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许了什么愿望?”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这是谬论。”叶堂没想到李观棋会相信这么毫无道理的话,“纯粹是因为想给寿星过生日的人买得起蛋糕,但未必有能力实现寿星的愿望,所以才胡编乱造出一句瞎话来堵旁人的嘴。”
“真的吗?”李观棋望着叶堂的眼睛比她脖子上戴着的钻石项链还要亮晶晶,“这么说你会实现我的愿望?”
生日宴的真正操办者在李观棋和叶堂之间横插一脚,说道:“你可以选择告诉我,我也可以帮你实现你的愿望。”
李观棋淡淡地看了一眼沈君,婉拒:“我没听过世上有叫沈君的神仙。”
沈君忿忿不平:“叶堂也不是神仙,凭什么你可以把愿望说给她听?”
“因为她是英雄,我的愿望就是为她许的。”李观棋横了沈君一眼,“你还有意见吗?”
李观棋的眼睛一直黏在叶堂身上,只有和他唱反调的时候,才愿意施舍他一星半点的余光。
只是沈君没想到,两句话过后,李观棋竟然直接放下筷子,离开餐桌。
更糟糕的是,她还把叶堂带走了,却没带上他!
叶堂十分顺从地被李观棋牵着手拉到一个无人的花厅,她一脸笑意地调侃:“你到底许了什么愿望?这么神秘,还要专门换个地方悄悄地告诉我。”
“不是什么秘密,我今年的生日愿望是愿你一直平安。”李观棋用十分平淡的口吻说。
李观棋的态度太过随意,叶堂一时之间分不出是事实还是玩笑话。她仍然笑着,似是随口一问:“你去年的生日愿望呢?不会也是这个吧?”
李观棋沉吟了好一会儿,仿佛终于想起:“我去年生日你没回来,怪不得你不知道我去年的生日愿望。你说对了,我去年的生日愿望也是愿你平安。其实我前年的生日愿望也是愿你平安,只是前年你也没回来,还有前年的前一年……”
李观棋停了一下,似乎忽然意识到自己不是在自言自语,而是在与房间里的另一个人交谈。她转身看着叶堂,神情古怪,语气疑惑:“你不制止我吗?我真的可以一直说到你忽然消失那年哦。”
叶堂不知道说什么好,嘴角的笑意早已收起,她在灯光下看了李观棋很久很久,才叹了一声:“真是好久不见。”
李观棋懂得叶堂的未尽之意,毕竟她今天晚上在她兴致勃勃地往蛋糕上插蜡烛时,曾在莫述棠的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地和坐在她另一侧的李真咬耳朵,花了好几分钟表达了她对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的困惑。
人对自己在意的人总是敏锐的,更何况李观棋在意的两个人同时凑到了一块。于是李观棋当时耳朵很尖听见了叶堂和李真的交谈,尤其是那句——“你姐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过生日了?还这么亲力亲为,连蜡烛都自己插!我记得她以前总觉得生日没什么好过的,还说生日蛋糕都是广告营销效应。”
“我很多年前就开始喜欢过生日了。”李观棋告诉叶堂答案,“从你工作,我就十分珍惜每一次吹蜡烛许愿的机会。我每一年的生日愿望都一样,希望你平安。人因为做出可以和神仙的能力比肩的成就,才被群众授予英雄的称号。我的英雄,既然你在我今年的生日回来了,你现在也如愿听到了我的祈愿,那么,请你告诉我,我可以实现我的生日愿望吗?”
林众一今天疯玩了一天,长达二十六分钟的烟花秀耗尽了她最后的能量,没等散场,她就冲到苍林面前,手脚并用地爬到她的怀里,在路行面前当场表演了一个一秒关机。
苍林想送林众一回去睡觉,路行觉得走路太久了,而且苍林一路抱回去负担也挺重的,不如开车来得方便。
但是他们今天从自己的住处过来主楼,没一个人有开车,所以路行想找沈君借一辆。
苍林听了路行的提议,觉得十分不错,也抱着林众一跟上路行一起。
正好回去前还能和寿星告个别,也不失礼数。
就是这个决定,让她目睹寿星哭得梨花带雨,妆都花了,惨不忍睹的一幕。
这不是路行第一次看到李观棋哭得这么惨,但她短短几天,又在叶堂面前哭得这么厉害,路行想不明白是什么原因。
上回是久别重逢,喜极而泣。
这次,该不会是叶堂要走了吧?
路行环视整个房间,这个直通他们走过来的后院的地方,在沈君的钞能力作用下,如今也看不出原本的用途,完完全全是一个被鲜花环绕的花厅。
这里现在除了叶堂和李观棋,一个人都没有,仿佛是特意为她们腾出的告别空间。
是不是现在不要进去打扰她们比较好?
