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蕴微睁开眼，马车外喊叫声一片，火光冲天，她正懵着，车窗门帘骤然掀起，一阵冷风吹进，纪彰的脸被火光映得发红。
“是匪寇。”他扔下这一句话，带着刀骑马冲进火光之中。
顾显将两个孩子往陆蕴微怀里一拥，毫不犹豫地跳下马车，只一瞬间，带着火的箭雨从天而降，火焰擦着马尾，马匹嘶鸣，不受控制地发狂奔跑，冲出人群，冲破火光，也将顾显指挥商队众人的呐喊声抛在身后。
马车飞快移动，颠簸到像是要散架，顾荧和顾烁两个孩子靠在陆蕴微身边，紧紧攥着她的衣裙。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车厢剧烈地颤抖，缰绳断裂，马匹脱缰而去，车子往一侧倾斜，轰然倒地。
一时间天旋地转，陆蕴微和两个孩子重重摔倒，车厢座位底下的行李滚落散乱，砸在三人身上，乱作一团。
“你们还好吗？先别动！”陆蕴微扶脑袋踉跄着起来，她的行李里有短刀和弓箭，这会儿全掉出来了，两个孩子乱动容易被伤到。
她在黑暗中摸到了狭长圆筒，是火折子。
火光一亮，她先去看两个孩子，他们看上去都没怎么受伤，只是吓坏了，木木愣愣地好像没反应过来。
她摸摸顾荧，又拍拍顾烁，然后借着火光，找到了她的弓，压在顾荧腿上了，接着又找到了她的短刀和几支羽箭，散在角落里，好在没有伤到人。
陆蕴微深吸一口气，掀开侧翻的车子门帘，爬了出去。
原野苍茫，早已看不见商队的踪影，车子不知道被马拉到了什么地方，荒草淹没车轮，几乎能将人也吞下半截。
四周一片漆黑，宁静无比，陆蕴微仰头观察星辰，低头寻找马车留下的车辙，分辨出方向，但是知道方向又能如何，她没法带两个孩子走回去。
两个孩子害怕起来，在车厢里小声呼唤陆蕴微。
陆蕴微茫然无措，只得先回到车上，黑暗中三人默坐了一阵，渐渐的，顾烁呼吸粗重，先哭了起来，紧接着，顾荧也抽抽搭搭，两个孩子哭声细细小小，哭得陆蕴微心里也一片湿软，鼻头发酸，眼眶也跟着红了。
“陆姐姐，怎么办啊……”顾荧抽泣着问她。
陆蕴微也不知道怎么办。
顾烁也跟着顾荧颤声唤她：“陆姐姐。”
陆蕴微心中一怔，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们喊她“姐姐”，依赖她，指望她，有意无意地恳求她的庇护。
茫茫一片黑夜，不知身在何处，不知道商队其他人的生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亮，一切只能靠她了。
陆蕴微悄悄抹了抹眼角，张开双臂，搂住了两个孩子。
“别怕，别怕，很安全。”她柔声安慰孩子们，也安慰自己，“等天亮了，你们娘亲和爹爹就来找我们了。”
孩子们抱住她的腰，伏在她胸前，企图汲取她身上的温暖，似乎将她当做了顾显，哀哀可怜，她给这个擦擦眼泪，又拍拍那个的后背，温声细气地安慰。
然后，她忽然想起海一线了，于是试着讲了几个没品的笑话，可惜两个孩子没笑，也没听懂。
不过在她的安抚下，顾荧和顾烁相继平静下来，依偎在她身边，偶尔抽抽鼻子，像是两只柔弱的幼兽。
“陆姐姐，好黑啊，什么也看不见。”顾荧小声道。
陆蕴微考虑过要不要点篝火，野外过夜须要明火驱逐野兽。
她拿着火折子犹豫半天，最终没架起篝火，她不知道商队那边的情况，也不确定他们跑出了多远，担心贸然点起篝火会引来匪寇。
“别怕，睡一觉就天亮了，”她轻拍怀里两个孩子，唱起了小时候在母亲怀里听过的歌谣，“月儿弯弯，小宝儿坐船，月儿扁扁，明灯儿一盏，月儿圆圆，我家小宝儿走不远……”
唱着唱着，顾荧和顾烁呼吸平稳下来，睡了过去。
陆蕴微借着从车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月光，朦朦胧胧地注视两个孩子的睡颜，隐隐约约地发现自己从总爱钻人怀抱的小孩变成了可以予人怀抱的人。
陆蕴微一瞬间有些委屈，眼眶泛潮，好想母亲和嫂嫂，她不想长大，但现在，她是这儿最大的那个了，她搂紧了两个孩子，等待着日出，等待着天亮。
后半夜起风了，风声呼啸，呼啸声中有夹杂着野兽的嚎叫，陆蕴微微微颤抖，她听出是什么动物了，是狼，她和海一线在山上见识过。
她屏气凝神，细细倾听，期望这群野兽不要发现这辆落单侧翻的马车，但事与愿违，天色半明半暗时，她绝望地发现狼嚎声越来越近，甚至吵醒了她怀里的两个孩子。
顾荧问她：“是什么声音？”
顾烁害怕地蜷缩成一团。
“是风，风太大了，”陆蕴微拍拍两个孩子，故作淡定，“我猜是刚刚马车侧翻时摔裂了个口子，风穿过那个缝隙，挤出些怪声来。”
“真的吗？”顾荧好像不信，“怎么像什么动物在叫。”
