”
萧贺与轻啧一声,“江姑娘这可冤枉我了,我不过是顺势而为,撤走了玄羽罢了。”
“你起初便认出了我吧?”疑问道出亦是变相承认了身份,但江书婧极为肯定,如此他才会命令玄羽守她房门,实则是监管,以防她逃走。
但她亦是不解,他难道不应直接将她交给官府,为何多此一举让林二来戳破她昨夜的谎言?
因此,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或许她能够说动眼前人放过她。
思及此,江书婧语气缓和了些,“世子想做什么?”
萧贺与:“江姑娘应当问的是你想做什么。”他又兀自倒了杯茶。
江书婧不禁看向桌上的两杯茶水,不解:“我?”
只见萧贺与将先前那杯可入口的茶盏往她的方向轻轻推了推,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我想江姑娘需要一位盟友。”
江书婧:“此言何意?”
萧贺与不疾不徐道:“江大人蒙冤,连同江府上下流放苦寒之地,侥幸逃脱的江姑娘是甘愿随往,”他顿了顿,抬首对上江书婧惊起波澜的眼,“还是为父平冤昭雪?”
闻言,江书婧忍不住激动上前,嗓音发颤,“你、你是说我父亲是被冤枉的?!你有证据?”
当初罪证俱全,寻不出一丝可翻案的蛛丝马迹,纵使文武百官不信她向来清正的父亲会生出谋反之心,行通敌之事,却也无可奈何。
而事发突然,她连向父亲询问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即便如此,她依旧想遵循本心,认定父亲定未谋反。
可惜眼前人遗憾地摇了摇头,这同时将江书婧心底萌生的火苗熄灭。是啊,翻案的证据哪是能这么容易被找到的,何况眼前人还是京中的纨绔头头,他从哪去寻?
“我可以帮江姑娘,为江大人翻案。”
冷静过后,江书婧并未再因此失态,听言反问:“世子凭何帮我?”又能帮她什么?
只是后一句颇有些反讽的意味在里头,江书婧怕惹怒他,故而未问出来。
萧贺与笑:“可江姑娘似乎只有相信我,这一个选择。”
事到如今,江书婧终于明白了他方才多此一举的用意,他想让她看清她现今的处境。
她无身份牌出不了城门,而林二的人必定会在城中游荡,说不定就在客栈中守株待兔,等着她银钱耗空的那一刻。
而她只能跟着带她进城、住进上房的萧贺与。江书婧心中嗤笑,真是好算计。
想清楚一切后,江书婧并不急着答应他所谓的帮助,她不相信萧贺与做出这些只是为助她替父翻案,他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
但萧贺与的下一句话便将她仅剩的犹豫不决殆尽。
“江姑娘可曾听闻,一年前我父王战死边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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