路行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他低头望去,林众一还在苍林怀里睡得正香,一点儿都没有被吵醒的迹象。
苍林的手臂稳稳地撑着她的身体。
但是,路行也不知道苍林能撑多久。
路行又转念一想,苍林也和叶堂认识,如果叶堂今晚就要离开,他是不是应该把众一抱走,把苍林留在这里和她的老相识们聊聊天呢?
方案很多,但没有一个是路行可以完全做主的,路行想着想着,眉心在不知不觉间拧成一个川字结。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站在路行身边的苍林仍然不动如山,稳如磐石地抱着林众一。
花厅里静悄悄的,李观棋在哭泣,叶堂背对着他们,没有一个人发现他们的存在,混合着花香的空气里只有一阵阵的抽噎声。
真的是好久不见了。
叶堂没想到李观棋身上的变化有这么多,一个接着一个,简直让她应接不暇。
她无奈地看着李观棋:“怎么现在变得这么爱哭啊?”
李观棋在哭泣间隙回嘴:“女人是水做的,你不知道吗?”
叶堂知道人体约78%的构成成分为水,但是……
她看着李观棋的泪眼说:“我不知道你是开水做的。”
李观棋的泪水,犹如断了线的水晶珠子,一颗又一颗从眼眶滚落,在她姣好的面颊上流过两道又长又细的泪痕。
房间被沈君装饰得美轮美奂,一点儿实用性都没有。叶堂没带纸巾,目之所及也看不到任何一包抽纸,只能选择上前伸手为李观棋擦拭。
李观棋的眼泪流得凶极了,叶堂擦完一点,还有一点,甚至有几颗泪珠,直接从李观棋的眼里掉下,落到她的手上。
李观棋的情绪起伏很大,呼吸带着热气,就连她的泪水,也有温度。
掉在叶堂手上的泪珠,有一颗正好落在她的手腕上。泪珠盖住一条蜿蜒到手腕处的血管,血管很细,青中带紫,和她手腕上的其他几根血管看起来差不多,却又截然不同。
这是一根可以跳动的血管,擦去血管上的那颗泪珠,可以摸到血管下的脉搏。
和心跳同步的搏动,在叶堂的指尖下跳得厉害极了,仿佛随时都会冲破表面那层浅浅的皮肤。
泪珠被叶堂拭去,但它的热度却一直留在手腕上,和脉搏紧紧相贴。
从心脏出发的血液流经这处血管时,一起把手腕上的热度带回心脏。
那点热度在心脏里无限放大,滚烫得连心脏都受不了,在叶堂的胸腔里骤然一缩。
“我回来不好吗?”
叶堂在认真地问,李观棋的眼泪却流得更汹涌了。
路行从没有见过李观棋那么痛彻心扉的神情,也没有听过她那么压抑的哭声,哪怕是在她生孩子的时候。
她完全崩溃了。
“哪怕我们不能见面,哪怕我日夜为你悬心,但我偶尔会收到你传来的讯息,你能让我知道,你和我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你正在做你想做的事情,你平平安安的,这就足够了,而不是现在你站在我面前笑着同我说你拿不了枪!”
李观棋无力地坐倒在地上,脸上的泪水怎么擦也擦不完。
厅门前,路行的脚步一步也迈不出去。
他得走,在被叶堂发现并把他灭口之前,他得赶快从这里消失。
路行示意苍林和他一起离开。
苍林一动不动。
过了好几秒,她眨了眨眼睛,才抱着林众一沉默地往外走去。
路行没有再提去找沈君借车的事情。
他和苍林相隔半步,一前一后,静静地走在回住处的路上。
山庄环境好,光污染少,满天都是星星,亮晶晶的,数也数不清。昆虫们络绎不绝地在道路两边的草丛里开盛夏狂欢派对。萤火虫在河道旁飞舞,懂事得不来打扰。每走十步,就能在地上看到一个散发着暖黄光芒的石灯。
没有刻意避着人走,但他们回程的路上没有遇见一个人。
林众一在睡觉,苍林不说话,路行沉默地望着地上的影子,坠在她们的身后,形影不离。
走了不知多久,苍林忽然说:“以这样的理由重逢,很痛苦,对吧?”
“嗯。”
“那为什么,我会很羡慕?”
苍林说完这句话,似乎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拖着沉重的身躯走了一路,现在还没走到终点,甚至还望不见住处的踪影,却已经走不动了。
但是,她没有放弃,只是抱着林众一,越走越慢。
在这条唯一的路上,在路行也不知道的时候,他忽然就走在了她们的前面。
意识到这一点的路行停下他的脚步,侧身回望苍林。
从生物学的角度说,世界上不存在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也不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哪怕是再相像的双胞胎。因此,在同一个世界里,相同的感受不可能同时存在在两个人的身上。
那么,为什么会存在“感同身受”这个词?李商隐又为什么会写出“心有灵犀一点通”的诗句?