“怎么可能是动物，现在才什么时辰，动物都还没起呢。”陆蕴微胡编乱造，安抚两个孩子，她抽出火折子轻轻一吹，火光明亮，映照三人的面孔，也掩盖了她因恐惧而发白的脸色。
她背上弓箭，抓着短刀，对两个孩子笑眯眯道：“我出去修理裂缝，你们两个乖乖呆在车里，千万别出去，天不明不亮的，你们跑出去我会以为是鬼，会被吓死的。”
顾荧和顾烁乖乖点头。
陆蕴微深知不能坐以待毙，深吸一口气，悄悄脱了刀鞘，心脏砰砰乱跳，掀开马车门帘时不忘回头冲两个孩子咧嘴笑笑，示意他们没事。
爬出侧翻的马车，是齐腰高的荒草。
狼嚎声戛然而止，陆蕴微知道这意味着那群野兽看到她了。
她不假思索，两脚一蹬，往马车顶部攀爬，同时云淡风轻地跟车里两个孩子说：“我上车顶修理。”
登上马车顶部，视线开阔，只是天还没完全亮，弥漫着淡淡雾气，模模糊糊。
陆蕴微深深呼吸几次，聚精会神，周围草丛中传来细微的声音，草杆晃动。
她毫不犹豫，奋力将燃烧的火折子往抖动的荒草丛掷去，火光映亮狼眼的一瞬，她迅速拉弓搭箭。
“嗖——”
利剑正中狼爪，一声凄厉嚎叫。
火折子在地上翻滚，烧起一片。
陆蕴微顾不上那么多，继续拉弓，扫视四周，与狼群对峙，她一时分辨不出有几只狼，只觉风吹草动，草木皆兵。
沙沙，沙沙——
她看到草丛里的灰黄瘦影了。
利箭破空而去，不晓得射没射中，但那只灰黄身影猛地一跳，草杆晃动，又露出其余几只，她接着继续拉弓。
食指和拇指捏住箭尾，中指与无名指勾弦，绷紧，弓如满月，一次，两次，三次，羽箭连发，不断匍匐前进的狼群止住了脚步。
陆蕴微指腹一阵刺痛，必然是弓弦摩擦所至，她没空顾忌，继续摸向箭袋，陡然一惊。
大多数箭都在海一线的弓袋里，她身边本就没有几支，如今只剩最后三支了，她不可继续盲目射下去了，她得冷静下来。
陆蕴微额头冷汗涔涔，咬住下唇，不动声色，继续搭箭。剩下三箭，她必须要百发百中，方才有可能威慑逼退群狼。
海一线教过她，射箭，心需静，心乱一毫，则箭偏一寸。
陆蕴微深深呼吸，摒除杂念。
利箭破空而去，射一狼后腿，中箭的狼哀鸣不止，但其余狼并没有退意，远远不够。
东方的原野晨曦熹微，一片薄红，太阳将出未出，陆蕴微摸出倒数第二只箭，拉开弓弦，这次她要射中更致命的位置。
不知是疲惫亦或是恐惧，手里的箭柄微微颤抖起来。她强迫自己不要想若是箭射空了射歪了怎么半。
“陆姐姐……”车厢里传来两个孩子的声音，天渐渐亮了，他们也察觉到不对劲儿了。
陆蕴微压下声音中的颤抖，尽量平稳柔和：“别害怕，乖，姐姐会保护你们。”
她瞪着余下的狼，思索怎么才能让顾荧和顾烁两个孩子逃出去。
该怎么办，陆蕴微微微仰头，望向即将日出的天空，还能怎么办，不能退缩，不能绝望，现下唯有她还能为他们搏出一线生机。
陆蕴微抿着嘴唇，目不转睛地观察群狼，片刻后她选中目标，一只看上去是首领的灰狼。
箭尖指向它，它鼻吻皱起来，露出口中獠牙，眼冒绿光。
陆蕴微与它对峙，死死盯着它的眼睛，利箭飞去，正中目标，射中狼眼。
一声凄厉嚎叫，被射中眼睛的那只倒地抽搐，狼群一阵骚乱，渐渐后退，似是萌生惧意。
陆蕴微冒着赌一把的心态，抽出最后一只羽箭，再度瞄准狼群，箭尖指向之处，群狼溃散。
她不做犹豫，挽弓搭箭，东方红日喷薄而出，箭矢破空，霞光万丈。
一狼左眼中箭倒下，群狼哀嚎，转身逃入草丛。
陆蕴微紧紧握住手里仅剩的短刀，盯着这些灰黄色的兽类奔走撤退，乃至彻底消失。
她知道她成功了，心跳飞快，呼吸急促，指尖止不住的颤抖，骤然松弛下来，才发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环顾四周，风吹荒草，天高云淡，她盯着地上残余两具狼尸，几乎不敢相信是自己做的，更不敢相信她凭一己之力逼退了狼群，护住了两个小孩。
原来她可以做到这一步，她讶然而欢欣地想着，原来她可以做这么多事，这么多从未想过的事，她可以走万里路，翻千仞山，可以凭代写书信赚取银两，可以教人读写识字，如今又可以庇护弱小，未来——
她望着初升的太阳，神采奕奕，未来还会有更多。
“陆姐姐？”顾荧和顾烁在唤她，她跳下车厢，走进去，两个瑟瑟发抖的孩童扑上来，她笑着安抚他们，任由他们依靠她身上。
她也可以独当一面了，也可以成为他人仰仗了，她也是“姐姐”了。
这一章重写了一版，原版本是危机时刻海一线出现救人，但感觉怪怪的，于是改了这版，一切都靠陆蕴微自己[亲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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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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