听说双胞胎之间是有感应的,路行和苍林不是双胞胎,偏偏路行此时完全知道苍林在说什么,他完全懂得她的心在想什么。
路行想把苍林抱进怀里,他想用他的手臂紧紧地环绕她的腰,他想把他的手放在苍林的背上轻轻地拍抚。
但是他迟迟没有动作。
不是怕苍林打他,而是他怕自己一旦抱住她,就不愿意再放开她。
路行凑近苍林,嗓音低沉:“我来抱众一吧。”
苍林没有动作,也没有拒绝。
路行向她的怀中伸手,有那么一霎那,他遏制不住自己想把手臂伸得更远更大直到把苍林也一起拢住的冲动。
众一四岁多了,她被养得很好,体重也很健康,此刻睡得异常香甜。虽然转换怀抱的难度不大,但是睡醒的孩子和睡着之后的孩子根本不是一个重量,而且还要时刻注意不惊醒她,仅靠路行一个人主动,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事。
最终,苍林还是施以援手。
在苍林的配合下,路行成功从她怀里抱走林众一。
林众一在他的怀里睡得很香甜,呼吸清浅,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在另一个人的怀里。
但路行依然一声大气都不敢喘,他抱着众一,唯恐惊扰到什么似的,一动不动地僵立在原地。
苍林的眼睛和天色一样幽深,眼角的泪意却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路行没看到这一幕美景,他一直望着脚下。
星星、萤火虫、石灯……各种光源聚集在身边,在黑夜里为他们照亮一条长长的路。
路面上,有一个巨大的影子。
影子的形状奇奇怪怪,有四条长腿,两条短腿,还有三个黏在一起的头。
胆小到连鬼故事都不敢听、海盗风格的卧室都不敢住的路行站在这个可怖的影子旁边,却一点儿也不害怕。
他还一直低着头,一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会变幻形状的影子。
路行不敢乱瞄,因为地上投出的影子显示——苍林的上半身和他完全融为一体,而且他能感觉到苍林的发丝碰到了他的脖子,她的身体侧向他,她的头几乎搭在他的肩侧。
今年的夏天实在太热了,路行热得后背一直在流汗,耳垂也变红了。
他甚至还觉得喉咙干得快要冒烟,忍不住想分泌一点口水咽下,好缓解一点燥意。
今年的夏天,实在太热了。
以往,路行穿的短袖都是以95%的棉和5%的氨纶组合的莱卡棉面料为原料,不仅肤感细腻,而且上身清爽透气,最重要的是价格便宜,很符合他资助完江图南之后的财政情况。
前几天苍林从意大利请来的裁缝给一家子都量了尺寸,不知是为了秀一手,还是打算赶上生日宴,总之路行是第一个收到衣服的。
虽然是一件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短袖,但是它和他以往穿的衣服面料完全不一样。
这件短袖的原料是以其细腻的纤维、优质的纹理和光泽而著称的Merinosheep产出的羊毛,音译过来是美利奴羊毛。美利奴羊毛是细羊毛中品质最优良的一种,裁缝又为路行选取了最高支数的美利奴羊毛作为面料,再经过几天的剪裁和加工,最后路行在今天穿上了一件具有高强力、弹性好、手感柔软、色泽洁白、十分合身、经过细致的熨烫-没有一丝褶皱的全新短袖。
苍林没有新衣服可穿,她从自己的存货里挑拣出一条飘逸的真丝裙穿在身上。这条真丝面料制作的裙子和路行穿的美利奴羊毛短袖一样,手感柔软,穿着舒适,唯一一个比不上路行新衣服的缺点就是它不吸汗。
苍林触景生情,眼角泛起点点泪花,甚至连体力都拖了后腿。
就在这时,路行向她伸出他的援助之手。
看着路行一脸小心翼翼地从好几个方向入手,变换了好几个姿势,还是无从下手,苍林的心情莫名其妙就变好了。
虽然林苍生死未知,但也没有证据表明他不在。
可以允许自己稍稍可望不可及的羡慕一下,但沉湎于悲伤,大可不必。
苍林难得脆弱,但在她的自我开解下,消极的情绪又很快地回收了。只是,情绪回收容易,让泪水倒退,可不简单。
真丝裙好看,却没有口袋装纸巾,偏偏她现在还身处荒无人烟的林间小路,两只手抱着众一,根本腾不出一点空来擦拭。
苍林连忙把众一往路行怀里送,结果一番动作,众一好不容易即将被安全转移到路行的怀里,她的眼泪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她来不及伸手去擦拭的情况下,从眼里落下了。
她的泪水砸在路行身上洁白如羊毛的短袖,他的肩线处绽开了一朵小小的花。
是超级能吸汗而且又吸汗臭的美利奴羊毛啊。
苍林忽然一点也不急着把自己的另一只手从路行的怀里和众一的身下抽出来了。
她低下头,侧着脸,把自己潮湿的眼角搁到路行的肩头,在他的衣服上蹭了蹭。
然后换了一边脸,将合上的眼睛抵在路行的肩头,又蹭了蹭。
晚风徐徐吹过,路行风雨不动,安如山。
看文愉快[好运莲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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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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